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東西，哪里來的有緣人上門討要，放在角落里積了好厚的一層灰, 要不是仔細(xì)翻找，幾乎找不到了。前陣子忽然傳出森羅城主交差的消息，他們以為令主很快會召回遺留下的聘禮，沒想到兩三個月過去了，魘都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加上婚禮當(dāng)天令主吃了好大的憋，一眾城主都認(rèn)為此事刻不容緩了，再不給他找個對象，萬一他發(fā)起脾氣來，大家都得遭殃。

    合計合計，回去之后就張羅，兩城搶先舉辦了女紅和廚藝大賽，頭名狀元的獎品就是令主留下的聘禮。

    不出所料，同靈醫(yī)得知自己忽然和令主有了婚約后的反應(yīng)一樣，那兩位姑娘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來前在老家做了好大一通戲。不過最后胳膊擰不過大腿，在城主們親自普及了魘都令主的兇殘后，兩位姑娘為了家人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還是舍身來到了魘都。

    既然人已來，魘后的位置暫時又空缺，趕緊娶一個就完了，大家太平?？闪钪鞑恢朗裁淳壒?，送上門的新娘也不要，大概當(dāng)初被守?zé)粜∠伤筮z留下了后遺癥，加上舊傷未好新傷又添，徹底對愛情失去信心了吧。

    雨師妾的使者好言開導(dǎo)他，“令主是什么人？萬年才出一個的真豪杰！過往的小小挫折，在您的生命長河中如同一顆沙礫，完全不值一提。中土有句話，叫美人配英雄，令主神功蓋世，讓兩位美人效法女英娥皇一同嫁給您，正好湊個雙喜臨門，何樂不為？”

    令主不住擺手，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娶第二個夫人。骨子里他是個保守的人，還是崇尚一夫一妻制的。

    不過美人配英雄，這話說得太有道理了，無方嫁他，不正好應(yīng)了這句俗語嘛。

    他又開始想念未婚妻了，自己花心思追求的是心頭的寶，自動送上門來的他可不承認(rèn)。他寧愿再遭受她幾天白眼，也不想隨便找個女人成婚，他也是有選擇的。

    中容城使者眼看使命完不成，有點著急，“令主，當(dāng)初的聘禮既然留下了，等于契約成立，我等有義務(wù)為您物色合適的佳偶。如今人選已經(jīng)有了，如果您不愿意兩個都留，至少擇其一，也好讓小使回去交差?！?/br>
    令主態(tài)度依然，“你的意思是為了讓你們交差，本大王應(yīng)該視婚姻為兒戲嗎？”

    “不不……”兩位使者白了臉，“我等絕沒有這個意思。但雀屏中選的兩位美人確實是我城最有內(nèi)涵的，不僅相貌絕佳，性情溫和，手藝也很好，一定不會讓令主失望的?！?/br>
    可惜令主連見一見姑娘的想法都沒有，他說：“本大王雖放浪不羈，感情上卻絕對專一。既然已經(jīng)有人先得了聘禮，后面的契約就該自動作廢?！?/br>
    兩位使者囁嚅：“可是您之前并沒有交代過呀。況且天極城的靈醫(yī)不是已經(jīng)……把您踹了嗎……”

    璃寬茶一聽不對，這么不會說話，小心過會兒血濺五步。他適時站了出來，拱手道：“兩位尊使誤會了，那天婚禮雖然不太順利，但好在風(fēng)波已經(jīng)過去了。我家魘后和令主重歸于好，兩位沒有聽說嗎，前兩天他們還一同出游呢，感情好得蜜里調(diào)油。”

