第62節(jié)
一等用完膳,又借著午憩的名義,回床歇息,直睡到了日暮時分方起床。 起來時,斜陽透過窗棱灑在地上,泛著金燦燦的流光,屋子里有著黃昏特有的靜謐安詳。 門外似乎有人在喁喁低語。 傅蘭芽坐在床畔發(fā)了一晌呆,這才意識到林嬤嬤不在屋中,微訝,轉(zhuǎn)頭四處找尋,揚聲道:“嬤嬤。” 便聽門外有人應聲道:“來了。” 下一刻,林嬤嬤進了屋,見傅蘭芽果然醒了,便進屋朝床邊走來。 傅蘭芽松了口氣,顧不上打聽外頭是誰,低下頭,自顧自將中衣穿好,正要再系羅裙,誰知林嬤嬤見狀,忙從床架上將外裳取下,替她披好,道:“天氣越發(fā)涼了,快些穿上衣裳,別著了涼?!?/br> 又悄聲道:“平大人來了,在外頭呢。” 傅蘭芽想起昨夜情景,心微微撞了起來。 等穿好衣裳,到桌前梳頭時,傅蘭芽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榻上放了兩個包袱,一個已經(jīng)打開,里頭是一疊整整齊齊的簇新衣裳。另一個,雖看不見內(nèi)里,但從包袱的形狀來看,多半也是衣物之類。 林嬤嬤見傅蘭芽面露詫色,微笑道:“小姐睡覺時,那位劉總管送來了好些新做的夾棉衣裳,嬤嬤看了,料子輕軟,里頭夾棉卻厚實,便是在京城,針腳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下好了,等離開金陵北上時,不必再擔心秋裳太薄了?!?/br> 說話時,已手腳麻利地替傅蘭芽挽好髻,快步走到榻前,打開另一個包袱。 “小姐你瞧,連嬤嬤都有。這一路上,嬤嬤可是除了當初穆王世子妃贈的那幾套衣裳,再沒旁的換洗了,如今嬤嬤總算也能借光有幾件新衣裳穿了?!闭f著,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細看傅蘭芽的神色。 見小姐神情恬靜,慢吞吞地走到榻旁細看,看了一晌,一句話都無,然而嬰兒般細膩白皙的臉頰至脖頸卻染開一層薄透的紅。 她看在眼里,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心知小姐已猜到這些衣物都是平大人所置辦的,也不點破,任他二人猜來猜去。 怕平煜在外頭久等,將衣裳一一收拾好,放入立柜中,轉(zhuǎn)身去給平煜開門,一邊忙活一邊暗想,上回平大人雖給小姐置了衣裳,卻懶得理會她這老婆子,如今倒是比從前更顧及小姐的心思了。 打開門,平煜果然立在廊下,面色沉靜,目光不知落在院中何處,似在出神,身上是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錦袍,腰系寬闊緙帶,手閑閑放在繡春刀上,半邊身子落在秋陽里,衣裳上的流云織線竟泛著細密的光澤,再加上他長身玉立,脊背筆直,冷眼一看,說不出的英俊出眾。 林嬤嬤看得有些失神,她這些年在京中時,因著老爺門生遍天下,沒少見過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在她心中,大公子和陸公子已經(jīng)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了,可見到平煜后才知道,原來武將子弟比起文人墨客來,另有一種挺拔利落的氣度。 正出神,平煜已經(jīng)聽到動靜,轉(zhuǎn)頭往這邊看來。 她一怔,忙笑著招呼平大人入內(nèi)。 