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第一場雨淅瀝淅瀝敲在玻璃上時, 圣誕假期結(jié)束了。

    對于許多人來說，這個圣誕假期有著一個并不平靜的尾聲——聯(lián)合國大會，超級英雄法案，忒伊亞計劃, 建筑師，每一個名詞都代表著暗流涌動的多方博弈，就算是對政治最不敏感甚至冷漠的群體，也能嗅到空氣中彌漫的危險與壓抑氣息。

    不過于普通民眾而言, 他們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畫面里那個圍巾擋臉的黑發(fā)姑娘——大部分人是從斯塔克的新聞發(fā)布會認(rèn)識她的, 因此還引發(fā)了一些關(guān)于“集團財閥對國家力量的影響力”的討論——以及她語焉不詳?shù)摹胺薰こ桃黄凇鄙稀?/br>
    “翻修紐約？她認(rèn)真的？我們的總統(tǒng)怎么想的？”

    “見鬼, 人類歷史上還有比這更愚蠢更草率能夠切實影響到六十億人口的決定嗎？”

    “他們怎么能這么簡單地讓一個連身份都不愿意暴露在視線下的亞裔——她是亞裔對吧？怎么能讓她掌控左右世界的權(quán)力？”

    “……沒有那么簡單?！?/br>
    輿論漩渦的中心，imdb熱度第一的超級英雄, 神秘莫測的建筑師——脈沖星小姐，此刻正苦著臉，坐在天臺上, 對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唉聲嘆氣。

    非議和惡意的出現(xiàn)完全在預(yù)料之中, 既然決心把自己的私人生活遮蔽在重重迷霧和柔軟的羊絨圍巾之后——至少對普羅大眾來說是這樣，而更上層……很不幸，情報組織和調(diào)查局存在的意義并不是擺著好看，該知道的人總能知道“建筑師”的身份信息, 更何況無論是她本人還是她所屬的國家都并無遮掩之意——隨之而來的壓力就不可能輕飄飄到粘在衣料上的塵埃那樣揮之即去。

    不過得益于鋼鐵俠先生富有遠(yuǎn)見的新聞發(fā)布會, 絕大部分時候鐘梓星還可以安穩(wěn)地藏身于學(xué)生之間，依靠替身代替她出現(xiàn)在不那么重要僅僅需要在場作為象征的場合，自己則繼續(xù)她實驗室家兩點一線的生活……

    雖然根本原因是她要學(xué)的東西, 有點，多。

    “光是前期規(guī)劃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啊，”鐘梓星一臉苦大仇深，把筆記本轉(zhuǎn)個方向遞給身邊的人，指尖在觸摸板上敲了敲，敲出啄木鳥一樣的篤篤聲，“事后改建太浪費人力物力了，所以提前就要做好今后十年的城市規(guī)劃，盡可能為今后擴建留出空間，避免不同地區(qū)之間需求落差造成的失衡，降低資源冗余和缺失的可能性……”

    管道鋪設(shè)，建筑拆遷，設(shè)施改建……從計劃書來看，“大人物們”沒有把“建筑師”用完就丟的想法，因此，可以預(yù)見的未來里，她還要參與很多很多很多……的工程項目，方便起見大概會擁有一個明面上的官方職位，無數(shù)場鏡頭下的“建筑秀”，未來十年內(nèi)排滿的日程表——以上都是暫行方案里明確通過的條款，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對鐘梓星是有益的，假如不考慮中途還討論過她是否需要成為無國籍人士的話……

    “我記得這是官方通稿的內(nèi)容吧，你全背下來了？那時候不是照著讀的？”小蜘蛛重點向來有點偏。

    鐘梓星被他驚嘆的眼神看得渾身舒暢，感覺像是雪地里摸爬滾打凍得瑟瑟發(fā)抖忽然看到一方熱氣騰騰的溫泉，暖流仿佛經(jīng)由心臟涌入四肢百骸，就差沒瞇起眼睛發(fā)出舒服的呼嚕聲。

    以至于幾萬字文件拍在自己面前要求背誦的記憶，似乎也不那么讓人痛不欲生……了……

    想到那疊厚實的打印紙，鐘梓星一個哆嗦，急忙控制自己不去回憶，聲音不由自主甜軟了半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又開始開av腔：“照著讀誠意不夠，演講肯定是要把稿子全背下來的，再加上點臨場發(fā)揮——不過這一項我一直做得不好。”

    她忍不住捂臉：“我都沒敢看新聞……那天表現(xiàn)絕對糟透了。”

