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李嬤嬤幽幽醒轉(zhuǎn),花了好半晌時間才漸漸想起暈倒前的事來,不由渾身又開始驚顫,拼命地又是搖頭又是給燕九少爺嗑頭:“九少爺——九少爺——求您——求求您——不要再問了——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九少爺——” “聽好,步家與壽王的關(guān)系,我暫可不問,而你現(xiàn)在務(wù)須回答我:我和家姐,是否是燕家人?”燕九少爺盯著李嬤嬤一字一字地慢慢吐出來。 蕭宸微訝地看了看燕九少爺后又看向身旁的燕七。 李嬤嬤只管死命地磕頭:“求求您——求求您啊九少爺——不要再……” “說!”燕九少爺突然一聲厲喝,非但把李嬤嬤嚇得登時住口,連燕七都被唬了一跳,這孩子從小到大幾時這么大聲說過話? 而李嬤嬤似乎當(dāng)真被嚇住了,怔怔地就口便道:“是……是燕家……的孩子……” 燕九少爺一雙黑眸死死地盯在李嬤嬤的臉上,沒人發(fā)現(xiàn)他此時甚至連身子都已經(jīng)抬離了椅面,幾乎就要大步下去沖到李嬤嬤的面前,“你可能確定?”這句問話幾乎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 “確定……確定……”李嬤嬤虛脫地癱在地上,“大老爺……因見奴婢是步家人……大發(fā)惻隱之心,將奴婢也留了下來……因奴婢在步府時做的便是乳娘,大老爺便讓人將奴婢送去二老爺?shù)娜紊?,那時九少爺才出生不久,身子骨極是單薄,聽說好幾次險些……大老爺見奴婢有些經(jīng)驗,原是想讓奴婢過去伺候九少爺,奴婢到了二老爺任上后才知二太太已經(jīng)給九少爺又配了幾名頗有經(jīng)驗的乳母和養(yǎng)娘,一時不缺人手,奴婢便被分去了七小姐房里……七小姐三歲上時因著奴婢和其他幾名下人的疏失,險些溺水而……大老爺仁心,沒有罪責(zé)奴婢,只是讓奴婢到了這莊子上過活……” 燕九少爺眉頭慢慢蹙了起來,盯了李嬤嬤良久,才又道:“你可曾聽說過蕭天航蕭大人?” 李嬤嬤茫然地?fù)u頭。 “那么,現(xiàn)在可能告訴我,步家與壽王,究竟是何關(guān)系?”燕九少爺慢聲問著。 李嬤嬤好像已是用盡了精神和力氣,這會子再聽見這問題,已不再如方才般激動,而只是一臉認(rèn)了命的慘白,嘴唇翕合了半天,虛弱地擠出一句話:“步家……是壽王的……舅家……” 燕九少爺?shù)拿碱^這才微微舒開了一些:壽王的舅家,這就難怪了——壽王謀逆,這是不能更大的大罪了,若換了旁人可是要誅九族的罪名,然而壽王是皇子,皇上總不能自己誅自己,于是與壽王相關(guān)的其他親友便難逃一死,首當(dāng)其沖的自然就是他壽王府中的一干人,以及他舅家這一門——說步家沒在逆亂中為壽王出力?鬼才相信。 壽王謀逆這件事,早被當(dāng)今皇上下令,無論臣子還是百姓,任何人不得再提,否則就地論斬——畢竟是皇家的丑聞,九五至尊哪能容忍升斗小民議論他的家事——何況若非如此,他也登不上大寶,這便讓此事顯得更加敏感和不能觸碰了。 難怪李嬤嬤說死也不敢提起壽王之事,更不敢透露步家與壽王的牽連,倘若此事走漏風(fēng)聲,連燕子恪恐怕都難逃一死——他可是窩藏了亂黨余孽??! 話說至此,燕九少爺似乎已問無可問,然而心頭卻總覺得還有一個疙瘩沒有解開,抬眼看了看蕭宸,想起蕭天航對他說過的話,只是這個謎卻無法從李嬤嬤這里找到答案,照李嬤嬤所言,她被燕子恪送去燕子忱處時,他都已經(jīng)出生了,那么他姐洗三那天的情形她李嬤嬤自然不會知道。 一番問話,像是一場暴風(fēng)驟雨,李嬤嬤被燕九少爺放回自己住處的時候,汗已經(jīng)將衣服都溻濕了。