    那這算怎么回事，好就應(yīng)該昭告四方，順便把聘禮收回去才對。大家都含糊著，城主們?yōu)椴恐藓推交四敲炊嗑?，說糟蹋就糟蹋了？

    使者不甘心就這么放棄，想了想道：“退一萬步，就算令主和靈醫(yī)重歸于好，位高權(quán)重者也沒有死守一個人的道理。不管怎么樣，還是先見一見人吧，萬一令主看了喜歡，和靈醫(yī)說兩句好話，想必她也會接受的?！?/br>
    于是沒等令主反對，使者們急急忙忙把人弄了進(jìn)來。砰地一聲，平地炸雷，兩個窈窕少女忽然站在了空空的大殿上。爐鼎里的火光在她們眉心跳躍，都是很美的姑娘，使者很有信心，令主看后一定會改變心意的。

    反正令主究竟有沒有改主意，暫且不知道，璃寬茶直接看直了眼。

    這是啥？雨師妾的姑娘之彪悍，簡直讓人驚脫下巴?？赡苁菍徝赖木壒?，她們喜歡在耳垂上穿蛇，未婚的姑娘左青右紅，已婚的則反之。那蛇可不是金銀打造的飾品，是真正的活蛇。兩顆芝麻小眼一瞪，蜷曲伸縮如彈簧。看誰不順眼信子亂探，即便沒毒，也讓人膽寒。

    璃寬是蜥蜴，分明同類，但也讓他倒退了兩步。他挨在令主邊上，咬著指甲問：“夜里睡覺這活蛇耳環(huán)拿下來嗎？還有它們吃什么？進(jìn)食是把耳朵伸到碗里，還是站在戶外，讓它們自己捕食昆蟲？”

    使者白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只是殷情引薦，“各城有各城的風(fēng)俗，我們那里就喜歡養(yǎng)蛇于雙耳。令主看，我們的姑娘是最美的，豐乳肥臀，腰似楊柳，絕不比靈醫(yī)差?！?/br>
    令主緩緩搖頭，美不美他沒心情評斷，指了指姑娘的雙手，“請問，她握兩只烏龜是啥意思？相親帶著烏龜，分明是在嘲笑本大王?？磥硭龑碜隽唆|后，是立志要讓本大王變成她手里的東西了，這種姑娘能娶？”

    雨師妾使者慌忙解釋：“這是我城的習(xí)慣啊，姑娘以蛇為美，以龜為尊……”

    “什么狗屁規(guī)矩?！绷钪饕稽c情面也沒留，“牛龜蛇神，不是罵人是什么？”

    使者苦了臉，看看璃寬茶，璃寬調(diào)開了視線，知道令主故意找茬，他也沒什么好說的。

    所以雨師妾來的姑娘是徹底出局了，中容城的使者硬著頭皮介紹自己帶來的，“中容乃帝俊后代，我們是最接近于人的，我們吃五谷雜糧，還會馴服野獸……”

    帽兜深深，看不見令主的臉，只見那黑漆漆的帽口轉(zhuǎn)過來，對準(zhǔn)了局促不安的姑娘。說實話她不像雨師妾那么怪樣，五官正常之余還有點好看，令主設(shè)想中的守?zé)粜∠桑瑧?yīng)該就是這樣的長相。如果沒有先遇見無方，令主這種對娶妻要求不高的人，可能湊合也就娶了。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現(xiàn)在珠玉在前，令主的眼光早就拔高了幾十倍，這世上除了艷無方，再也沒有人配得上舉世無雙的他了。

    璃寬心里卻有小小的激動，他拽了拽令主的衣袖，“這個不錯。”

    眼高于頂?shù)牧钪髌擦讼伦?，哪里不錯？

    璃寬湊到他耳朵邊上說：“您仔細(xì)看看，這姑娘身材勻稱，四肢修長，如果做女偶的模子，再合適不過。您還記得紅蓮的花期嗎？眼看就到了，如果又錯過，偶人們多失望?。≈魃?，您不能只顧自己不顧他們，他們盼您捏女偶，盼得脖子都長了。魘后遲遲不答應(yīng)，您又瞻前顧后沒有進(jìn)展，依屬下看，不如把這個留下，如果魘后依舊堅持不和您洞房，您就和她洞房算了。女人嘛，蠟燭一吹都一樣，相信我，準(zhǔn)沒錯?！?/br>
    結(jié)果他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大管家從外面進(jìn)來了，小心翼翼繞開雨師妾的雙蛇，一直走到令主寶座下。

