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 李譚然坐在沉日湖邊釣魚,季柏抱著魚簍待在她身邊,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并沒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開心,管家不住地來回稟報各州管事們打算進(jìn)帝都道賀的消息,他的臉色頓時更愁苦了。 “老爺子臨走前一再囑咐,季家人不許入仕、不許封侯、不許求仙。沁沁這連破了兩條,讓我黃泉底下怎么見老爺子啊?!?/br> 李譚然不緊不慢地抬起釣竿:“不就破一個不許封侯,還破了哪條?” “不許求仙啊,你看這鳳岐書院,自從這幫孩子正氣覺醒之后,就總是云蒸霞蔚的,讓我想起話本子里修仙的道觀?!?/br> “夫君你想多了,正氣是正氣,學(xué)子們信的孔孟、墨子、老子,怎么能和修仙扯到一起去?!?/br> 季柏想了想覺得在理:“我讀書少,聽你說的都對……可是這 ‘不許封侯’……” “封便封了,皇命豈是吾等能以先人遺命違抗的?”李譚然顯得分外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 季柏清楚自己夫人的聰慧絕對在自己之上,見她這副模樣,知道她心中一定有主意,連忙湊上去詢問她的想法。 李譚然笑了下,道:“公爹的遺命是因為擔(dān)憂后代貪欲作祟,有了錢之后又想要權(quán),引得上位者忌憚,但是沁沁卻與這情況不同,若是我沒猜錯,女皇封賞如此厚重,幾乎超過所有人的預(yù)料,五分是因為我兒的功績,另外五分卻是為了她舅舅。這事說到頭來,無非是想讓她舅舅能早日成親。” “夫人,我越聽越糊涂了?!?/br> “……正好管事們來賀,我去通知一下清郡,接沁沁外祖過來。開始準(zhǔn)備她婚事吧?!?/br> 季柏愛女成命,聽見這個就一陣心酸:“真要這樣?” “季家本就財富累積,惹人忌憚,如今又被女皇如此高高捧起,只怕物極必反。想破去此番局面辦法不多,其中之一便是聯(lián)姻,如今恰好她和那位殿下兩情相悅,我雖不喜那位殿下脾性,不過看他為沁沁收斂良多,這些日子觀察,也算是個可托付之人,既然如此,便定下吧。” 季柏只好點頭。 李譚然掛上魚餌,重新將吊鉤甩入湖水中:“她此舉不像有幕僚專門教授,把一圈人都算了進(jìn)去,她小小年紀(jì),心思如此之深,一石數(shù)鳥,令人嘆服……” 季柏自然知道夫人口中的“她”是誰,想起兒子心里的小秘密,試探道:“那假設(shè)一下,就是假設(shè)哈,你想不想要個這樣性情的未來兒媳婦?” 李譚然看他一眼,顯然對這個假設(shè)敬謝不敏:“我未來兒媳婦不求聰慧絕頂,但求宜室宜家,沁沁帶回的女婿,身份就足夠頭疼,再來這種類型的兒媳,日子還怎么過?” 季柏示意自己只是隨便說說,看她還想再問,連忙岔開話題。 只希望自己家那個成天抱著明辨鏡傻笑的小兒子千萬別美夢成真,否則家里婆媳關(guān)系絕對太平不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季柏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那王朝最尊貴的高嶺之花,怎么樣也輪不到自家小兒子那坨牛糞啊。 第95章 求婚 王朝的百姓這兩天在一波接一波的沖擊之中有些懵。 布告鏡是各州了解信息的最快途徑,是以每逢布告鏡更新,附近的茶樓、書坊都會聚滿人,茶樓中為此還專門請了識字的先生為大家解讀每月的新消息,而書坊中則多是直接購買謄抄手稿的讀書人,久而久之,還因為形成了小型集市,少則一日,多則三日。 