有氣無力地坐到床頭,發(fā)了好長一陣子的呆,這才慢慢起身去洗漱架子上洗臉,而后重新梳了頭,換了身衣服,出門去了灶房。 折騰到現(xiàn)在,自家的午飯還沒有來得及做,丈夫中午不回來吃,只做自己的便成。李嬤嬤撥了撥灶膛里的爐灰,填了大把的柴禾進(jìn)去,不一時火勢便旺了起來,拽過把小凳坐在灶前,一只手扯起風(fēng)箱,風(fēng)一吹,有灶灰夾著什么從灶膛口噴了出來,正沾到臉上,李嬤嬤伸手拈下看了看,見是昨晚沒燒干凈的信紙殘屑,探手把殘屑重新扔進(jìn)灶里,看著上面那幾筆瀟灑疏朗的瘦金字慢慢地在眼前燒化成灰。 …… “所以可以到此為止了吧?”燕七問她的妖怪弟弟,這孩子太早熟了,成精了都,也不知他倆誰才更像活了兩世的。 “蕭大人見過你胸口的朱砂痣又怎么解釋?”成精的孩子看著她問。 “我爹怎么會見過你胸口?”蕭宸也看著她。 “你別誤會啊,”燕七連忙先和他道,“蕭伯伯說他參加過我的洗三禮,那個時候看見的……話說,你們一家當(dāng)真一直都在南邊嗎?蕭伯伯有沒有去過北邊?” “自我有記憶時起……沒有?!笔掑返?。 “喏,你看,事情就怪在這里了,”燕七攤攤手,“家父有我時正在北邊任上,而令尊卻在南邊,你說令尊是怎么參加我的洗三禮的?” “我寫信問他?!惫⒅眀oy說著就要去找紙筆。 “我已問過他了,”燕九少爺慢吞吞地插話過來,“他不肯細(xì)說,你問也是沒用?!?/br> “那你那天都跟蕭大人聊什么了?”燕七就問他。 “哪天?”燕九少爺懶懶地歪在椅子里。 “在島上那天,我可都瞅見了?!毖嗥叩?。 燕九少爺慢慢白她一眼:“你的視力和智商實在不成正比。” “這兩樣有聯(lián)系嗎?”燕七不恥下問。 “想必是顱里眼球太大,占用了大腦的位置?!毖嗑派贍敐M足了她。 “……好吧我錯了?!毖嗥吲爸爸簿土?xí)慣了,“快說說,蕭大人都跟你說什么了?” “我問他洗三禮的事,他不肯告訴我,”燕九少爺慢吞吞地道,“我說家里有人想害死你,如若他再不肯把關(guān)于你身世的事說出來,指不定哪天再見時你就已經(jīng)上牌位了。” “……這樣咒jiejie真的好嗎?”燕七雙目無神地看著她弟。 “誰想害死你?”蕭宸在旁邊問燕七。 “這孩子詐蕭伯伯的,不要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毖嗥叩?,轉(zhuǎn)而繼續(xù)問燕九少爺,“蕭伯伯怎么說了?” “他說,”燕九少爺看著燕七,“知道所有事情的人,這世上大概只剩了兩個,一個是大伯,一個是爹。哪怕是他,也有許多不清楚的環(huán)節(jié),他說你不想追究那些事,他也便不再執(zhí)著于那些事,如若我想調(diào)查到底,只能去問大伯或是爹?!?/br> “那么你現(xiàn)在還有哪些想要調(diào)查的東西呢?”燕七問他。 “洗三禮的事,和楊姨娘為何擁有天石的事,”燕九少爺慢慢地道,“只剩下這兩個問題,要么我們回轉(zhuǎn)京都親口去問楊姨娘,要么,就直上北塞,去問爹。” “呃,回京暫時是不可能的了,”燕七道,“所以你想去北塞?” “這世上只剩下大伯和爹知道真相,我不認(rèn)為我們能從大伯嘴里掏出任何一個字來?!毖嗑派贍?shù)馈?/br> “你覺得爹比較好干挺?”燕七問。 “不試試怎么知道?!?/br> “所以下一站我們?nèi)ケ比???/br> “不急,”燕九少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反正我們時間多的是,一兩年內(nèi)不回京都,什么時候去北塞不都一樣?”