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傍晚,大家訓練完畢。 齊長平蔫巴巴地來到書院的藏書閣,手中書本翻了幾頁,卻怎么也看不進去。月上中天的時候,木門吱呀一響,齊長平抬眼看去,果然看見守墓人正慢吞吞地走了進來,他撥亮了門口的燭火,懶洋洋地找了個帛墊,隨意地歪坐下來開始看書。 齊長平連忙放下書本,走了過去,怯怯叫了聲:“恩師……啊不,將軍?!?/br> 守墓人卻連眼睛都不抬一下。 齊長平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守墓人斜他一眼,依舊不搭理他,齊長平骨子里的倔強勁頭也泛起,悶頭跪坐在守墓人面前,他起身去哪里,齊長平就跟去哪里,攪得守墓人煩不勝煩。 似乎是吃透了這位老人看起來嚴肅古板,但是卻絕對不會傷害他,齊長平在接下來的半個月內越發(fā)地得寸進尺起來,只要守墓人晚上出現(xiàn)在書院里,他就立刻黏過去,也不多說話,每隔半個時辰重復一遍自己的請求,耐心好到近乎于無賴:“您不答應沒關系,那我等會兒再問一遍?!?/br> 守墓人修行養(yǎng)性千余年,也差點想把他揍一頓。若不是念及鳳岐書院是姬姓王室庇護,不能隨便在這里打人,說不定早就揍了。 堅持了半個月之后,這天,齊長平終于流露出一點放棄的念頭,他垂頭喪氣地說道:“……這段時間打擾恩師了,我心里也過意不去,可是讓我就這么放棄,我也心有不甘,不如這樣,恩師,我們打個賭如何?” 守墓人瞥他一眼,終于賞臉給了一句話:“什么賭?” “我們兄弟日常就是在鳳岐山的荒林中進行訓練,不如這樣,我們以兩個時辰為限,若是恩師能抓住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就不再sao擾恩師,若是恩師被我們抓住,就請賞臉教授小子們一星半點的能耐!” 守墓人險些笑出聲來:“想抓吾?你們當真知道吾是何人?” “飲血將軍,人形兇刃?!饼R長平淡定地說道。 “那你們還敢這么提議?” 齊長平昂起下巴,悶聲道:“恩師怕了嗎?” 守墓人已經忘了有多少年沒有人這么跟自己說話了,他心間有些波動泛起,不由的抬起眼,多看了站在面前的年輕人一眼:“吾從不知道怕字怎么寫?!?/br> “那就這么說定了!” “且慢?!?/br> “恩師要反悔?”齊長平心中一緊。 “雖是一對四十二,但這般賭約對于吾來說,也實在不體面?!彼D了頓,“吾抓到你們五人,算你們輸。如何?” 齊長平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暗道剛剛學的軍事心理學還真是有效果,這般欲擒故縱的手段果真對他奏效了。但是他臉上依舊一副輕狂的樣子:“恩師小看我們,可要付出小看我們的代價。” 守墓人懶得再搭理他,甩袖走開。 “明日子時,我們鳳岐荒林見啊!”齊長平在他身后喊道。 守墓人遠遠抬手回了個響指,以示自己聽見了。 · “這次可完犢子了。”齊長平強撐著一口氣,在守墓人面前囂張過后,一回去就抱著腦袋蹲在九鳳腳底下,“統(tǒng)領啊,他們逼著我我吹了那么大的牛,這可怎么圓回來?” 九鳳笑了笑:“你們只需盡力即可,其余的不要多想,若是他能來,是錦上添花,若是不能來,我們也按計劃進行下一步的訓練?!?/br> “那只能聽統(tǒng)領的了。”齊長平蔫蔫地說話。 第二天,將近子時。 月朗星稀,鳳岐山上林見樹葉颯颯生風。 守墓人懶散地來到約定的地點,看見齊長平早就在那里等待,在他身后是排成兩列的年輕人,他們身穿幾乎和林中樹葉融為一體的墨綠草綠相間的短打,褲腳扎著綁腿,腰間掛著長刀,肩膀上掛著兩柄不同形狀的短刃,身側還帶有一柄三棱的軍刺。 守墓人看到那軍刺,眉頭微微皺起。 這三/棱/軍刺看起來是軍隊中常用軍刺的改良,這軍刺上帶有血槽。刺進人或者妖魔的身體后,血液會隨著血槽流淌出來,更方便拔出。三棱/刺造成的傷口,難以止血,致死率極高。若是在刺入敵方身體后,再順勢旋轉刺身,就會造成更大的面積的殺傷。 