    雖然這些事情都有城市規(guī)劃部門煩惱，鐘梓星只要按照他們最后遞交的方案按部就班就好，畢竟她又不是學(xué)城市規(guī)劃的。但作為忒伊亞計劃的核心，該知道的總要知道，一無所知指哪打哪一路傻白甜的話，就算前方?jīng)]有坑都不定摔一跤。

    然而對一個交障來說……沒有比面對數(shù)百人上臺演講更殘忍的事了。

    得知自己要登臺演講，闡述忒伊亞計劃的初衷和流程，并且還要獨自而且必須獨自應(yīng)對各方質(zhì)疑和問詢時，鐘梓星……其實還不算緊張，只是覺得這種大場合絕對不能出岔子。于是她拿出了備戰(zhàn)期末的勁頭，哪怕娜塔莎拿來了洋洋灑灑的資料也沒抱怨，只是內(nèi)心默默淚流著把資料啃完，感覺這玩意兒委實沒有古文好背。

    縱使如此，她上臺前還是抖得跟篩糠似的，每走一步都覺得膝蓋發(fā)軟，手腳冰涼，等站在臺上，目光掃向臺下散落的各國領(lǐng)導(dǎo)人，被一雙雙看不出情緒波動的眼睛盯著……她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鐘梓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臺上飄下來的。耳鳴聲淹沒了凡塵的喧囂，也影響了人體自帶的平衡機制，聯(lián)合國大廈的地板像是鋪了深雪，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自己的席位，神情恍惚，視野虛晃，直到娜塔莎給她遞了杯水。

    冰涼液體流進喉管，漫卷上意識的卻是類似醉酒的微醺，以至于站起身時差點腿軟地踉蹌出去。

    “希望這種程度的款待能讓您滿意，閣下?！币驗槭孪忍嵝?，娜塔莎沒有靠近，而是看著鐘梓星維持住平衡，才友善地勾唇淺笑，打趣道。

    鐘梓星：“哈哈哈。”

    感覺自己踏出了修仙第一步。

    “呃……”為此關(guān)注了許久新聞的彼得挑揀著詞匯：“……如果說個人看法，你當(dāng)時至少足夠鎮(zhèn)定，而且離得比較遠(yuǎn)我們看不清太多細(xì)節(jié)，總的來說a沒問題的。”

    雖然無論是感染力還是信服力都趨近于零，問答部分更是言辭犀利得像是想用語言刺穿提問者的喉嚨，彼得真心覺得除了熟悉的人，普通人很難看出那是緊張造成的僵硬而不是冷漠傲慢……這些他就不說了。

    鐘梓星繼續(xù)消沉：“因為提前練習(xí)過如何面對鏡頭?！?/br>
    彼得看著她消沉的樣子有些無措，遲疑幾秒，他伸手把筆記本電腦合上，小心建議道：“或者你可以不看這些？”

    鐘梓星幽幽道：“你會不看嗎？”

    彼得：“……”

    隔三差五去油管刷蜘蛛俠視頻的帕克先生默然。

    不過既然電腦被合上了，鐘梓星也就順從地把那些拋之腦后，并不打算給自己徒增心理壓力。

    她點著下巴想了想，岔開話題：“其實還是有點好事的?！?/br>
    彼得看鐘梓星故作無辜地眨著眼睛，貼心地沒戳穿她轉(zhuǎn)移話題的意圖，彎起眼睛，正襟危坐：“好的小姐，你可以開始演講了?！?/br>
    鐘梓星點點頭，清清嗓子，然后——

    任由絕望的死灰覆蓋眼眸。

    “考慮到未來十年內(nèi)我恐怕沒有什么假期，我現(xiàn)在有兩個選擇，”她面無表情地說，“一，辦理輟學(xué)，放棄文憑，未來直接就任成為第二地球相關(guān)項目總工程師；二，學(xué)習(xí)斯塔克先生，在三年內(nèi)讀完慣例五年以上的phd，雖然長遠(yuǎn)來看基本沒有意義?！?/br>
    “……”

    彼得目瞪口呆。

    “這算好事嗎？”他頓了下，意識到這完全是絕望之下的反話，簡單組織語言，“或者你可以十二年后重新申請phd……”

    “那時候就該開始新的工程了……月球電梯或者航天飛船，假如證實我對能力控制的精密和準(zhǔn)確達到要求?！?/br>
    “……”無法反駁。

    鐘梓星無聲但不容抗拒地從彼得手里拉回電腦，嘆了口氣低下頭，忽然動作一頓，調(diào)低了像素，然后才低下頭，額頭一次次輕輕撞在電腦上。

    “雖然可以預(yù)見那會是一個讓人垂涎的職位，但是我是想搞科研的啊……”她不無痛苦地喃喃。

    更別提她能不能擁有這個畫餅一樣的美好未來還沒有定數(shù)。鑒于這個宇宙擁有這么多超級英雄，放在漫畫里都能把一個宇宙炸成煙花……鐘梓星非常懷疑一顆遠(yuǎn)在太陽系之外的行星能讓政府在意識到自己能力之后開始這樣瘋狂的計劃，如果陰謀論一點或者把自己看得重要一點，興許這顆行星是許多人期待已久的契機，自己的存在只是錦上添花……

    從這個角度推測，未來等待她的恐怕不會是什么happy end.