    “主上?！彼鲱^叫了聲，“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魘后進(jìn)城啦?！?/br>
    令主悚然一驚，“進(jìn)城了？這么快？”

    如果換個時間，他一定樂瘋了，說明金累的那劑藥奏效了，他離洞房又近了一大步。他千算萬算，本來的計劃是金累走后讓她糾結(jié)一段時間，晚上他去找她，她半推半就讓他量身，然后不可描述的事就順便發(fā)生了?？墒恰椿槠薜炔患?，親自來魘都見他，這說明啥？令主一則慌張一則狂喜，她心里是有他的。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料錯了她的反應(yīng)，她這么主動，一主動就壞事了，正好把他捉j(luò)ian在堂。接下來怎么辦，令主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這事可不能穿幫。

    “阿茶……”他一把揪住了璃寬的衣領(lǐng)，“快把這些人帶到后山藏起來，別讓魘后發(fā)現(xiàn)?！?/br>
    璃寬蹦起來領(lǐng)命，剛想疏散他們，只聽大管家幽幽道：“來不及了，魘后已經(jīng)在殿外了?！?/br>
    令主一陣頭暈，顫著兩腿跌坐回了寶座里。抖抖索索撐著扶手往外看，這一看不要緊，又嚇出一身冷汗來。未婚妻就在廊檐下，眼風(fēng)如同兩柄利刃，狠狠插在了他的太陽xue上。雖然她一貫云淡風(fēng)輕，甚至看見這兩位姑娘還帶著微微的笑意，可他有預(yù)感，自己的好日子要到頭了。千辛萬苦準(zhǔn)備水滴石穿，結(jié)果石頭變成了鐵板，只要她自己不銹，他永遠(yuǎn)等不來她穿孔的那一天了。

    他哀嚎，“娘子，你來了……”

    門上的人走進(jìn)來，美麗的光芒，立刻閃耀了整個殿宇。

    無方只是恨，自己也說不清恨從何來，反正看見他就想往死里揍他。不過她修養(yǎng)好，絕不能讓別人看見她亂了方寸，因此臉上笑意更盛，以掩蓋那顆隨時準(zhǔn)備暴走的心。

    一面笑著，一面煞氣縱橫，火盆里的炭火自從她進(jìn)殿之后就獵獵搖個不停，令主終于體會到了大難臨頭前的恐慌。他往他的骷髏王座里縮了縮，腿軟得站不起來，結(jié)巴著吩咐：“愣著……愣著……干什么，還不給魘后加個座！”

    她到底開口了，說不用，轉(zhuǎn)身掃視殿上眾人，“令主有貴客，是我來得不湊巧了?！?/br>
    那兩個使者幾乎看傻了眼，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醫(yī)。他們自問美人見得不少，但從來沒有一個能長得這么極致和囂張的。難怪令主吃了秤砣鐵了心，誰還不知道挑好的？他們帶來的姑娘，先前看來是極美的，結(jié)果到了人家面前就給比下去了。他們再也說不出讓令主通吃的話來了，幸福是需要有取舍的，給誰一個這么美貌的夫人，其他女人不都得襯托成糞土嗎。有佳肴不吃吃大便，誰也不是傻子。

    殿上很快陷入了尷尬的局面，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瞿如比較不管不顧，她尖叫著：“師娘，虧我一直在師父面前給你說好話，你竟敢瞞著師父相親！”

    令主霍地站了起來，“這哪是相親，小鳥你不要亂說話?！?/br>
    璃寬茶眼見不好上前打圓場，“對對，這不是相親，是雨師妾城和中容城的使節(jié)代表各自的城主，來和令主商量合作計劃……”