而且在月光下,可以明顯看見那三棱/刺表面發(fā)射著梨花般的紋路,可見每一柄的堅硬程度都堪比百煉利刃! “果然是季沁豢養(yǎng)的私兵,此等裝備,怕是連幽州界的突擊兵都無法比擬?!笔啬谷死渲S道。 “……幽州界突擊兵人手一把斬妖刀呢,這個我們真的比不了?!饼R長平道,“恩師你的消息還是太閉塞了,不如來教我們本事,給您配一個明辨鏡哦。” 守墓人斜了他一眼。 齊長平立刻閉嘴,面向眾人,大聲喊起口號來:“全體聽令,準備進林!目標:活捉飲血將軍?!?/br> “活捉飲血將軍!”大家齊聲吶喊,驚起身后一群飛鳥,他們軍容肅整地進入了身后荒林之中,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 齊長平朝守墓人行了個禮,道:“等到子時,您就可以進入林中了,賭約也即時生效,恩師,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笔啬谷说馈?/br> 齊長平彎著嘴角愉快一笑,跳上最近的一棵樹,揪住樹上藤蔓,飛快地蕩走。 · 說實話,此時此刻,守墓人感覺有些無趣,他甚至覺得自己昨天一定是被齊長平氣壞了,才會答應這么無聊的賭約。 他現(xiàn)在只想趕快等到子時,抓住五個人應付齊長平,讓他以后別再煩自己。 時辰一到,他飛快地走入了荒林之中,山勢崎嶇,森林茂盛,偶爾有林間小鹿慌不擇路地從他身邊跑過。他根據風聲的異動,快速挑選了個方向,疾步走了過去。 但是走著走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已經半個時辰了,他還是沒有見到半個人影。即便是都躲起來,起碼也會有呼吸聲暴露,可是周圍連一聲異樣的呼吸都沒有,只有偶爾的蟈蟈叫,令夜色顯得更加安靜。 守墓人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時候,一柄利箭破風的聲音突然傳來,守墓人不僅沒有躲開,反而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硬生生地將那柄射來的羽箭窩在了手中,巨大的力道使得他后退了兩步,他立刻穩(wěn)住身形,朝羽箭射來的方向疾步跑去。 他速度極迅速,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就根據羽箭的力道和位置,推算出那神箭手的方位,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樹干上還有人剛離開的體溫,不遠處腐泥上有新鮮的腳印,但是那神射手卻已經不知所蹤,與此同時,又有一支從一個極為刁鉆的角度射了過來,他側身一躲,那羽箭擦著他的頭皮,楔入了身后的樹木之中,當啷作響。 守墓人握著手中長鐮,突然笑了起來。 這些年,長期的沉睡讓他的骨血都變得像是石頭一般僵硬,但是這一會兒,他卻清晰地感受自己血脈跳動的聲音,一種久違的悸動彌漫開來,仿佛是……重新活了過來,又回到了他的戰(zhàn)場,他的士兵當中。 畢竟是實力深不可測,甚至可以將敖苞玩弄在鼓掌之中的皇陵守墓人,一旦發(fā)起威來,他們渾身上下的裝備根本來不及發(fā)揮作用,就直接被徹底壓制住。 一盞茶后,神箭手周陽被抓住,淘汰。 緊接著,朱衣被長鐮勾住了脖子,淘汰。 子時三刻,第三個人被抓住。 丑時剛過,齊長平也被逮住。他此時已經覺醒了些許的正氣,算是一行人中的佼佼者,但是依舊無法抵抗守墓人。被結結實實地綁成了個粽子。 齊長平滿臉無奈。 守墓人看時間充裕,索性也在他身邊做了下來,剛剛的運動讓他出了一些汗,聲音里也帶著些微的喘:“你若不是為了護著另外兩個人,不會被我逮到。” “一換二,值了?!饼R長平說道。 “你們的水平絕對不是普通私兵,原來是哪一州的軍隊?” “北地軍?!饼R長平道,考慮到守墓人可能沒有聽說過北地的事情,他又將北地的來歷,以及徐幽水的事情簡潔地敘述了一遍。 守墓人聽著,眉頭不由的皺起。 “吾主已死,但是她死前布置下的離間計效果還在,所以只要郭必安活著一天,王朝就無法為吾主平反,她就得背著個叛族的臭名。”齊長平滿臉憤怒,“——我們受不了這些,生前吾主便會時常遭受各種誤會和苦難,死后也要如此?” “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笔啬谷苏f道。 “我們知道,所以我們心里才更難受了,原本這些不必她一個人承擔啊?!?/br> “的確不必。所以你們就決定替她分擔一些?” “是。將軍可以叫我們正氣軍,也可以叫我們私兵,亦或者稱呼我們?yōu)樗朗?,但是在我們自己眼里,我們只有一個代號,那就是復仇。”齊長平道,“奔襲幽州,刺殺郭必安,為吾主洗去一身臭名!” “你們不是季沁的私兵?” “當然不是,季沁負責給我們提供資源和錢,不會使喚我們做任何事情。” “原來如此。對了……”守墓人看了一眼天色,“這個拖延時間的技巧非常不錯。” 齊長平沮喪:“被看穿了啊。” “可惜看穿得晚了些?!笔啬谷似鹕?,拿起身邊的鐮刀,開始搜捕最后一個戰(zhàn)利品。 林間眾人越發(fā)謹慎認真起來。 但是很快,大家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 明明好幾次,守墓人的鐮刀都可以勾住最近的人的脖子,可卻不知怎么的又放了下來,只是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身上氣味太明顯,暴露了?!?/br> “心跳聲太快,暴露了。” “月光把影子都照出來了,蠢貨!” 眾人疑惑了片刻,漸漸意識到,守墓人這是在對他們進行指導,他們愣了愣,頓時更努力起來,被提醒了失誤的地方,立刻就進行改正。 轉眼就,丑時就過去了。 守墓人抬眼看了下時辰,抱著長鐮在被捆成粽子的齊長平等人中間坐了下來,胡亂在手上綁了個草繩,面無表情地說道:“哎呀,吾輸了,居然不小心被你們抓住了,只好留下來教你們本事了?!?/br> 四個大粽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周陽:“……” 朱衣:“……” 齊長平:“恩師,你演得好敷衍啊?!?/br> 第85章 何不一戰(zhàn)(四) 鳳岐書院。 季沁正坐在李譚然的書房中,埋頭補寫作業(yè)。李譚然為了防止季二偷偷替她寫作業(yè),特地把她隔離了起來,甚至連她的明辨鏡都暫時沒收,補完作業(yè)之后再還給她。季沁欲哭無淚,時不時斜一眼窗外,指望著弟弟能來解救她。 不僅是季沁,她的諸多同窗們都陷入了新學期的憂郁。即便是在北地過得轟轟烈烈,又正氣覺醒天不怕地不怕,當夫子們笑瞇瞇地詢問他們作業(yè)寫完了沒有,所有人腳下都打了個跌。 當晚的鳳岐書院燈火徹夜不滅,大家勤奮的程度可以跟年終考試前兩天媲美。 敖餅因為威脅同窗幫忙寫作業(yè),新學期還沒開始,就被罰了兩個月的勞動服務,被他姐揪住耳朵揍了一頓,此刻正蜷縮著尾巴,短爪握著筆,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樣子。 已經更名為蒼秉的小蒼猿在旁邊給他講解題目。 敖餅撓撓頭:“球的體積公式是什么來著?” “由 ‘冪勢既同則積不容異’原理,可以推斷出……” “干脆你替我寫了算了?!卑斤灤钌纤募绨颍澳憧丛蹅z都叫餅餅,也是緣分,正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 敖餅話音還沒落,屋子外就嘭的一道響雷炸開,樹梢上刺啦地點起一串火花。敖餅頓時渾身一個哆嗦,鱗片都豎了起來,哭喪著臉道:“姐,我就隨便一說,你別當真啊,我這就自己寫……” 書房里的季沁被天邊響雷嚇了一跳,立刻意識到是敖餅又惹敖苞發(fā)火了,想到餅餅現(xiàn)在八成面臨著和她一樣的慘況,她這才覺得心里安慰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