說著瞄了眼他姐,“總不能在這樣的戰(zhàn)亂當(dāng)口讓你拖家?guī)Э诘赝莾喝??!?/br> 身為“口”之一的蕭宸垂了垂眼皮兒。 “所以,”燕九少爺站起身,慢吞吞撣了撣身上衣袍,“等戰(zhàn)亂平息吧,只要爹不死,總有機(jī)會問到他。” “……”這是什么孩子???蕭宸眼皮兒都跳了。 第304章 突襲 都有后招。 莊子上的飯雖不如府里精致,但勝在味道鮮、分量足,土雞肥鴨香豬嫩羊,砂鍋燉的,瓦罐兒燜的,鐵板烤的,果木熏的,大只大塊地往桌上上,燕七甩開膀子吃楞是沒吃過燕小九,推測這貨是因今兒費(fèi)腦費(fèi)神費(fèi)感情掏空了身體。 張莊頭早早便安排人把小主子們休息用的房間打掃了出來,用罷飯幾個人就去午休,飽飽地睡了一覺起來還洗了個熱水澡,燕七正盤膝坐在炕上晾頭發(fā),就聽見有人敲門,道了聲“進(jìn)來”,見是崔晞,也才剛洗過澡,濕漉漉的頭發(fā)散在背上,進(jìn)門就沖她笑:“睡得可好?” “我還能睡不好?”燕七道,“快過來坐著,這兒有太陽,趕緊把頭發(fā)曬干。” 崔晞依言過去,也脫了鞋往炕上盤腿一坐,笑呵呵地看著燕七:“頭發(fā)見長了?!?/br> “可不,怪累贅的,出門在外洗頭太不方便了,不如你幫我剪一截子吧?!毖嗥叩?。 “上回你說的去薄,正好可以試試。”崔晞就又下床,走到燕七跟前,燕七轉(zhuǎn)過身背向著他,任他握了滿把頭發(fā)在手里。 崔晞拿了梳子先給燕七攏了攏,而后手上一動,多了那柄鋒利小刀,問她:“想剪多長?” “肩胛骨下頭平齊就行了,再短就沒法兒換回女裝臭美了?!?/br> 崔晞笑著,手上亮光一閃,一大幅黑發(fā)便如同被裁下的緞子般齊整整地削了下來。 “腦袋都變輕了,”燕七嘆道,“怪道我個兒長得慢,原來都是頭發(fā)壓的?!?/br> “你頭發(fā)確實太多了些?!贝迺勈稚蟿幼鞑煌#成成骋魂図?,沒有用去多長時間,一頭富有層次感的披肩發(fā)就做了出來,歪頭端詳了端詳,把旁邊妝臺上的靶鏡遞給燕七,“看看可是這樣的?” “不用看,你弄的必定是最好的?!毖嗥甙寻戌R隨手丟在褥子上,轉(zhuǎn)身下炕,去屋角拿了掃把掃地上的頭發(fā)碎屑,“削下去的那一大把也給我吧,我拿去灶里燒掉?!?/br> “我留著吧?!贝迺剬⒌谝坏断飨氯サ哪情L長粗粗的一截頭發(fā)縛成一束,暫先放在妝臺上,兩個人重新坐回炕上去,“要在這兒待多久?” “看那貨吧,我現(xiàn)在歸他管?!毖嗥咄高^窗子去瞅旁邊燕九少爺所居的廂房,門窗都緊緊關(guān)著,估摸著還在睡。 “你們?nèi)粝肴ケ比?,不必多慮我,”崔晞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我可以在距離邊城最近的安全的地方等著你?!?/br> “別鬧了,我們一起出來就要一起去任何地方?!毖嗥叩?。 崔晞笑起來,抬眼望著燕七,瞳子里是兩團(tuán)仲春的暖陽。 閑聊了半晌,頭發(fā)差不多干了,兩人各自綰起,結(jié)伴從屋里出來,先去敲燕九少爺?shù)拈T,半晌才聽見腳步聲走到門邊,開門還在揉眼睛,一副被吵醒了樣子。 “別睡啦,出去走走啊?!毖嗥叩?。 “不去?!毖嗑派贍斅掏檀蛄藗€呵欠,毫不留情地把門一關(guān),繼續(xù)回去睡了。 “睡太多會口臭哦。”燕七隔門叮囑了一句,只得又去對面敲蕭宸的門,“我們要去外面走走,你去不去???” 蕭宸將門開了,直接從屋里邁出來。 三個人不緊不慢地逛出莊子,沿著石板路走了一陣便到了田邊,放眼望去是深深淺淺的綠格子,田壟邊的細(xì)柳才生出新葉,天高云低,空氣清新,這疏曠愜意在京都城里是再體會不到的。 三個人逛了大半下午,回到莊子里晚飯都已備好了,見燕九少爺已經(jīng)坐在了桌旁等著,手里還捧著本書看。 “準(zhǔn)備在這兒待多久呀?”飯間燕七問她的弟弟大人。 “明天一早就走?!毖嗑派贍?shù)馈?/br> “去哪兒呢?”燕七問。 “東邊?!毖嗑派贍?shù)馈?/br> “好?!?/br> 于是吃罷晚飯燕七就請張莊頭幫著張羅小鹿號的補(bǔ)給,吃喝用物全都添上,最后給了張莊頭二十兩銀子做為補(bǔ)貼,張莊頭推了半天死活不要,終究還是沒拗過燕七去,次日一早眾人打馬上路,張莊頭率著莊里一幫下人直送到了村子外。 五枝駕著馬心情舒暢——總算小九爺肯重新往東邊去了,鬼知道這兩天他經(jīng)歷了什么,窩在房里沒干別的,光想著要怎么給他主子寫信認(rèn)錯呢,信倒是發(fā)了出去,結(jié)果還沒收到回信呢就又上路了,臨走前匆匆把一行人的最新動向?qū)懺诩埳辖唤o張莊頭,囑咐他趕緊給他主子發(fā)過去。 重新回歸正途多好啊,往東去吧,東邊這一路他主子早就都給打點好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有美景有好店,管保一路快活似神仙! 五枝開心地駕著馬車在鄉(xiāng)間的路上狂奔,正覺得可以趕超光速呢,就聽見車廂里他最怕聽見的那個聲音慢悠悠傳了出來:“調(diào)頭,去距莊子最近的城?!?/br> ……這又是要干嘛呀?又要玩兒迂回戰(zhàn)術(shù)了嗎?可是你目的都達(dá)到了啊,這次迂回又是想甩開誰呀?迂著迂著又要往北去了是嗎?五枝的眼淚在風(fēng)里飛,人生的大起大落忽喜忽悲啊…… 鷹局,是當(dāng)朝官方和民間皆可使用的傳信系統(tǒng),豢養(yǎng)飛行速度快、幾乎無天敵的游隼為人類服務(wù),在全國各地進(jìn)行信件投遞。而有資格設(shè)置鷹局的只有城級單位,鄉(xiāng)鎮(zhèn)村莊的居民要想使用鷹局發(fā)信,只能去距離最近的城中。 燕九少爺讓五枝駕車進(jìn)了城,向路人打聽到了鷹局所在,直接就奔了地方去,將馬車停在較遠(yuǎn)地方的拐角處,叫了蕭宸就往下走,燕七一瞅這貨連打手都帶上了,哪兒能放心啊,連忙跟下車,崔晞也就一并跟著,只留五枝看車。 燕九少爺卻不進(jìn)鷹局,只在斜對面的茶館里坐了,挨著臨街的窗戶,要了壺明前茶慢慢地喝。 “可不能當(dāng)街行兇啊。”燕七囑咐蕭宸,生怕弟弟把人家?guī)牧恕?/br> “……”蕭宸看了眼燕九少爺,雖不知這個多智近妖的小男孩想要做什么,但他決定配合他,因為他和他一樣,都想知道真相。 喝了近兩壺茶,跑了四趟廁所,時近中午的時候,鷹局門外來了兩位熟人,一位是張莊頭,一位,是李嬤嬤。 燕九少爺忽地起身就往外邁,那速度簡直和他平日的龜速天差地別,幾步邁出門去,跟在那兩人身后就進(jìn)了鷹局大門,蕭宸動作當(dāng)然也不慢,瞬間就跟了上去,燕七付了茶錢后和崔晞趕到鷹局門內(nèi)時,李嬤嬤正癱坐在柜臺前的地上,滿臉的驚慌。 站在她旁邊的蕭宸,手里拿著一封信,正將它交給燕九少爺,顯然這是等著李嬤嬤將信取出來預(yù)備發(fā)的時候上前搶下來的,連搜身的步驟都省了。 燕七湊過去看,見信封上的地址豁然是京都燕家,收信人:燕子恪。 燕九少爺面色如霜,一切皆在所料,可他寧可所料皆錯。 將信封拆開,繭白的信紙上有漆黑的墨跡,上面寥寥幾句,寫道是:九少爺突臨燕莊,奴婢萬分惶恐,不得已吐露實情,深感有負(fù)老爺所囑,特呈書請罪,請老爺責(zé)罰。 燕九少爺此刻眉頭微蹙的臉上卻有了幾分疑惑,這樣的神情絕少出現(xiàn),可見這一回,他是真的拿捏不準(zhǔ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