平煜進到屋內(nèi),就見傅蘭芽正坐在榻前托腮看書,明明聽見他進來,偏不肯抬眼。 他心中一熱,咳了聲,走到桌前,解下繡春刀,接過林嬤嬤遞來的茶,坐下飲茶。 他今日一整日都心思浮動,可以說,滿腦子全是傅蘭芽柔軟的唇和吻她時的滋味。 想至出神時,身子都一陣陣發(fā)熱,若不是下午實在忙不開,早就來找傅蘭芽了。 好不容易抽了身來看望她,卻得知她仍在午憩,又不舍離去,只得耐著性子在外頭等。 傅蘭芽為著昨晚之事,心里仍有些惱意,在知道他在外頭等了許久后,羞赧了片刻,隨后便心安理得地定了下來,見他進屋,并不打算作出迎合姿態(tài),只佯作看書,等他主動開口。 可等了一晌,平煜卻始終沉默不語,忍不住悄悄抬眸往他的方向一瞥,就見他坐在桌旁,心不在焉地飲茶,臉色有些微紅,不知在想什么。 第85章 外頭天色漸暮, 不知不覺間, 光線變得有些昏蒙。 林嬤嬤輕手輕腳走至一旁, 掌上了燈。 亮澄澄的光如流水般傾泄開來,給屋子里添上一層朦朦朧朧的暖意。 屋子里安靜如前,傅蘭芽眼睛盯著書頁, 唇卻已暗暗咬了好幾回,她并不知道平煜之所以不說話, 全是因為心猿意馬,只看平煜這架勢, 一時半會是不打算主動開口了。 若在往常,她多半會尋著話頭跟他搭腔, 可此刻心境不比從前,他既不說話,她也不理會他,沉住氣,繼續(xù)若無其事地看書。 平煜神游太虛了好一會, 好不容易回過神,往傅蘭芽一望, 見她依舊專注地盯著手中的書,可書上內(nèi)容卻分明仍是他進屋時的那一頁,始終未翻動過。 他心里先前還存著的幾分忐忑頓時煙消云散,走到榻前,在她對面坐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望著她道:“李珉他們下午忙著旁事,一時未得空,晚上我過來時,再給你帶筆墨紙硯?!?/br> 傅蘭芽正裝模作樣,聽得此話,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曾經(jīng)允諾過的事。 抬眸看他一眼,見他鬢間有些細汗,念及他下午令人送來衣裳之事,臉色柔和下來,在他面前,早已無需言謝,便嗯了一聲,抿了抿唇,輕聲問道:“白日很忙么?” 不過一句柔聲細語,兩人之間微僵的氛圍便融洽不少。 平煜心里騰起一股暖意。 他并不遲鈍,也清楚地知道傅蘭芽絕非容易心軟之人,之所以會如此,無非是因為所面對的人是他罷了。 心中說不出是感慨抑或是滿足,只覺身上仿佛被她用絲絲縷縷看不見的線給牽引,掙脫全是徒勞。越跟她相處,越發(fā)泥足深陷。 怔了一會,見她問起白日之事,定了定神,暗想,她這幾日為了她母親之事,雖臉上若無其事,晚上卻睡得并不安寧,夢中時時啼哭不說,白日里精神也不濟,若是聽說昭月教之事,只會越發(fā)加重心思。 可就算他不跟她說起外頭的事,以她的心性,難免也會在心里推敲揣摩,不見得會松懈半分。 猶豫了片刻,決定不再瞞她,道:“昨夜昭月教有位教徒試圖闖入府中,然而還未得手,便被旁人滅了口,今日我出府時,又被昭月教的尊主尾隨,故一回府,我便令人將昭月教去打聽這位尊主的生平?!?/br> 傅蘭芽果然詫異道:“昭月教?是不是就是你上回跟我說起過的江南邪教?難道他們手中握有最后一塊坦兒珠?” 平煜道:“未見得。金陵江湖門派眾多,情勢遠比在云南和湖南時還要復雜,目前尚不能下定論?!?/br> “那昭月教為何要來侵擾?”傅蘭芽沉吟著道,“這位昭月教的尊主是何來歷?二十年前,他可曾去過云南?” 敢明目張膽打探平煜這等三品大員的行蹤,此人行事遠比尋常江湖人士來得無所顧忌。 