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無方大驚失色,本來只是想捉弄他,放了兩只菟絲蟲在他身上,可他大喊大叫的樣子著實嚇著她了。難道他怕蟲嗎?一個萬年的老妖怪怕蟲?更叫她措手不及的是他開始脫衣裳,就這樣……光天化日之下開始脫衣裳…… 她忙捂住了雙眼,比他叫得更大聲,“白準,你瘋了嗎?誰讓你脫衣裳了!” 他說:“我害怕呀,娘子你快幫我看看,哪里有蟲子?!?/br> 可是他的語氣變得出奇的平靜,甚至字里行間夾帶了揶揄的味道,無方一瞬明白了,這個不要臉的裝瘋賣傻,脫光了想污染她的眼睛。她后悔不迭,不該拿這個蠢辦法整治他,這下被他反將一軍,把自己弄得無路可退了。她只有好言勸他,“別那么想不開,還是把衣裳穿上吧?!?/br> 月光下的令主說不,“我發(fā)現(xiàn)不穿衣裳還挺涼快的。娘子你別害羞,又不是沒見過,為夫的身材很好的。你看我一眼嘛,我都脫光了,方便你看清我的臉。” 他越是這樣,她越嚇得閉緊了眼,又急又惱咒罵他,“白準,你就是個不要臉的癩蛤/?。 ?/br> 他卻來拉她的手,“我比癩蛤/蟆可好看多啦。你真不看嗎?不看也沒關系,反正手是第二雙眼睛,那就直接摸吧?!?/br> 無方驚聲尖叫,他想讓她摸哪里?奮力甩手,可怎么也甩不掉他。令主氣壯,最后強行把她的掌心按在了自己臉上,哼哼yin/笑著:“借你感受一下,皮膚是不是吹彈可破?本大王的驚世美貌,就問你怕不怕!” ☆、第 40 章 無方腦子里一片空白, 像有nongnong的霧, 伴著隆隆的心跳,讓她惶恐不安。 他還是那種自大又自得的語氣, 美貌驚世不驚世她不知道,畢竟先前看見的是冰山一角,只記得那抹唇色鮮亮如春, 是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想必他對自己的相貌很自信吧,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分明愛美到不行,袍子卻從來不換。他害怕什么呢?怕人認出他的相貌, 會對他和魘都造成什么損害嗎?她心里起疑,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在他臉上緩慢游移——這里是眉毛,眉形工整,飛入鬢角。眼睛單靠描摹, 說不出來,但眼睫很長,刮過她指尖, 癢梭梭的。然后是鼻子,是口唇……這些曾經(jīng)深深鐫刻在她記憶里, 有時午夜夢回,她甚至不只一次回味過。 對于一個人的相貌, 視線的直觀感受,和觸摸投射在腦子的印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悟。起先還需他引導, 后來她的手指有自己的意志,一點一點細細“看”,皮膚的紋理和觸感,都如重拳一樣叩在她心門上。 說他解風情,其實并不,他一開口就情調(diào)全失,“娘子,你像個瞎子……” 她闔著眼,虎著臉,“閉嘴,不許說話?!?/br> 令主認為她已經(jīng)入迷了,果然他的美貌是無與倫比的。 好吧,不說就不說,他想到一個挑逗她的好辦法。靜靜等著,等她的指尖移到他唇邊時,他伸舌一卷,把那櫻桃一點紅叼進了嘴里。 月色下的臉,大概已經(jīng)紅得火燒一樣了,無方感覺頰上的灼熱一路向下蔓延,竄進交領,覆蓋住了胸膛。這沒羞沒臊的老妖怪明明花樣百出,還總裝純潔,她覺得以前真的看錯他了。 要繃住,不能如了他的愿,她寒聲說:“白準,其實你是一只狗精?!?/br> 令主想反駁,可是不方便說話,聳了聳肩,隨便她怎么調(diào)侃。 于是她再接再厲,“真是越想越像啊,你忠實、誠懇、樂觀向上……” 目前為止說的都是他的優(yōu)點,雖然她猜錯了,但令主也不介意,很認同地點了點頭。 “你到處標記,劃分領地,色心不死,膽大包天……”她莞爾,笑得十分含蓄,“所以你是狗精?!?/br> 這下令主受不了了,“你胡說,什么叫到處標記,我沒有隨地大小便的習慣!”然而一開口,她的手就從他嘴下脫逃了,令主發(fā)現(xiàn)自己著了她的道,氣呼呼說,“娘子,你變壞了?!?/br> 她冷笑一聲,“彼此彼此。有的人表面老實,其實處心積慮,不單算計別人,還勾搭有夫之婦,道德敗壞,喪盡天良?!?