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卻是王世釗。 金如歸見他來勢洶洶,不得不揮掌與其對上,因兩人一個武功卓絕,一個怪招頻頻,一時間倒難分高下。 而旁人更是再不給金如歸可趁之機(jī),將他團(tuán)團(tuán)圍住。 傅蘭芽惴惴不安地躲在廊柱后,聽里頭呼喝聲不斷,不時傳來東西倒地聲,心知眾人正打得緊要處,唯恐暴露藏身之處,也不敢抬頭往內(nèi)看。 只聽嘩啦啦一聲響,一個黑影如重石般破窗而出,狼狽地落在廊下,直往后趔趄了數(shù)步,方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子。 傅蘭芽小心翼翼往外一瞄,就見那人是位身著烏紗裙的美貌婦人,單看上半截,端的是氣度高華,跟尋常貴婦一般無二,可下半截卻只著過膝的褻褲,一雙長腿露在外頭,細(xì)膩白皙不輸旁人,偏偏腳上還穿著雙做工精致繁復(fù)的月白色金絲鞋,看著既滑稽又怪異。 傅蘭芽還要細(xì)看,便見里頭緊接著飛出數(shù)人,絲毫不給那婦人喘息的機(jī)會,各自使出招式,再次纏住那婦人。 饒是金如歸武功蓋世,被一幫高手纏斗了一晌,也不免露出頹勢,外頭一干教眾又被制住,不知境況如何,再斗下去,今夜少不得損兵折將。 眼見硬拼是不行了,他百忙之中從腰間取出一粒藥丸,一掌拍開,一眨眼工夫,里頭便放出nongnong黃霧。 眾人心知這東西帶毒,忙捂住口鼻,往旁一退,金如歸趁勢騰空而起,一雙銳目往廊下一掃,眼見傅蘭芽藏身之處離他太遠(yuǎn),再要近前,需得越過眾人,風(fēng)險太大,不得不作罷,眼風(fēng)朝平煜一溜,笑道:“平郎,咱們后會有期! ” 說罷,已經(jīng)幾個起落,身影翩翩,消失在院外。 他明明聲音低沉,偏作出一副嬌媚音態(tài),一聲“平郎”從半空中裊裊傳來,眾人都是一個激靈。 傅蘭芽聽得清楚,心里莫名覺得不舒服,秀眉不滿地蹙了蹙。 王志釗卻愣了一下,不懷好意地朝平煜看了看。 平煜全當(dāng)金如歸放屁,追了兩步,立在廊下,抬頭一望,眼見金如歸跑得不見蹤影,心知金如歸輕功卓絕,一旦逃脫,斷難追上。 他放心不下李攸,急于到外頭察看狀況,又怕傅蘭芽留在原地,有什么閃失。 提刀四下里一顧,見不遠(yuǎn)處廊柱后露著一角衣裳,似是因廊柱不夠?qū)掗?,傅蘭芽又藏得太急,不小心露了痕跡在外頭。 他便朝廊柱走去,誰知傅蘭芽戒備心太重,因一時未能從腳步聲分辨出是何人,便悄悄往旁一挪,將整個身子都藏匿在了廊柱后的陰影中。 雖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平煜見此情形,仍覺好笑,走到近前,怕她害怕,喚道:“傅蘭芽。” 傅蘭芽聽得是平煜的聲音,忙從廊柱后出來,光光的眼睛往他一看,見并未受傷,心頭一松,迎上前去。 這時,因除了洪震霆及文一鳴以外,其余諸人輕功都不堪與金如歸相提并論,追了一晌,未能追上金如歸,不得不去而復(fù)返,見到傅蘭芽,齊齊朝她一望。 傅蘭芽只覺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朝她瞥來,抬目一看,就見除了早已熟悉的秦門及行意宗等人,另有一名年輕男子,臉上含著抹笑意,目光灼灼地打量她。 她瞇了瞇眼,剛要細(xì)看那人,誰知眼前一暗,視線被整個遮住。 再往上瞧,便是平煜的肩膀。 秦勇及白長老迎上前,道:“平大人?!?