這個月也是如此,書坊門口已經(jīng)擠滿了為自家老爺購買布告鏡謄抄稿的書童,茶樓也早早有人占座,還有不少州城附近莊子里農(nóng)閑的農(nóng)人,也聚集在此,采買一些日常用品,順便聽一聽有沒有什么新鮮趣事。 日上中天,茶樓中常來的先生還沒到,有人不禁急了,詢問掌柜:“怎么還不見趙先生?平常不是一早就到了么?大家都等著呢!” “就是啊。” “各位恕罪,可能是路上耽擱了?;镉嬕呀?jīng)去催了?!闭乒竦倪B忙作揖。 “掌柜的!掌柜的!”不一會兒,那氣喘吁吁的小伙計就趕了過來,坐在門檻上喘了一會兒粗氣,才接著說道,“我剛遇到了趙先生書童,他說,趙先生似乎是被困在書坊了?!?/br> “怎么回事?。俊闭乒襁B忙問道。 小伙計吞吞吐吐,眼看一兩句話也說不清楚,掌柜索性起身,招呼小伙計帶路,急匆匆地朝書坊方向趕去。 說來,這趙先生也是冤枉,他從交好的朋友那里得知今天布告鏡會更新消息,于是一早便派遣身邊小童去書坊,然而小童一去兩個時辰還不見歸來,他怕耽擱了與茶樓約好的時間,便親自出門去看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踏入書坊,就如同踏入泥沼一般,脫不得身。 一位好友拉住他的袖子,噼里啪啦地說道:“當(dāng)初前秋官長徐幽水被俘的時候,賢弟寫了一篇文章替她申辯,是不是?” 趙先生額頭蹭地一下冒了一層的汗,他那時候因為這篇文章,受了不少唾罵,不僅學(xué)業(yè)進(jìn)行不下去,還連累家人,出門都得遭到指指點點,生活幾乎無以為繼,后來還是季家商行的管事暗中救濟(jì)他些許,這才不至于撐不過去,如今乍一聽聞同窗提起此件舊事,無奈搖手道:“往事休提?!?/br> “怕事什么,快隨我來!” 好友扯著他的袖子,生拉硬拽地將他帶到二樓,他這才發(fā)現(xiàn),書坊大堂和樓梯上全是吵吵嚷嚷的書生,還有不少臨近書院的學(xué)子們,正拿著手中謄抄稿,搖得呼啦啦作響。 “秦大人,暫且留步。這是去年那篇《徐論》的作者,當(dāng)年大人評論他的文章 ‘一竅不通’,以至我這位兄長學(xué)業(yè)無法繼續(xù),閉門半年不出,如今只能在附近私塾中代課維持生計。今日陛下親自為徐秋官 ‘平反’,秦大人——” 這趙先生腦子轟隆隆作響,好友后邊說了什么,竟是一句都聽不進(jìn)去了,他顫抖著手指打開剛剛買的布告鏡謄抄手稿,正中便是司史官主筆的文章,名字是《百日北地》,記敘了當(dāng)年徐幽水在北地最后一百天的作為,附上她留下的許多手稿,還有一篇委托晉王珩轉(zhuǎn)交女皇的私信,這封信按照她的遺愿本該毀去,卻被女皇留了下來,用在今日公布。 司史官用詞精簡沒有絲毫贅余,通便皆是敘述,不帶絲毫個人色彩,但不知怎么地卻看得趙先生鼻子一酸,幾欲涕下。 “我就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趙先生喃喃道,這話剛一出口,他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觀她臨死前的部署,她根本就沒想過為自己正名,原來她真的不在乎……” 好友見他失態(tài),連忙拽了下他的袖子,趙先生匆匆抹了一把臉上眼淚,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與好友說話的那位秦大人有些眼熟,他定眼一下,滿臉驚愕:“秦……秦刺史?。俊?/br> 秦姓刺史示意他免禮:“當(dāng)年徐秋官長的事情,是我小人之心,近日我會前往她的衣冠冢叩拜致歉。卻不知我當(dāng)年孟浪之言,竟害的你如此,這是我的過錯,明日你去我府上,我為你寫一封薦信,推薦你前往太學(xué),繼續(xù)學(xué)業(yè)?!?/br> 趙先生一驚,連忙行禮致謝。 