平煜并不想讓傅蘭芽知道昭月教的底細,只道:“此人姓金,名如歸。二十年前,金如歸血洗昭月教所在的杻陽谷,親手弒殺了昭月教當時的尊主及幾位護法,坐上昭月教的尊主之地。即位后,此人行事比從前的昭月教尊主更加殘暴無常,處處為人所詬病,江南一帶的武林正道雖有心除之,但因此人能力卓群,武功又奇高,二十年下來,昭月教非但未式微,反比從前愈加勢大,發(fā)展到如今,早已成為江南一患。” 除此之外,他還知道,當年金如歸本是昭月教尊主收養(yǎng)的養(yǎng)子。養(yǎng)在當年那位尊主膝下十八年,因長相標致,明面上備受其養(yǎng)父疼愛,實則自小被養(yǎng)父當作孌童褻玩,十八年下來,雖學得一身好本事,然而心性早已異于常人。 二十年前的那場血戰(zhàn),金如歸除了奪取尊主之位外,更多的恐是為了泄憤,聽說當年那位尊主被金如歸廢了武功后后,金如歸尤不解恨,活活將其千刀萬剮、虐殺至死,方肯罷休。 與此同時,又將當年尊主的親信一個個凌遲,懸尸于杻陽谷中。 經(jīng)此一役,金如歸在江湖中名聲大噪,而江南武林也正式迎來了長達二十年的刀光劍影。 然而這些話,卻不便在傅蘭芽面前細說。 傅蘭芽想了想,臉色微微有些發(fā)白,看著平煜道:“剛才你說,昭月教有位教徒試圖闖入府中,卻被旁人滅了口?” 奇怪,那位教眾就算死在府外,難道就不能是昭月教內(nèi)訌或是被旁的門派所殺? 好端端的,平煜為何要用滅口這個詞。 平煜默了下,將昨晚的情形和他的推測說與她聽,道:“此事做不得準,我們剛才金陵幾日,來時路上,雖詳細打聽過當?shù)匚淞值那樾?,可真到了金陵,又是另一番光景,如果在昭月教之外,還有旁的門派覬覦,為了引蛇出洞,咱們也只能靜觀其變。” 傅蘭芽想起洪震霆,眼中微亮,道:“洪幫主既是武林盟主,想來對江南一帶的各大門派知之甚詳,不知他對此事有何見教?” 平煜牽牽唇,不置可否道:“洪幫主為人剛正,輕易不肯懷疑或揣測武林中人,在殺害昭月教教徒之人未露出蛛絲馬跡前,從洪幫主口中,打聽不到什么消息?!?/br> 傅蘭芽點了點頭,平煜先是在宣府前線歷練了三年,調(diào)回京中后,又在錦衣衛(wèi)浸yin不少時日,想來早已見慣人心的黑暗與齷齪,無論行事手段還是辦案思路,都與洪震霆這等江湖義士大相徑庭。 也正因如此,方能另辟蹊徑,于一眾表面上毫不相干的線索中找尋到破綻。 難得的是,平煜處理起各類錯綜復雜的關系,算得上駕輕就熟,在讓這些江湖人士為他所用的同時,不忘求同存異。 想到此處,她抬眸看他一眼,平煜的能力,這一路上,她早已看在眼里,她對他的欽慕程度,一點也不輸于對父親和哥哥,心知他多半早已有了安排,便放了心。 見他眉頭微皺,似在思量,暖澄燈光下,出奇的沉默俊美,臉不由一熱,眸光流轉(zhuǎn),正要開口,平煜卻忽然想起什么,道:“過兩日便是江南的武林大會,屆時,左近的江湖門派悉數(shù)會現(xiàn)身,當年奪取坦兒珠之人,也必定會在其中,我和秦當家他們會前去赴會,到時候見機行事,總能在與會之人中發(fā)現(xiàn)些許端倪。” 傅蘭芽聽得隱含羨意。 她倒并非對這個武林大會多么有興趣,只是想到平煜和秦當家他們可以隨意走動,而她卻頂著罪眷的身份,別說出府,便是走出院落都會引來側(cè)目。 又想起那位秦當家,雖是女子,行事卻與男子無異,連武林大會這等盛事,都能想去便去,絲毫不受拘束,真說起來,不知比她這等閨中弱質(zhì)恣意多少。 