/br> 平煜見眾人似有要跟他商議的模樣,一拱手,正色道:“今夜一戰(zhàn)始料未及,虧得諸位義薄云天,方未能讓金如歸得逞,此刻昭月教教眾仍在府外糾纏,容我出去部署一番,再議旁事?!?/br> 說話時,目光淡淡落在文崢身上,見他立在原地,并無離去之意,看他一眼,側(cè)過頭,低聲對傅蘭芽道:“走。”領(lǐng)著她往外走。 正要下臺階,李攸的身影出現(xiàn)在院門口,見到平煜,他大步迎來,道:“昭月教諸人倒是都撤走了,可惜方才洪幫主和文莊主只差半步便能將金如歸捉住,誰知末了,還叫他的教眾攪了好事 。” 平煜見李攸安然無恙,暫且放了心,只皺眉道:“金如歸還會再來,這回逃了,下回未必再能來去自如。” 他眼下最為掛心的便是林夫人的下落,金如歸出現(xiàn)得太過蹊蹺,里頭大有文章,沉著臉?biāo)尖庖簧?,正要將許赫等人招來,便聽一聲清嘯,抬頭一看,卻是洪震霆和文一鳴返轉(zhuǎn)。 李攸喚道:“師父!”大步到洪震霆跟前。 文崢也快步下了臺階,對文一鳴道:“父親。” 傅蘭芽這才知道這二人竟是父子。 洪震霆領(lǐng)著文氏父子到平煜身前,為彼此做介紹道:“這位是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平大人。” “這位是萬梅山莊的文莊主,旁邊這位,是文莊主的公子?!?/br> 文一鳴面容和煦,笑容里仿佛蘊(yùn)含著春風(fēng),叫人一望便生出好感,一拱手,笑道:“久聞平大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br> 文崢一禮,誠懇道:“平大人?!?/br> 平煜笑道:“今日多謝文莊主出手?!?/br> 又沖文崢點了點頭,“文公子?!?/br> 秦晏殊姐弟及李由儉、白長老等人,也紛紛近前,含笑見禮。 洪震霆朗笑一聲,對平煜道:“不瞞平大人,其實今夜我攜文莊主前來,正是為了金如歸之事,不想剛到府外,恰好撞見昭月教的教眾在外滋擾,文莊主一向嫉惡如仇,見金如歸如此猖狂,便跟我一道進(jìn)府,這才有了后頭的事。平大人,我有個提議,既然金如歸已出手,勢必還有后招,我等不防連夜商議個萬全之策?!?/br> 平煜心中另有計較,臉上卻笑著點點頭,道:“我正有此意?!?/br> 傅蘭芽垂眸靜立在平煜身后,回想起方才的驚心動魄,只覺自到金陵之后,局面愈加復(fù)雜,金如歸雖然首當(dāng)其沖,卻未見得便是持有最后一塊坦兒珠之人。 對方如此沉得住氣,也不知平煜該用怎樣的手段,方能在迷霧般的表象里窺得一點真相。 此事看起來容易,真要施行起來,卻是內(nèi)憂外患,分外棘手。 想到此處,忍不住看向平煜的側(cè)臉,目光里不自覺透著幾分心疼。 忽覺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回頭,卻正好對上王世釗肆無忌憚的眼睛。 他正一眼不錯地打量她窈窕的背影,目光似垂涎,又似含了絲遺憾,見傅蘭芽回頭朝他看,不懷好意地沖她一笑。 傅蘭芽只覺他雖然跟從前一般無恥下流,望她的目光卻仿佛收斂了不少,不由奇怪。 一轉(zhuǎn)念,又想起林嬤嬤,不知她是否安然無恙,心中猛的一跳,想去后院尋她,平煜卻仍在跟洪震霆及文一鳴等人說話,她只得強(qiáng)自按下。 這時,平煜不知是否有所感應(yīng),轉(zhuǎn)頭朝她一望,又對洪震霆道:“經(jīng)過剛才一役,外書房已經(jīng)一片狼藉,諸位不如同我一道去花廳議事,我這便吩咐下人做些宵夜,諸位若不嫌棄,不如先填填肚子,再議事不遲。” 