/br> 令主一聽發(fā)現(xiàn)不大對勁,難道說的是他?他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勾搭自己的娘子,也算勾搭有夫之婦?” 無方對他的裝傻充愣表示不齒,“我說的是冥后,別以為別人看不出來,你們倆之間分明有染。” 令主目瞪口呆,三千多年前的事她都知道了?她不是才活了一千來歲嗎?他決定撇清關系,“我和冥后之間很清白,而且我不喜歡羅剎女。倒是你,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說?!?/br> “你和冥君可以不要眉來眼去嗎?那個老鬼皮膚干燥,長得又丑,他根本連本大王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br> 無方忍不住撇唇,不知道他在吃什么飛醋,“我是為了看墮落生冊,才不得不應付他。再說人家并沒有任何不軌的行為,我也沒有和他眉來眼去?!?/br> 不承認,很好!令主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好了,談話到此為止,娘子你可以繼續(xù)摸了?!?/br> 可是她的手卻從他胸前移到了一邊頸項上,也不說話,仔仔細細撫觸那細微的肌理。令主知道,她是在研究他的紋身。上次他故意顯露的脖頸在她心里留下痕跡了,女人啊,就是口是心非,嘴上說不要,手卻很誠實。 令主使了點心眼,“娘子,你在摸什么?” 她說沒什么,“我就瞎摸摸。你骨骼清奇,非等閑之輩。” 令主無聲地笑起來,那是必須的,他到哪里都是萬中無一。不過畢竟是第一次被女人揣摩,令主歡喜之余有點小尷尬,某個地方連接他的心臟,心臟跳得越急,它便越渴望。 渴望的具體是什么,他還不知道,反正他就想抱一抱她。未婚妻閉著眼睛的樣子真美,好想對她為所欲為啊……可惜他不敢。他說:“娘子,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以前那個跟人跑了的守燈小仙,我從來沒有想過和她生孩子,可是你,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想和你……” 啪地一下,還沒說完就挨了一個大嘴巴,令主泫然欲泣,“白頭到老啊。” 好像冤枉他了,無方有點愧疚,在她打過的地方順手抹了兩下。 令主又不死心,他壯起膽拉她的手,“別總摸臉啊,為夫還有很多地方值得賞玩。娘子你要不要試試盲人摸象?” 這下真的觸怒她了,她想掐他,但緊繃的肌rou讓她無從下手。她大呼小叫,“你輕薄我!”然后找到他的腰,狠狠揪了一把。 令主嘶嘶吸著涼氣,天地良心啊,他還沒干就被她識破了。他揉著腰說:“反正你要嫁給我,別說這么見外的話?!币幻驵止疽幻鎿ё×怂募?,“娘子你讓我抱一下,我天天看著你,還是很想你?!?/br> 《大愛通要》上說,如果你深愛一個人,會觀之不足,即便她就在你身邊,你也還是一刻不停地想念她。令主對比一下自己的癥狀,知道自己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如果這個未婚妻又跟別人跑了,他可能會抹脖子的。 喜歡啊,真喜歡,心臟收縮成小小的一顆核,表面千溝萬壑,每一道凹槽里都裝滿了思念和愛意。她掙扎,全當她熱情的回應了。令主用了點力把她按在懷里,小聲噓著,借此安慰她,“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只是不肯承認罷了?!?/br> 無方想哭,那她的理想怎么辦?過去一千年的兢兢業(yè)業(yè)全打水漂了嗎?天知道她是怎么惹上這個煞星的,她到現(xiàn)在連他的長相都不知道,就算動心,至少他得有人格魅力能吸引她吧!可他呢,一腦袋漿糊,淳樸里透著jian詐。他到底是什么秉性,她越來越看不懂,反正就是無賴加流氓,沾上了怎么都甩不掉了。 她唏噓著,帶著哭腔,“后話先不說,你能不能把衣裳穿起來,我閉著眼睛好難受?!?/br> 令主咦了一聲,“你到現(xiàn)在還沒睜過眼嗎?至少偷看我一下啊?!?/br> 所以她永遠跟不上他的腦子,偷看一下,把她當成什么人了! 