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只是一個夢。他半坐起身，哪怕腦袋疼得快炸裂，卻還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憶夢中的細節(jié)。少年的背影那樣熟悉，他說過的每一個字，乃至于優(yōu)雅無比的口音，都宛如響在耳畔。

    “天道甚浩曠，太玄無形容。虛寂不可睹，宗門已消亡。”他情不自禁地跟著吟誦，心臟也隨之揪緊，翻身下床后立即點開智腦，把詩句記錄下來。

    華夏文字多有發(fā)音相同的情況，他反復(fù)琢磨了很多遍也沒能確定自己有沒有寫錯，只好把注音也標在下面，發(fā)送給三位古文字教授。按照他目前的文學(xué)水平，這些字兒拆開來念他全都認識，組合在一起卻徹底懵了。這也是令他最感困惑的地方。

    夢是現(xiàn)實的折射，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在祁澤的個人網(wǎng)頁上看見了那塊石碑，晚上就夢見它，這本來很正常。然而他卻完全沒有能力做出那樣的詩句。會寫詩的人在帝國數(shù)不勝數(shù)，但用文言文寫詩卻連很多高等學(xué)府的教授都做不到，因為某些古文字的含義已經(jīng)遺失，無處可考。

    無處可考的東西卻平白出現(xiàn)在夢里，若只是胡亂拼湊的文字倒還好說，若具有特定的含義，這事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嚴君禹盯著智腦，耐心等待幾位教授的回復(fù)。所幸李教授對他發(fā)來的大篆很感興趣，第一時間就看到這首詩，并迅速翻查古文字典，尋找出處。大約一個小時后，他撥打了嚴君禹的通訊號，“嚴少主，這不是詩，是經(jīng)。”

    “經(jīng)是什么？”嚴君禹眉頭皺了皺。

    “由于可供參考的資料很少，我的解釋大多都是猜測，可能會存在某些錯誤，您最好還是多找?guī)讉€人咨詢。經(jīng)是上古的一種文體，作為思想、道德、行為等標準的書，或某一方面事物的專著，大多被宗教組織用于宣傳教義。這幾句話應(yīng)該是節(jié)選于某一部道教經(jīng)文，我之所以做出這種推斷是因為文中出現(xiàn)了天道、太玄、虛寂、宗門等字眼……”

    嚴君禹垂眸聆聽，表面看上去很平靜，心里卻翻江倒海。他萬萬沒想到這幾句話竟然真的大有來歷，而且又與道教牽扯在一起。而他此前從未接觸過類似的東西，又是從哪兒得來的靈感，以至于連夢中都念念不忘？

    或者往更深層次去想，那個夢真的僅僅只是夢，而不是現(xiàn)實？大殿里的每一處細節(jié)，甚至于少年穿著的長袍的刺繡紋理，到現(xiàn)在還清晰地印刻在腦海中，根本不是一個模糊的夢境能夠臆造。

    想到這里他心緒一陣翻騰，打斷李教授滔滔不絕的考據(jù)，直截了當(dāng)?shù)卦儐?，“這段經(jīng)文具體是什么意思？”比起所謂的文學(xué)價值，他反而更在乎少年的情緒。他念出這幾句話時嗓音明顯帶著哽咽，可見境況很不好。

    李教授遲疑道，“具體含義我也是半猜半估，不是很準確，嚴少主您聽聽就好。天道在道家學(xué)說里是一種cao控萬事萬物運轉(zhuǎn)規(guī)律的法則，是極其虛無縹緲又恢弘龐大的，這就是第一句話‘天道甚浩曠’的意思，‘太玄’同樣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所以是‘無形容’……”解釋了一大堆，他強調(diào)道，“最后一句才是重點。不管這些經(jīng)文出自哪一個道家門派，都已經(jīng)不存在了。不是隨著歷史的洪流而消失，是當(dāng)時就消失了，或許出了什么變故，更甚者被另一個門派屠戮，都有可能。這些經(jīng)文應(yīng)該是這個道家門派的幸存者留下的祭詞，用來緬懷先輩?！?/br>
    聽到這里，嚴君禹平靜的臉龐終于顯出幾分動容。他再三謝過李教授，掛斷電話后沉思半晌，不得不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斷。那處大殿、殿內(nèi)少年、古樸石碑，以及緬懷先祖的經(jīng)文，或許并不是一個夢，而是他親眼見過，親耳聽過的。