看秦當家的年紀,約莫二十出頭,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紀,不知她是否已定親?又是什么樣的好男兒,方能配得起這位女丈夫。 她一向?qū)η禺敿矣泻酶?,尤為讓她感觸的是,那回在對付林之誠時,秦當家雖然急于前去施援平煜,卻時時不忘照顧她,豪邁之余,不乏女子的心細。 念頭至此,她忽然想起那日的情形,心底泛過一絲疑惑,記得當時秦當家得知平煜獨自一人對于林之誠時,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當時她不以為意,可此時回想,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或者說,她從前心思不放在平煜身上,對他周圍的人和事,自然渾不在意,可如今卻與從前不同。 想了一回,她忍不住看向平煜,以他的眼力,應該早已知道秦當家是女子,也不知他與秦當家來往時,跟與洪幫主等人交往起來,可有什么不同。 平煜見傅蘭芽若有所思的模樣,先是納悶,轉(zhuǎn)念一想,莫不是方才他提起武林大會,勾起了她的心思? 可惜的是,眼下形勢太過復雜,方方面面都需顧慮,不能由著性子胡來。 如此一想,往窗外一看,心中一動。 這時,門口有人敲門,卻是仆人前來送飯。 按照平煜的囑咐,里頭特加了兩道寧神助眠的藥膳。 林嬤嬤看在眼里,眸子亮得什么似的,忙張羅兩人吃飯,一顆心卻如吃了秤砣一般,越發(fā)定了下來。 等三人用過膳,林嬤嬤將碗筷放回食盒,去凈房洗衣裳。 傅蘭芽也跟著起身,滿心期待地將那副金陵風物卷從床頭取出,打算趁平煜也在,問問他一些圖上看不明白的地名和風物。 誰知平煜見房中總算沒有旁人,一等她走到近前,便低頭看著她道:“你等我一會,我去做些安排,稍后再來找你?!?/br> 傅蘭芽詫異了一會,點點頭道:“好?!?/br> 看著平煜出去,歪著頭想,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做什么。 平煜到了院外,左右一望,剛到金陵時,他為了方便來見傅蘭芽,便只在府外設下固若金湯的防護,將李珉等人統(tǒng)統(tǒng)趕到府外,又另撥了暗衛(wèi)日夜盯著王世釗。 于內(nèi)院處,卻并未設防。 此時站在院門口一看,果不出所料,周圍寂靜無聲,一個人影也無。 他放下心來,回轉(zhuǎn)身,準備回到院中。 這所宅子位于熱鬧繁華處,院中屋檐又算得高聳,立于屋脊上,即便不能看得太遠,至少可以一瞥附近街上的流光溢彩。 他打算一會將傅蘭芽抱到屋頂上去。 照如今情勢,帶她出府,只能是天方夜譚,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法子既能哄她開心,又能保障她的安全。 他自認為這個安排算得面面俱到,絕不肯承認自己之所為這么做,除了滿足她的一個小小夙愿外,同時還存了一份跟她溫存的心思。 不料剛走到門口,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飛快地四下里一望,眼見對方已越走越近,來不及回避,只得硬著頭皮站在原處,戒備地看對方走近。 第86章 就聽李珉忐忑的聲音傳來, “雖說平大人不讓咱們進內(nèi)院, 可剛才府內(nèi)府外找遍了, 處處都不見平大人,只能來這碰碰運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