令主咂嘴嘆息,“剛才的蟲子不見了,身上也不癢了,娘子其實是你使詐吧?” 無方認命地點頭,“我放了菟絲蟲在你身上,想教訓你一下,沒想到……”沒想到他打蛇隨棍上,居然把自己脫了個精光,以后她再想懲戒他,必須三思而后行了。 令主恍然大悟,松開她說:“難怪呢……那這回我算是白脫了?我連褲子都沒穿……” 無方枯著眉,垮著肩,聽見他窸窸窣窣的動靜,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一個寬肩窄腰,光著屁股蛋子到處找衣服的身影……阿彌陀佛,她這是色心萌動了嗎?忙結起手印念經(jīng)求清靜,剛默讀了一個開頭,令主又活蹦亂跳跑過來,在她肩頭輕輕一拍,“好了。” 鑒于他有撒謊的前科,無方?jīng)]敢立刻睜眼。她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兩把,聽見他吃吃地笑,“娘子,你還是很眷戀我這具身體的,對吧?” 隨便他怎么說吧,她松了口氣,戰(zhàn)斗沒能燃起硝煙,她已經(jīng)敗下陣來,她覺得精疲力盡,一下子倒在了草地上。 剛才那熒熒的亮還沒有散盡,她側過身子,聞見青草的味道,看地平線被一簇簇的光點亮,極細的一道青灰的影,向遠處奔騰而去。金鋼圈里的須彌幻境,隨人的意志變化,它是一個獨立的空間,沒有外界的浮躁和喧囂,她的內(nèi)心是怎樣的,這幻境就是怎樣的。以前她拿它連起天極城和十丈山,它就是一段近路,可以讓她快速抵達想去的地方。心里有目的地,瞬間便能轉移,來梵行剎土前目標是虛無的,只好漂洋過海一步一個腳印。但反過來呢,從梵行回到鎢金剎土,回到無量海畔,只需一眨眼的工夫。 還好,其實她還有退路。 身旁的草地簌簌作響,她轉頭看,他躺在她身旁,似乎很愜意,兩手枕著后腦勺,袖子落到肩頭,手臂上暗紋發(fā)出微光。 “這是什么?”她好奇地伸手戳了一下,“是梵文嗎?” 他唔了聲,“不是好東西,是我的封印,但愿一輩子沒人能解開?!?/br> 他身上有很多秘密,就比如這封印,無方試探著問:“解開就要給人做碎催了,是嗎?” 他忽然變得很驚喜,“娘子,我說過的話你一直都記得,還說你不愛我!” 她嫌他總是東拉西扯,“我在跟你說封印的事?!?/br> 封印么,就像他說的,不是好東西,因為一旦有人解開,他就得入世了。他把胳膊送到她面前,“其實也不能算碎催,不過是命運捆綁,相互扶持,相互倚仗的關系。不過我就想在梵行剎土上當土霸王,不大喜歡換環(huán)境……娘子你試試,看能不能解開它?!?/br> 無方抓著那條胳膊研究了半天,“我來試試嗎?怎么試?” “以口為鑒,以心轡之?!?/br> “直截了當一點?!?/br> “親它一下。” 無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翻完后自己也覺得怪誕,一個惡人真可以催逼出所有表達不滿的肢體動作。以前她不會翻白眼,跟他混久了,不由自主變得粗豪了。 親一下,不過是拿口唇當鑰匙,這么理解心里就踏實多了。只是她仍舊納罕,為什么他身上會出現(xiàn)所謂的封???不會又在胡謅吧? 她猶猶豫豫,看了他一眼。他仍舊躺著,臂彎那頭隱現(xiàn)一個完美的側臉,高深的鼻梁和眼眸,恍惚讓她想起吉祥山千佛像上的空居天1。 逐步逐步看見他的臉,從一部分,到整個側面的輪廓,雖然心里五味雜陳,卻不會像起初一樣,再感到驚訝了??赡苁撬廾?,無方這么安慰自己。宿命難違,現(xiàn)在盼望著自己是這個有緣人,她不愿意老妖怪被人牽著鼻子走。他這種脾氣,只適合在這片穢土上當個土霸王。 在那熒熒發(fā)亮的紋路上擦了擦,她吸了口氣,“我要親了?!?/br> 令主閉上眼睛,陶醉地說:“娘子不必客氣,不光這條胳膊,為夫的全身上下都是你的?!?/br> 她低下頭,溫柔的唇瓣,果真印在了那片皮膚上。令主心頭疾跳,咚咚地,一聲接著一聲,幾乎擊穿他的耳膜。真沒想到,這么聰明的姑娘居然上當了,她親他了!主動親他了! 令主霍地翻身坐了起來,她以為他要起變化了,瞠著一雙妙目緊張地盯著他,“怎么樣?封印解開了嗎?” 他喉頭咯咯地響,抓住她的手,“娘子……” 她回握,握得緊緊的,“怎么樣?” “我的胸口好難受。”