秦刺史示意不必,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此刻秦刺史也是欲哭無淚,心中只想把自己的上官千刀萬剮一百次。 青州因為有兩個王朝內(nèi)頂尖的書院,素來以言論新奇自由著稱。當(dāng)初徐幽水出事后,州城之中懷疑她苦rou計的言論甚囂塵上,為了避免被妖族密探察覺,他奉上官之命控制輿論,說了不少違心的話,還打壓了一兩個出頭鳥,這才將這觀點壓制下來,如今陛下下旨為徐幽水正名,卻還是他出來收拾當(dāng)初的殘局,這臉打得他可是又冤又疼。 不僅是他,州衙中差不多有些名望的同僚們都被州侯派了出來,微服在各大書坊茶樓中,力求配合布告鏡上的文章,早日洗脫徐幽水曾經(jīng)背負(fù)在身上的污名。 秦刺史長嘆一聲:這位機關(guān)算盡的前秋官似乎無意身后名聲,隨意后世評論她的功過是非。可惜她不在乎,卻有人在乎,這人不惜為她傾盡財力,甚至培養(yǎng)出了王朝第一支正氣軍。 想起最近帝都中風(fēng)起云涌的諸多事情,秦刺史就一陣頭疼,隱約覺得最近的熱鬧應(yīng)該還沒結(jié)束。 果不其然,第二天的布告鏡又再次更新,不過這次只是些普通時政時聞,以及各州的征兵告示和一些封賞。 “今年開始征兵了啊?!?/br> “例行的冬季征兵,今年你家小子去不去?” “我家老大考上書院,老二沒什么本事,索性送去當(dāng)兵?!?/br> “不過,不會正好遇上打仗吧?” “咦?我估計還得休養(yǎng)生息幾年吧。” 茶樓中熙熙攘攘,其他人正討論著征兵事宜,趙先生趁機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他瞥見手稿角落里女皇最近的賞賜,突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勁。 門口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聞聲看去,正是幾個知交好友急急沖他招手,手中拿著今日布告鏡的謄抄稿,趙先生見此,連忙趕過去。 同窗們扯著他直奔附近書坊的二樓,那里早有人在等待,相熟的文士圍坐在一起,小爐上茶壺正冒著熱氣。 “趙家二郎來了,我們可以開始了!” “我想大家也看出來了,今日布告鏡的更新,通篇看似全無重點,可是卻并非如此?!?/br> “征兵比去年提前了一個月,而且以晉、冀、幽州界征兵最多,這目的不言而喻啊?!庇腥搜a充道。 “王朝欲再興刀兵啊,女皇這次直接劍指幽州,野心何其大!”一個年老的文士說道。 “也不一定,也許只是今年天氣冷,所以提前征兵了?!?/br> “……究竟是例行征兵還是劍指幽州,你們看今日的封賞消息便知?!?/br> 封賞素來寫在最不顯眼的地方,是以大家習(xí)慣性將這個小版塊略過去:“封賞怎么了?” 有人匆匆地翻開謄抄搞的角落,當(dāng)即眼睛發(fā)直地愣住:“列祖列宗啊,這……這是異姓封爵?” “觀這些年的情況,王朝對于爵位的控制幾近嚴(yán)苛,便是封爵,也是已故的臣子將軍,這次究竟是怎么了?” “俞州季沁,這名字有點耳熟啊……” “那不是季家商行那個年輕家主么?” “季家的小敗家子,季斬龍的孫女?” 他這一提,眾人恍然大悟,俞州季家的家主在民間知名度還是很高的,幾乎各州都流傳這一些關(guān)于她敗家的軼事,比如路州的“鍛造之爭”,晉州的“畫眉相公”,林林總總,不勝枚舉。 角落里有人嘟囔了一句:“她何德何能???” 這句話仿佛說到了眾人心坎里,此時氣氛顯得格外沉默。即便是季家出了個季斬龍,在眾多讀書人心目中博得了一絲敬重,可是也依舊抵不過商戶的出身的事實,更別提季沁早已敗家的名聲在外。女皇為什么要重賞一個敗家子?這讓許多人都無法理解。 “不就是有錢嗎?憑什么?”有人不甘地問出聲。 “憑鍛造之爭促成斬妖刀成規(guī)模的出現(xiàn)。