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世家里出的金貴人物，那做派也是極為講究的，秦婆子領(lǐng)了幾個穩(wěn)重的婦人及伶俐的丫頭過來給貴人請安，一個穿著淺藍(lán)色比甲的丫鬟站在臺階上，神色倨傲的審視眾人一番，這才對秦氏道：“都進(jìn)來吧，奶奶在里頭候著呢！”

    便帶著她們往里走，待進(jìn)了正廳，春生等人跪下給貴人磕頭請安，按著秦氏教的，一齊道:“夫人萬安！”

    前頭那人似乎愣了下，許久才回了一聲：“都起來吧！”聲音略微清冷，但婉轉(zhuǎn)悠揚(yáng)，如空谷幽蘭，分外好聽。

    春生聽了忍不住微微抬頭往上一看，只見對面的椅子上坐著個千嬌百媚的年輕女子，頭梳婦人鬢，頭戴鑲嵌紅寶石步搖，身著梅紅綢緞花褂，手戴一對玉鐲，眉間一點(diǎn)紅，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便是無聲似有聲，好個楚楚動人，風(fēng)情脈脈的美人兒。

    春生不是沒瞧見過貴人，那陵隱寺里常有那身份高貴的主子夫人前來跪拜，小時候春生調(diào)皮，常溜到那菩薩駕座底下瞧趣兒，見過許多金貴人物?？蓞s沒有哪一回能像今日這般來得讓人震撼。

    自春生懂事以來，便是一直住在這莊子的下人院子里，雖經(jīng)常聽到大人提起家主，但到底未曾見過，便只覺得如同傳說。春生自小便是從這里長大，這座莊子就如同是自家的一般，這里沒有所謂的奴才，上頭也沒有所謂的主子，他們就跟這村子里的尋常百姓們一個樣。不會有所謂的家主到訪，也不會把整個莊子都驚動，自己更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如同草芥般隨意朝人跪拜。

    這是春生長這么大，第一次知道人與人間的云泥之別，此后漫漫一生，春生將無數(shù)次與這四字進(jìn)行博弈，許多年以后，春生想，自己的不同便是從這里開始轉(zhuǎn)變的吧。

    第7章 賞賜

    卻說這位美艷夫人確實(shí)是位貴人沒錯，旁人喚聲“奶奶”，府里的爺聽了也沒惱怒，便是默許，其實(shí)確切說來，這前邊啊還得再加個“姨”字，那便準(zhǔn)沒錯了。

    原來這位貴人便是現(xiàn)下沈家五爺院子里最為得臉的姨奶奶林月茹，并不是哪房夫人，府里人皆喚她作林姨娘。因五房院里就這么一位姨娘，便也有人直呼一聲姨奶奶，那下人見林姨娘如此得勢，院里又無正經(jīng)夫人，便事事抬舉著，隱去那個“姨”字，直呼一聲“奶奶”，久而久之無人異議，便一直延用下來，五房唯她獨(dú)大，真是好不風(fēng)光。

    據(jù)說這林月茹原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后家中犯罪，家族沒落，不知怎地竟流露到青樓那等煙花之地。這林月茹貌美，且頗有那天人之姿，又有幾分才情，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不過剛掛牌，便引得那附庸風(fēng)雅之輩爭之奪之。

    這林月茹花名在外，卻是個清高孤傲之人，只接待舉止文雅，滿腹詩書的有學(xué)之士，且只買賣才藝，并不賣身。是以，后有人以成為這林月茹的幕僚之濱而行榮幸之道也。

    而在這京城中，此等風(fēng)花雪月之事怎少得了那艷名在外的沈家五爺沈毅堂，說起這沈五爺，那風(fēng)流韻事便是那城外破廟里的乞兒都能娓娓道來。那可是個風(fēng)流人物啊，更是這天子腳下有名的霸王。

    自知人事起，沈五爺便熱衷起這檔子風(fēng)流韻事，且只愛美人，便是府里的丫鬟也得挑那些個長得順溜，瞧著舒心的。

    于是，這沈五爺便順理成章的成了林月茹的幕僚之濱，這沈毅堂人雖風(fēng)流，卻并不是個*熏心的腌臜人，且他身材結(jié)實(shí)屹立，身形頎長挺拔，肩寬背闊，五官英俊剛毅，龍眉鳳眼，氣度軒昂，威風(fēng)凜凜，通身的風(fēng)流貴氣，讓人瞧了，只覺得臉紅心跳。