他哀嚎,又無骨地癱軟下去,只剩下哧哧的喘氣,臨終宣言似的一手指天,“我白準——生是艷無方的人,死是艷無方的鬼,老天為我作證?!?/br> 無方起先很擔心,害怕他會變身,變成一只九個腦袋十一條腿的怪物。結果他裝腔作勢半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氣得她踹了他一腳,“你這瞎了心的黑狗精!” 令主嗚咽了下,被踢出去一丈遠,但一點都不惱火,反而四仰八叉哈哈大笑。笑過了看未婚妻的臉,她的表情堪稱精彩,以前的佛性超然已經(jīng)破了功,顯露出最真實的,姑娘家的本性。 他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娘子過來,到我身邊來?!?/br> 她怨懟地死瞪了他半天,再想和他理論,遙遙有雞啼傳來?;厣硗?,東方金烏升起的地方浮起了蟹殼青,幻境里的時間和金鋼圈外一樣,天要亮了。 他還賴在地上,喚他他也不肯起身。她不再多言,揚袖一揮,把金鋼圈收回腕子上。低頭看,令主躺在地板上,像個滿地打滾的無腦患者。 她從他身上邁過去,打開了臥房的大門。門一開便看見兩個突兀的腦袋探在面前,她重重咳嗽一聲,“你們在干什么?” 聽壁腳的瞿如和璃寬茶收勢不住被拿個正著,十分尷尬,“我們起得早,晨跑跑到這里……”璃寬見他家令主躺在地上,頓時咋咋呼呼,“主上,您這是怎么了?這一晚上您不會打地鋪了吧?酆都這么冷,您會著涼的。” 在璃寬看來這事確實太怪異了,昨晚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萬年沒有碰過女人的令主佳人在側,能忍住不搞小動作?可以預見會被魘后臭罵、暴打,反正這晚肯定不太平。退一萬步,就算得手,這么高興的事,不得搖床吶喊一下嘛,結果什么都沒有。他和三足鳥偷聽了整整一個時辰,他們房間里靜悄悄的,連說話聲都不聞。剛才終于有動靜了,沒想到魘后直接開門,然后令主躺在地上,不知是在撒潑還是被打得倒地不起了,璃寬看到簡直忍不住一陣心疼。 無方重重嘆氣,心情灰敗,瞿如悄悄扯她衣袖,她搖搖頭,因為不知道怎么解釋才好。 酆都的天比梵行還暗幾分,她走出去,空氣里有硫磺的味道,據(jù)說是城里每日一行的消毒開始了。向下俯視,蜿蜒的石階盡頭有盛裝美人款款而來。忽而仰頭,看見她,綻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令主起身了吧?十八獄已開,我來接他同行。” 作者有話要說: 1空居天:佛典謂居住于空中之天眾為空居天。 ☆、第 41 章 真是可惜, 如果來得稍早一點, 就能看見令主躺在地上的丑樣子了。無方遺憾地想,看向冥后的時候, 臉上掛著同情的笑意——她也是個妙人兒啊,認識了白準這么些年,居然還能對他產(chǎn)生好感。冥君除了臉色蒼白一些, 好像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缺點, 難道比不過一個沒臉的老妖嗎?妖界什么都好,就是思想太開放不好。既然已經(jīng)嫁作人婦,為什么不守著她的夫君和她的城安生過日子?白準到底有什么討喜, 值得她念念不忘? 無方性情內(nèi)斂,心里想得再多,也不至于做在臉上。冥后步上最后一級臺階時,她甚至體貼地相扶了一把, “我們冒昧來酆都,給冥后添麻煩了。天剛亮,害冥后起得這么早, 實在是對不住?!?/br> 冥后卻是很高興的樣子,“魘后客套了, 酆都看著天天熱鬧非常,但來往的大多是奔著投胎的中陰身, 我與我們主上的朋友,很少有人愿意踏足這里。我算了算,距離上次地藏王菩薩蒞臨, 已經(jīng)過去兩千年了,這兩千年,只有昨日無岸殿才算有了生氣。您與令主能來,我們很是歡喜,所以那點小事,務必要為兩位辦妥,不枉你們千里迢迢走了這一趟?!?/br> 無方含糊笑著,冥后口才很好,說出來的話也很識大體。只是不知道她對令主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一大清早趕來,想必昨晚都沒睡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