    她仍舊微笑，但那微笑多了讓令主心驚rou跳的魔力。她點了點頭，“合作是好事，我此來也是為了和令主談合作呢。既然你們還沒談完，我可以晚些再過來?！?/br>
    令主手腳亂哆嗦，從上面直撲了下來，“娘子別走，我這兒都談完了?！?/br>
    可惜天不從人愿，雨師妾的姑娘比較潑辣，她站出來道：“名人不說暗話，我等是來和令主結(jié)親的。剎土十六城的聘禮是令主投放的，我和中容姑娘分別得之，由使節(jié)送到魘都下嫁令主。結(jié)果令主竟說不娶了，這樣玩弄人的感情，靈醫(yī)難道不覺得過分嗎？”

    過分啊，當(dāng)然過分，她也覺得他不是東西。她轉(zhuǎn)過頭看了令主一眼，“當(dāng)初一口氣發(fā)放那么多聘禮，令主沒想到會有今天嗎？”

    令主搖頭，“沒有，真的沒有?！?/br>
    她調(diào)開視線嘆了口氣，“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不能讓人家白跑一趟，至少得貼補(bǔ)一點損失?！?/br>
    雨師妾和中容兩位姑娘嗯嗯點頭，全忘了之前是怎么哭天喊地不愿來梵行剎土的了。

    提起補(bǔ)償，令主就肝兒顫，以前婚姻老大難，現(xiàn)在不肯娶親還得賠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不過為了盡快脫身，錢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所幸九幽客棧的買斷款已經(jīng)到位了，讓他有了足夠的余地顧全面子。他大袖一揮，“行，你們跟著大管家上庫房吧。快走快走，別讓我再看見你們了。”

    人都轟走了，他指指璃寬茶，“你還杵在這兒呢？剩下那十三城不去跑一遍，回頭個個都來要賠償，滿城就上陰山喝西北風(fēng)去吧！”

    璃寬喏喏道是，拽著瞿如一溜煙跑了，偌大的殿宇轉(zhuǎn)眼只剩令主和未婚妻，令主嗚地一聲哽咽起來：“娘子，我失策了……”

    無方冷笑，“哪里失策，分明是收成的季節(jié)到了。她們都要賠償，我分文不取，還給你送錢。等事情辦完了，請令主放我回閻浮，自此山高水長，永世不與令主再相見，如何？”

    ☆、第 46 章

    令主感覺自己頭頂上的天裂了個大口子, 滿海的水從天而降, 幾乎要把他淹死了。他站在那里，渾身打顫, 未婚妻要和他恩斷義絕，就因為他幾千年前的小小失誤？

    做人怎么能這樣，好歹相處那么多天, 難道一點感情都沒有嗎？令主聽她說要走, 難過得不能自已，他是一心一意想和她成親的，為了成就這段姻緣, 把自己的后路全斷了。結(jié)果她要拋棄他，想過他的感受嗎？

    他握緊拳，答得十分倔強(qiáng)，“不行, 我不答應(yīng)，你哪兒都不許去。”其實他很想再厲害點，直接告訴她今晚就拜堂成親, 然而斟酌又斟酌，沒敢。害怕她一氣之下真的跑了, 萬里追妻費工夫不說，他也當(dāng)不得相思苦。

    無方心里怎么想, 自己也說不上來。希望他答應(yīng)，又害怕他答應(yīng)，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你有沒有這樣的體驗, 看見你愛的人為你痛苦，心里又痛又舒坦？

    她有。

    以前不知道，感情是這樣復(fù)雜又奇妙，雖然她刻意回避，但該來的終究會來，真的讓她離開這里，恐怕已經(jīng)做不到了。她倒不是一個愛了便犯糊涂的人，不會為留住愛情委曲求全，也不會為證明自己無理取鬧。令主辦的蠢事應(yīng)該不單只有這一件，不傷及原則，還是可以原諒的。不過原諒歸原諒，必要的教訓(xùn)不能少，必須讓他長長記性，以后才不會再犯。