    這沈五爺瞧上了貌美的林月茹，并無耐心與她周旋，便暗地里使了手段將其贖身納進(jìn)了府里。偏那林月茹性情孤傲，知道了事情原委，不愿如此隨意委身于人，便整日里與沈毅堂冷眼相對，終日郁郁寡歡。偏那沈五爺不知是天生好這一口還是怎地，卻是越發(fā)對她上了心，便是這回回到元陵，也獨(dú)獨(dú)只帶了她一人。

    此番林月茹隨著沈五爺從京城跋山涉水來到這元陵城，才不過幾日，便忍不住與那渾人吵了嘴，惹得他真動氣了，摔碎了屋里的一副珍藏的云母屏風(fēng)后，甩袖憤怒離去，好幾日不見蹤影。

    這林月茹行事后也有些悔意，偏拉不下臉面求和。屋子里的丫頭婆子整日里滿嘴諫言，勸她不要耍性子，好好地哄上一哄，可別讓爺離了心。府里還有一干通房，艷婢晃來晃去，整個院子鶯鶯燕燕，讓人瞧了只覺得鬧心。

    她初來乍到，對這元陵城陌生的緊，聽那府中的婆子說起這個莊子，便稟了老夫人，以避暑為由，置氣般地搬到了這個莊子上。

    卻見這莊子瞧著有些舊，該是年代久遠(yuǎn)，應(yīng)有人常年修葺，每日輪番打掃。雖不見得富麗堂皇，卻也別有一番古樸之風(fēng)。

    那秦氏耳觀六路，見林月茹在觀摩屋中景致，以為她有興趣，便恰如其分的在一旁解釋道：“夫人可能有所不知，雖說這莊子不大，不過據(jù)說這座莊子原才是沈家的祖宅，當(dāng)年沈家祖輩便是從這里發(fā)家置業(yè)地，據(jù)說當(dāng)時這里還只是個小院落，沈家發(fā)跡后才修建了這個莊子。”

    見林月如茹聽得起興，便又道：“咱們這錦園縣因盛產(chǎn)瓜果而聞名于世，據(jù)說在永和年間，曾被當(dāng)時管轄此處的知縣后世聞名朝堂的首輔大人在自傳中形容’似錦園林’，此縣這才改名喚作錦園縣故而聞名于世，而這位傳聞中地首輔大人便是出自咱們沈府，是咱們沈府的祖先，也就是這座莊子的主人?！?/br>
    林月茹見這秦氏舉止大方，說話進(jìn)退有儀，聽得有趣，便指著幾上的果子道：“如此說來，那這些果子便是自家莊子所得？”

    秦氏立即點(diǎn)頭稱是，“夫人可以嘗一嘗鮮，這果子剛剛由莊子里的小丫頭采摘回來，清脆新鮮，嬌艷欲滴，味道清甜得緊，與那城里隔著夜的果兒決計(jì)是不同的！”

    林月茹便拿了一顆放入紅唇中，眾人屏息，見她輕挑眉毛，道一聲：“果然清甜?！?/br>
    秦氏等人這才松一口氣。

    春生暗道；這夫人雖生的美貌天仙，面上卻似是不茍言笑，書中稱此為“蛇蝎美人”，原以為是個冷面蛇蝎，卻沒想到竟是個和善的。

    林月茹見下面一排丫頭，個個好奇，卻又不敢抬頭看她，只一個個拿眼珠子偷瞄著，覺得新奇，便笑著道：“都抬起頭來給我瞧瞧！”

    眾人抬起頭來，林月茹細(xì)細(xì)打量一番，只見中間站著一對雙生姐妹花兒，十歲上下，穿著一模一樣的嶄新藕色裙子，頭上挽著兩個雙丫小鬢，兩張瓜子臉俏麗可愛，最有趣的便是這兩張臉是完全一模一樣地，讓人無法區(qū)分。

    林月茹還是頭次見到這雙生子，覺得新鮮，便指著道：“你們倆個叫什么名字？”

    那兩個小丫頭嚇了一跳，確又有些興奮，一齊怯聲道：

    “奴婢叫歡兒···”

    “奴婢叫喜兒···”

    林月茹點(diǎn)頭，將歡兒喜兒上上下下瞧了好幾回，夸贊道：“是個伶俐的！”

    話音剛落，便見站在林月茹身側(cè)隨身伺候的大丫鬟玉迭上前打賞了雙生子一人一對金裸子，那金裸子作小兔子狀，栩栩如生，可愛得緊，原不過是富貴人家隨手賞玩之物。

    歡兒喜兒甚是喜歡，連連對著玉迭致謝，“謝謝jiejie！”又向林月茹磕頭行禮：“謝謝夫人?！?/br>
    林月茹后來把每個人打賞了一番，雖不及歡兒喜兒的精致，卻也是個稀罕東西。只是輪到最后一個丫頭陳春生時，玉迭荷包里最后一個金裸子都被賞賜完了，于是，所有人都得了貴人的賞賜，只除了春生外。