    那么問題來了，他是在哪里見過？又是在哪里聽過？除了丟失的兩個月記憶，他根本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少年背對自己，身體籠罩在陰影中看不真切，他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親近感。他想，他必須盡快找到他，然后拿回記憶。

    第31章

    分明睡了一晚上, 嚴君禹卻覺得疲憊無比。他辭去了武斗大賽總裁判的職務(wù)，并利用特權(quán)包下了祁澤原本訂好的包廂。當(dāng)他推開房門時，祁澤正站在落地窗前俯視臺下，修長的身影籠罩在半明半暗的光暈中，顯得那樣寂寥。

    就在這一瞬間, 夢中的少年幾乎與他重合, 令嚴君禹驟然停步。

    “是你？”祁澤聽見動靜回過頭來, 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 笑意卻不達眼底。

    嚴君禹目光與他交匯，這才從恍惚中醒轉(zhuǎn)，不知怎的，原本以為早就忘卻的記憶, 竟在此刻紛沓至來, 清晰無比。少年如何拉住自己述說著喜歡, 又是如何祈求自己給予一次機會。他熱切的表情，灼亮的眼神，渴盼的笑容, 現(xiàn)在都已掩蓋在狀似喜悅實則平淡的客套里。

    兩個月時間，足夠他從迷戀中走出來。

    他比他想象的更為理智。

    嚴君禹本該感到如釋重負，但心里卻空蕩蕩的。他澀然道, “是我。”繼而無言以對。

    “你不是總裁判嗎？”祁澤在靠窗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為了避免尷尬，不得不低頭擺弄智腦。他是一個耿直的顏控，想當(dāng)年還在宗門里橫行霸道時, 身邊搜羅了許多美貌的小寵，而其中能比得過嚴君禹的委實不多。

    對方穿著一套純白軍裝，腰間系了一根黑色皮帶，雪白的手套，貼身的軍靴，往那處一站，完全是一臺荷爾蒙發(fā)射機。他臉龐本就長得極其俊美，再加上尊貴無匹的氣質(zhì)，難怪會被評為帝國十大黃金單身漢之首。

    雖然已經(jīng)決定放棄，但美色當(dāng)前，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祁澤抿緊唇瓣，努力克制住轉(zhuǎn)頭的欲.望。

    嚴君禹在少年對面落座，由于腿太長，軍靴幾乎快抵住他足尖。這種距離對一個警惕心很強的軍人來說實在是太過親密，卻令他忽然變得自在起來。

    祁澤悄悄縮腿，指尖在智腦上點來點去，狀似忙碌。

    “我剛蘇醒過來，狀態(tài)還沒恢復(fù)，沒精力擔(dān)當(dāng)主裁判。你在看什么？”嚴君禹試圖搭訕。

    “我的個人網(wǎng)頁好像出問題了，頭像不能自選，只能用默認的照片?！逼顫蓪嵲谀眠@些程序代碼沒有辦法。

    嚴君禹傾身上前，看了看他的智腦，嗓音低柔，“你是初級用戶，沒有這項權(quán)限。要換照片就得升級。”

    個人網(wǎng)頁的確需要升級才能擁有更多權(quán)限，但換頭像卻是每一位用戶的基本權(quán)利。然而祁澤似乎并不了解這一點，恍然大悟道，“難怪我剛換上去的頭像很快就被屏蔽了，原來需要升級?！彼酚薪槭碌攸c點頭，然后領(lǐng)取了幾個升級任務(wù)。