    她心里潮濕，面上當(dāng)然也不豫，說話難免有棱角。令主還跟她玩起霸道來，她就要不客氣了。他張開雙臂攔住她的去路，她伸手給了他一爪，“你留得住我的人，留不住我的心?！?/br>
    令主的袍子應(yīng)聲而破，五道裂口從肩頭斜斜劃過前胸，不穿中衣的人，白花花的皮rou從豁口露出來，那茱萸一點紅得鮮亮，正好落進(jìn)她眼里。

    她有點尷尬，匆忙轉(zhuǎn)身，聽見令主幽怨地嘟囔：“想看就直說嘛，我脫了就是了，何必這么粗暴?！比缓蟀み^來，拿肩頂了頂她，“娘子你的招式那么凌厲，給我開膛都夠了，我卻連油皮都沒擦破一塊，可見你還是心疼我的。你說實話，發(fā)現(xiàn)別的未婚妻找上門來，你是不是很生氣??？”

    她為他的措辭不當(dāng)感到憤怒，“在你眼里但凡拿了你那些污糟聘禮的，都是你的未婚妻？真沒看出來，令主還是個多情的人呢。剛才那個雨師妾的姑娘，我看長得就很好看，令主凡心動了沒有？如果不是我先于她們拿了那對血蝎，你敢說你今晚不會歡天喜地準(zhǔn)備入洞房？”

    令主被她說得無力反駁，細(xì)想想，單身一萬年，終于有了結(jié)婚的對象，他當(dāng)然喜不自勝。就像她深度剖析出來的結(jié)果一樣，他可能真的立刻張羅婚禮準(zhǔn)備成親了。但姻緣這種事，玄妙就玄妙在它的不確定性嘛。他絞著手指說：“這么一來便是另一個故事，不是屬于我們倆的了。世上哪來那么多的如果，我們不要計較那些如果，就看當(dāng)下好么？你可以為這事生氣，但不能懷疑我愛你的心。娘子你看，我都為你散盡后宮了，還不能證明我的清白嗎？你再瞧這袍子，早上我穿紅的，為了見她們特地?fù)Q回黑的，我的色彩只屬于你一個人啊娘子，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這話倒也是，無方進(jìn)殿頭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總算他還知道避嫌，沒有讓人誤以為他高興得艷裝相迎。但別扭還是要鬧一鬧的，她朝殿外望了眼，冷嘲熱諷，“真是奇怪，居然有人愿意不明不白地嫁給你。”

    令主的答案很簡單，“大概因為是從雨師妾城來的吧，連名字里都帶個妾，可見他們那里的人對名分不看重?！?/br>
    無方瞥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這人真是傻得太透徹了，“中容那個姑娘也很好啊?！?/br>
    令主說不好，“我不喜歡唯唯諾諾的姑娘，她半天連個屁都沒放，最后雨師妾的怎么說她就怎么點頭，順便坑我一筆錢，她哪里好，反正我沒看出來?！闭f著摳了摳她的胳膊，“娘子，你這是在吃醋嗎？”

    無方一瞬飛紅了臉，“吃……吃醋？為你吃醋？令主真會開玩笑。”

    難道還沒有嗎？令主實在想不通，以她的表現(xiàn)來看，應(yīng)當(dāng)是沒錯的。但鑒于他總是摸不清狀況，經(jīng)常自我感覺太良好鬧笑話，所以她否認(rèn)，他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他垂手站著，看上去充滿憂傷。好想露臉啊，現(xiàn)在就露，逼她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墒遣荒?，令主考慮再三，認(rèn)為時機(jī)不對。她正氣惱的時候刷臉，她會不會直接看穿他的陰謀？再說第一次，一定要在風(fēng)景如畫的地方，這樣千百年后回憶，腦子里還存著一幅美好的畫卷，想起來就蕩漾。要是憋不住現(xiàn)在破功，留給她的是什么？襤褸的衣衫，落魄的處境和滿面愁容……不行不行，不能這樣。