    第8章 人生

    這林月茹坐了半日馬車，身體有些疲乏，再加上許是初來南方，天氣炎熱，有些水土不服，玉迭見她面上氣色瞧著不佳，便彎腰低聲關(guān)切道：“小姐，今日舟車勞累一整日，您今個兒也沒有小憩，要不先進(jìn)廂房修整片刻，可留神千萬別累壞了身子?！?/br>
    林月茹正好有些勞累，便打發(fā)了下人，進(jìn)屋小憩。

    這玉迭自幼家境貧寒，雙親過世得早，自小靠兄嫂接濟(jì)養(yǎng)大，好不容易初長成，不料嫂子包藏禍心，早早便背著兄長謀劃著將她賣進(jìn)了青樓。

    玉迭心中怨恨，寧死不屈，被mama折磨到半死，幸好后頭遇到了當(dāng)時如日中天的林月茹。那林月茹同情玉迭的遭遇，覺得同自己一樣也是個可憐人，便發(fā)善心收了她當(dāng)作丫鬟，這玉迭感恩，此后便一直跟在林月茹身旁伺候，忠心耿耿，便是后來跟進(jìn)了沈府，口中也一直習(xí)慣般喚著“小姐”。

    待進(jìn)了廂房中，見屋里丫頭正在收拾東西，便打量了這臥房，見屋子雖不大，屋中卻設(shè)有一暗梅圖案屏風(fēng)，把床與小幾隔開，北邊開道小窗，可看到外中景致，臨窗設(shè)立一套梅花樣式的小幾，上頭擺放一古樸香爐，幾縷冷香空中飄零，味道清淡似花果香，若有似無。屏風(fēng)內(nèi)設(shè)有一花梨木床榻，鋪著殷紅鑲嵌金色滾邊大被褥。旁邊設(shè)有木質(zhì)梳妝臺，上置銅鏡，妝奩等物件兒，一看便知布置頗為講究，倒也覺得滿意。

    玉迭吩咐丫頭打些水，擰干帕子伺候林月茹梳洗，待小姐安置后這才退回廂房，在外間的次間稍做休憩。

    卻說林月茹雖身心疲憊，卻是怎地都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安然入睡。腦子里紛爭雜亂，一時是早年家中遭罪悲慘場景，一時是青樓左右逢源虛榮嘴臉，到最后竟?jié)M是與沈毅堂那渾人爭鋒相對，相愛相殺的畫面。

    想起方才莊子里的下人請安時喚的那聲“夫人”，林月茹心底一陣震痛，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啊，那聲聲猶如一絲魔音鉆入心底，對她無時不刻不再進(jìn)行著嘲諷。

    原來這回沈毅堂來到元陵便是為了回到祖籍完婚地，這沈家早早便與那江南揚(yáng)州簪纓世家蘇家結(jié)了姻親，不過是這沈毅堂嫌棄那沈家未婚妻蘇媚初其貌不揚(yáng)，不慎喜歡，是以這場親事才一拖再拖。直至年前，這沈老夫人忽然身體有恙，差點(diǎn)魂歸天命，唯獨(dú)放心不下沈毅堂這寶貝疙瘩的人生大事，是以，這才把這場婚事提上了日程。

    這林月茹一早便知曉他有婚約在身，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夠飛入枝頭，便是落在枝頭也成不了鳳凰。她原不過是個青樓女子，自知身份低賤，委身那煙花之地不過是為了找個棲身之所，原想便是這般了此一生，不料卻遇到了沈毅堂，成了他后院諸多姬妾之一。這后宅妾氏，不過同樣是以色是人，待他日顏色老去，人老珠黃，終不是長久之計(jì)。她命運(yùn)多踹早已看淡一切，不愿余生被困在這一方宅院中，日日與人勾心斗角，不擇手段。

    可是事實(shí)卻是：事到如今，日日與君朝夕相處，她早已潰不成軍了。不可否認(rèn)，在這場男女對決的博弈中，她卻是輸了，并且是滿盤皆輸。

    卻說那邊秦氏領(lǐng)著春生等人出來后，到了外頭，眾人這才卸下了拘謹(jǐn)，松快了。唯有那對雙生姐妹花兒情緒亢奮，從頭至尾，眼睛就沒離開過那對金兔裸子，其中一個直贊嘆道：“我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咱們奶奶便是那畫里走出來的仙女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