    嚴君禹眼里飛快閃過一抹笑意，又及時隱去。他在傾身查看智腦的同時順勢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離祁澤更近，兩人從相對而坐變成了抵足而坐。露臺外就是喧囂的比斗場，他的內(nèi)心卻極為安寧，仿佛早已習(xí)慣靜靜陪伴在少年身邊，看他玩游戲，看他發(fā)呆，看他擺弄智腦。

    祁澤卻感覺芒刺在背。由于兩人的身高差，嚴君禹不用轉(zhuǎn)頭就能輕易看見他的智腦屏幕，為了保護隱私，他不得不停下來。

    “你身體康復(fù)了嗎？”他沒話找話。

    “康復(fù)了，謝謝你送來的花?！眹谰砟抗鈱Ｗⅰ?/br>
    “不用謝?！逼顫稍~窮了，他其實一點都不了解嚴君禹，更不懂得該如何與他相處。他對他的喜歡完全建立在救命之恩和俊美容顏上，膚淺得很。

    “聽說你也受了重傷？現(xiàn)在好些了嗎？”嚴君禹早就想問，卻一直沒有機會。了解到事情經(jīng)過后，他立刻向海皇星最高法院施壓，希望他們盡早做出公正的判決。

    祁澤摸了摸貼身穿著的法衣，心虛道，“已經(jīng)痊愈了，沒留下后遺癥?！比缓笥质且魂噷擂蔚某聊?。

    嚴君禹點點頭，也隨之沉默下來。他從未試過與人搭訕聊天，來之前想好的許多話，臨到頭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尤其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祁澤對自己的迷戀已成過往，眼下只想與自己保持疏遠的距離之后，心底更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但直覺告訴他，祁澤一定與他丟失的兩個月記憶有關(guān)。

    按捺住滿心迫切，他拿起遙控器，打開懸掛在半空中的全息屏幕，比斗場上的喧鬧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也沖淡了凝滯的氛圍。

    祁澤暗暗舒了一口氣，隨即點開智腦，調(diào)出許多戰(zhàn)斗視頻觀看。炮火的轟鳴聲不斷響在耳畔，令嚴君禹不注意都難，更何況他一旦靠近祁澤，目光就會不由自主地凝聚在對方身上。

    “你在看什么？”他低聲詢問。

    祁澤頭也不抬地回話，“看選手們以往的戰(zhàn)斗記錄。”

    嚴君禹了然，“你想押注？”

    “是啊，最近很缺錢?！逼顫纱蠓匠姓J了。錢到他手上總存不住，進賬多少，轉(zhuǎn)手就能揮霍多少。原本歐陽曄的賠率很高，他把所有資金都押在他身上，結(jié)果博.彩公司卻很快調(diào)整了賠率，令他的收益大打折扣。如果再不想辦法賺點快錢，他連營養(yǎng)液都買不起了。

    “你很能花錢?！眹谰淼吐曅α诵ΓS即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語氣未免太熟絡(luò)，好像對祁澤十分了解一樣。

    祁澤詫異地瞥他一眼，然后垂頭繼續(xù)看視頻，并沒有與他搭話的意思。

    嚴君禹心中懊惱，為了掩飾尷尬，只好倒了一杯紅酒淺酌。他原本盯著前方的全息屏，不知不覺目光就移了過去，一瞬不瞬地凝視祁澤。他看見他撇嘴，那代表不屑；看見他挑眉，那代表關(guān)注或感興趣；看見他不自覺地用拳頭輕敲腦門，這是在為缺錢而苦惱。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會表達什么情緒，嚴君禹都了如指掌，幾乎不用思考就能解讀出來。這顯然不是面對一個陌生人時該有的狀態(tài)，反倒更像相知已久的密友。

    渴望與少年交談的欲.望蓋過了一切，他忘掉之前的尷尬，努力尋找對方有可能感興趣的話題。

    “你下注了嗎？離開場還有二十分鐘，博.彩公司很快就會關(guān)閉網(wǎng)站。”他徐徐倒了一杯紅酒，遞給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