憑從連月大雨中與龍族打賭,再救路州。憑將價值連城的青龍鱗無償贈與醫(yī)家研究藥用。憑一己之財力促成鳳岐書院的建立。憑將累世積累的玉石撒在幽州,為有朝一日的反攻鋪下跳板。憑不顧個人生死,拼命傳遞出來的一本《幽州見聞錄》。憑她身處北地,面對萬妖陣不懼的一身浩然正氣。憑……你們知道最近收到無數(shù)人推崇的正氣軍么?在他們刺殺郭必安回來之前,他們可只是季沁的私兵!”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趙先生用一連串答案回答了他,“以上,給你千萬兩乃至萬萬兩銀子,你可能做到一條?” 周遭頓時安靜下來。 · 對于各州的反應(yīng),季沁倒是不放在心上。郡主這個虛名在她看來沒有多大的意義,她還在忙著補習(xí)這些日子落下的功課。她的父母對于女兒封爵則是憂慮對于欣喜。而姬珩尚未露面,只是讓姬十六給她帶了個口信,說無論如何都不會逼迫于她。聽得季沁云里霧里。在她眼里,她這心肝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思慮太重,老了肯定比她先長白頭發(fā)。 而她的同窗們一開始有些別扭,有的還在考慮禮節(jié)問題,但是看到季沁一大早火急火燎地過來抄作業(yè),頓時什么心思都沒有了,笑罵了兩句,把作業(yè)丟給她。 “沁沁,今晚去皇宮參加晚宴,一起去呀。”趙筠招呼她道。 “晚宴?”季沁茫然地從書堆里抬起頭。 “大家都要去,之善兄長和沉姍妹子也從青州趕過來了呢?!?/br> “想起了!沉姍給我?guī)帕?!?/br> 趙筠哀怨:“就知道謝沉姍,我可是比她認(rèn)識你還要早,也不見得你這么惦記?!?/br> 姜瀛殷勤道:“筠妹別理她,她整天就惦記著那些外邊的小美人兒,今晚咱倆一道啊,我?guī)湍銛颗??!?/br> 趙筠白了他一眼:“你還是和餅餅一道吧?!?/br> 季沁噗地暗笑一聲,低聲詢問左右:“姜瀛這廝竟然惦記上我們小筠了?” “是啊,趙筠前段時間退婚成功了,姜瀛頓覺機會來了,你不在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纏爛打好些日子了。她爹原本因為女兒退婚頭疼的不得了,擔(dān)心她找不到好人家,誰知這段時間時間上門提親的人絡(luò)繹不絕,不乏各種世家,她爹眼睛都挑花了……”楚紅珠解釋道?!靶叶w筠說自己從鳳岐畢業(yè)前不考慮成家的事情,這才稍微穩(wěn)住了那幫狂蜂浪蝶,但卻拿姜瀛沒辦法。” 季沁嘿嘿一笑,剛想給趙筠出餿主意,冷不防一只手從她背后伸出來,將她正在抄寫的作業(yè)一把抽了過去。 季沁驚恐地回頭一看,立刻擺出可憐巴巴的表情:“夙夫子?!?/br> 夙喬翻了下本子,撩起眼皮看了季沁一眼:“按照書院規(guī)定,當(dāng)罰你三天勞動服務(wù)。” 季沁癟起嘴:“……夙兄長不要嘛,我保證就這一次?!?/br> 夙喬剛繃起的嚴(yán)肅表情無奈卸下,他揉了下她的頭發(fā):“收起來,上課了?!?/br> 夙喬一身素白衣衫,右手背在身后,慢步朝前方走去,所到之處學(xué)子們立刻安靜下來,他們匆忙翻開書本,端正地坐在位置上,模樣乖巧無比,夙喬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講解今天的課程。鳳岐書院的日子讓他健康了不少,曾經(jīng)病弱疲憊的姿容重新英挺了起來,像是潤澤端方的玉石。 鄰桌孫寶兒戳了季沁一下,低聲道:“沁沁你知道嗎?夙夫子要走啦。” “走?去哪里?” “去幽州界。賴炎將軍親自來書院請他出山,夫子應(yīng)下來了?!?/br> 季沁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