眾人忙應(yīng)是。 文一鳴笑道:“平大人當(dāng)真豪爽,后日武林大會,我等也置下了薄酒,還請平大人務(wù)必賞臉,前來一聚。” 平煜笑應(yīng)了,令人下去安排。 一行人便往花廳走。 傅蘭芽為著不引人側(cè)目,有意落后平煜幾步。 半路上,林惟安過來,對平煜耳語幾句。 平煜沉吟了片刻,略落后兩步,等跟傅蘭芽走近,眼睛看著前方,嘴里卻對傅蘭芽低聲道:“林嬤嬤無礙,一會我便讓他們將她領(lǐng)來。你們主仆所在的廂房家具大多損壞,無法安置,花廳后頭有個房間,你跟嬤嬤先到那房中歇息,一會我們在外頭說話,你有什么想聽的都可聽見?!?/br> 傅蘭芽先聽得林嬤嬤無事,繃著的弦便是一松,再聽得說一會可在一旁聽平煜跟江湖人士議事,更生出幾分希冀,連方才在暗室中握住平煜那物事帶來的尷尬和窘迫都忘得一干二凈,嘴角翹起,輕輕應(yīng)道:“知道了。” 平煜卻不比她,瞥她一眼,腦子里頓時浮現(xiàn)之前情景,臉驀地一燙,忙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負(fù)手往前走。 第91章 傅蘭芽眼睛亮亮地暗自籌劃, 渾然不覺一旁秦晏殊正打量她。 他剛才一眼不漏地將傅蘭芽和平煜的情形看在了眼里, 早前的疑惑變得越發(fā)具體, 一顆心悵惘得簡直無處安放,連臉色都黯淡下來。 在此之前,他雖早已看出平煜對傅蘭芽心思不一般, 可他一向樂觀,總覺得即便如此, 平煜畢竟位高權(quán)重,又是侯門公子, 真到了京城,未必肯許傅蘭芽正妻之位。 而以傅蘭芽的品性, 怎肯委身平煜做妾? 故而他總認(rèn)為,不論平煜對傅蘭芽態(tài)度如何,末了,都只能是剃頭擔(dān)子一頭熱,傅小姐斷不會給他半點回應(yīng)。 誰知經(jīng)過今日一遭, 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傅蘭芽看向平煜的目光里,清清楚楚含著傾慕和疼惜, 當(dāng)時便覺胸口仿佛被重錘擊中,悶脹得無從排解。 秦勇瞥見弟弟的神情,暗嘆口氣,弟弟素來關(guān)注傅小姐,經(jīng)過今日一遭,不難看出平煜和傅小姐已是兩情相悅。 不過這倒未見得是件壞事, 弟弟越早知道,越能及時抽身,此時雖免不了有些失落,總好過惘然無知,最后泥足深陷。 三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了一晌,連開口說話的興致都無。 秦晏殊眼看走到花廳,忽然想起一事,深覺此事重大,不得不將傅蘭芽的心思暫且放下,對同樣寡言的jiejie和李由儉道:“對了,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早就想跟你們說了。” 秦勇和李由儉朝他看來,“何事?” “上次我中毒之后,曾服過傅小姐給我的解毒丸。”秦晏殊道,“自那之后,我內(nèi)力便精進(jìn)不少,初始時,我總認(rèn)為是因我破了秦門心法第九層的緣故,可我問過大姐,姐當(dāng)初練到第九層時,內(nèi)力并未短時日內(nèi)大增,是以我也有些糊涂,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先前想岔了?!?/br> 秦勇疑惑道:“此話怎講?” 