    令主滿心糾結(jié)的時候，無方卻悄悄往他帽兜里看，奇怪為什么自己到現(xiàn)在還是看不清他的臉，難道喜歡他是個錯覺嗎？她心里七上八下，總覺哪里不對。是不是感情轉(zhuǎn)變成了她的一廂情愿？若他不動情，她縱然再愛，也看不到嗎？

    她有些難過，鼻子發(fā)酸，居然想哭。害怕他看見，忙轉(zhuǎn)過身去，“你忙自己的事吧，我先回去了。”

    他伸手拽住她，“娘子，你來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嗎，怎么忽然要走？”

    她不得已停住了腳，勻了勻氣道：“那事不怎么要緊，以后再說也可以?！?/br>
    怎么能不要緊呢，鏡海紅蓮明晚就要開了，錯過這個機(jī)會又得等上好幾個月。她忽然這么冷淡，連病人都不顧了，是不是真打算舍他而去了？令主的天要塌，他緊緊扣住她的臂，傷心得語不成調(diào)，“娘子你別這樣，我好害怕。你別走，走了叫我怎么辦啊。說好了陪我去鏡海的，你要反悔了嗎？”垂眼看見她腕上那個金鋼圈，心一橫，趁她不備強(qiáng)行捋了下來。然后退了好幾步，得意地舉起來沖她顯擺，“好了，你的寶貝在我手上，這下你可跑不掉了。”

    她也不急，只是凝眉看他。那金鋼圈是佛寶，當(dāng)初她為了能駕馭，在舍利塔里凈了百年煞氣。最后戴上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被它反噬。因為它不單有移挪的神力，也是斬妖除魔的利器，萬一它不認(rèn)同你，碰它一下便會灰飛煙滅，她賭不起。結(jié)果令主這出身不詳?shù)?，竟能將它盤弄在掌間，金鋼圈似乎還很受用，居然沒出息地嗡鳴起來了。

    她慢慢松懈下來，心里明白這老妖其實并不是妖。究竟是什么來歷他不愿說，她也不想再去尋根究底，只是伸出手來，“把它還給我?！?/br>
    令主將金鋼圈藏到了身后，“不能還，我不想明天爾是山下人去樓空。”

    這已經(jīng)是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畫面了，他喜歡看見草屋中有人走出來，即便不是熱情地迎向他，只要人在那里，他心頭就是安定的。妖魅沒有根，不像人，家在哪里，永遠(yuǎn)都牽系著，走不遠(yuǎn)。妖四海為家，只要她愿意，可以讓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哪兒哪兒都找不見。

    無方發(fā)笑，“難道你認(rèn)為，我沒了金鋼圈就跑不了嗎？”

    他沉默下道：“不是跑不了，是留下押金你就舍不得跑了?！?/br>
    好吧，他很有生意人的頭腦，她被他氣了太多次，火氣早就磨滅了。四下看看，發(fā)現(xiàn)這殿上空空，只有高處那張滿布骷髏的寶座，是他用來彰顯兇狠的道具。

    她覺得乏累，在臺階上坐了下來?；厥忠恢?，“這是你的戰(zhàn)績？殺了那么多人？”

    令主說不是，“亂葬崗撿的，沒主的孤墳，腦袋被野狗刨得滿地都是。我和阿茶花了一晚上洗干凈運回來，然后一個一個拼起來的。怎么樣？是不是很威風(fēng)？很有心狠手辣的霸主風(fēng)范？”

    他說到高興處哈哈大笑，把剛才的千鈞一發(fā)全忘了。無方按住了腦門，“別笑了，我有正事和你商談?！?/br>
    令主把剩下的得意咽了回去，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料想她說的正事，一定是有關(guān)于金累的了。

    剛才的事都是小插曲，一切終于重新回到正軌上了。令主再不像以前那樣捂起耳朵“我不聽、我不聽”，這回顯示出了極大的興趣，扯了扯不能蔽體的袍子，和她并肩坐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