秦晏殊抬頭看了看傅蘭芽的背影,輕嘆一聲道:“今夜我等在傅小姐房中跟金如歸交手時,我曾親眼目睹金如歸鞋上利刃劃到了平大人的手,本想提醒平大人,誰知不等我出聲,平大人便帶傅小姐去了從后窗走了?!?/br> 秦勇面色一白,一時間擔(dān)憂得無法正常思考, “平大人中了毒?” 李由儉立在一旁,目光復(fù)雜地望著秦勇焦切的臉龐,平大人若是已毒發(fā),焉能像現(xiàn)在這般生龍活虎?這么簡單的道理,阿柳姐卻因關(guān)心則亂,自動忽略了。 秦晏殊點頭道:“我等追著金如歸到了外書房,平大人和傅小姐卻不見蹤影。直跟金如歸打斗了一盞茶功夫,平大人才再次出現(xiàn)。 “我因擔(dān)心平大人毒發(fā),曾仔細(xì)打量他神色,卻發(fā)現(xiàn)他半點沒有中毒跡象,想那金如歸殘暴成性,既在刀上喂了毒,想必毒藥十分了得,平大人又怎會安然無恙?是以我當(dāng)時便猜測平大人之所以消失這么久,沒準(zhǔn)是傅小姐發(fā)現(xiàn)他中毒,給他服了藥丸。如我所料,后頭對付金如歸時,平大人的輕功陡然拔高,一點不輸于金如歸,我也就越發(fā)肯定他服了傅小姐的藥丸。” 秦勇聽了這話,高高提著的心這才落下。 李由儉卻道:“可傅小姐那藥丸既是用來解毒之用,又怎能增長內(nèi)力?” 三個人都覺納悶。 白長老在后頭聽見,雖未搭腔,卻陡然想起一事,當(dāng)年元人統(tǒng)治中原時,曾搜羅天下奇珍異寶用來熬煉丹藥,聽說有一味丹藥名赤云丹,因集元人之大成,是珍藥中的珍藥。 后來元人被驅(qū)逐出境,北元貴族在民間四散逃亡,不慎遺失了不少宮中秘籍,自那之后,某些北元秘術(shù)才大白于天下,而其中便包括關(guān)于赤云丹的記載。 傅小姐既是藥引,手中持有蒙古人的赤云丹并不奇怪。 聽說此藥雖能解毒,于滋長內(nèi)力方面,卻因藥材至精至純,只對未泄過元陽的男子有效。 讓他頗為納悶的是,幫主尚未婚娶,仍是童子身倒還說得過去,萬沒想到平大人竟然也是…… 他胡思亂想了一通,忽又大喜,據(jù)他所知,當(dāng)年用來煉制赤云丹的七彩芍藥及雪鹿均已絕跡,當(dāng)年雖然有人得了方子,卻因缺少藥材,無從復(fù)煉赤云丹,傅小姐所持有的多半是當(dāng)年北元太妃所殘留的那幾粒。 此藥一旦注入體內(nèi),便會如藤蔓般在體內(nèi)蔓延滋長,漸至沒入五臟六腑,日復(fù)一日,春雨般無聲無息益養(yǎng)功力。 因赤云丹服的藥性不易把控,初始時,服藥之人時常會有力不從心之感,等融會貫通之后,內(nèi)力才會越發(fā)洪大,最后漸臻幻境。 他忙將此事告訴秦勇等人,末了笑道:“恭喜幫主,赤云丹乃當(dāng)時奇藥,早已在世間絕跡,沒料到因緣際會,倒叫幫主得著一粒,真乃秦門之幸?!?/br> 秦勇等人都驚訝莫名。 白長老又悄聲道:“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上京路上,不說那些層出不窮的爭奪坦兒珠之人,光那一個虎視眈眈的王同知,就足夠叫人頭痛了。而王同知所練的正是北元邪術(shù),所謂相生相克,說不定這至陽至純的赤云丹,正可用來克制王同知。” 秦勇等人仍要細(xì)問,已到了花廳門口,王世釗立在臺階上,陰著臉看著他們。 ” 眾人一凜,掩了口,目不斜視越過王世釗,到花廳依次落座。 那邊傅蘭芽早被領(lǐng)到花廳旁一個小小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