    ……這次連彼得也開始同情她了。

    他絞盡腦汁尋找點輕松的話題，試圖把他的女孩從絕望的深淵里拉出來點：“我們我們……我們說說后天的‘開場秀’？你的日程表上是這么寫的，聽起來挺奇怪的，這是什么？脫口秀嗎？”

    鐘梓星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抬起頭時眼神還有些郁郁：“翻修紐約工程一期……一期范圍是曼哈頓，全程會被攝像機記錄，不出意料應(yīng)該是直播?！?/br>
    忒伊亞計劃的第一部 分耗時久而且無法避開普通人，所以需要循序漸進讓人們接受，而顯然負(fù)責(zé)翻修工程的建筑師將會無可避免地廣為人知——鑒于忒伊亞的負(fù)責(zé)人并不知道她其實完全可以無聲無息翻修整座城市——因此，她的形象可以說等同于政府的形象，甚至不是一個國家的政府。

    換而言之，她必須有個完美的近乎圣人的形象，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瑕疵……某種意義上和明星別無兩樣。

    這個話題鐘梓星真心不想多說，說實話娜塔莎告訴她她有了屬于她的pr團隊時，她當(dāng)時的心情……不啻于突然看見布娃娃咬掉了少女的腦袋。

    “不過我有個想法……”踟躕了下，鐘梓星小聲說，“反正這是一場秀，未來還會有很多場這樣的秀……當(dāng)然不會是次次跟拍，但至少表面上是要全程透明……我的意思是，這是件好事，被政府支持的好事，如何處理得當(dāng)，任何參與進這個項目的人都會……”

    她聲音越來越小：“……成為英雄。”

    這點……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鐘梓星忍不住異想天開，能不能借這個機會，消弭普通人對異于常人卻又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超級英雄們的排斥和恐懼呢？

    當(dāng)然，她知道這個可能很渺茫，不會大過一顆流浪行星尋找到新的軌跡的幾率——但她還是想對那樣的未來懷抱些許希望。

    “……這只是希望，或者說建議，或者……反正我只是想提供一個選擇！”鐘梓星低聲嘟噥，有點底氣不足，“沒有顯得……傲慢自大吧?！?/br>
    她不知道怎么把握這個度，有些事她知道，看到，于是很難當(dāng)它們不存在，什么都不做。但做多少，怎么做，能不能做……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提供這個選擇。

    彼得看了她幾秒，忽然抬手很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沒有。完全沒有。去做吧?！?/br>
    在鐘梓星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半點不心虛地收回手，認(rèn)真道：“我也沒辦法給你提供經(jīng)驗和建議……不過我覺得你可以試試看，如果你在擔(dān)心善行惡事，”他撓了撓下巴，笑起來，“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斯塔克先生也會，西斯也會……很多人都會?！?/br>
    巧克力，焦糖，加了牛奶的咖啡，鐘梓星忍不住覺得那些香甜柔滑的食物都融化在了少年的眼睛里，溫暖得像是揉碎了一城的陽光。

    “有很多人愿意站在你身后，你可以試著信任他們……或者信任我，如果你沒有其他能夠信任……我是說！如果你愿意的話！” 彼得急忙修改措辭，滿心忐忑地看著鐘梓星。

    這段話在他心里翻來覆去許久，逐字逐句修改完善，可脫口而出的瞬間，之前的種種準(zhǔn)備煙消云散，他腦海里一片空白，只能想到什么說什么。

    雖然他也不能夠說經(jīng)驗豐富，或者算無遺策，又或者有足夠的力量，能夠肯定地說珀瑟的想法絕對能實現(xiàn)——

    彼得給自己鼓勁，深吸口氣，鼓足勇氣道：“至少我可以保證——”

    “今后你不會是一個人了。”

    因為他會站在她身邊。

    第71章 雨層云

    pc_star drift：然后我們就高高興興地告別了。

    meicalqueen：：……

    meicalqueen：小星, 是你單方面高高興興吧？

    也就想要找人分享的時候才會覺得沒朋友格外凄慘，鐘梓星在列表里翻了一圈，正好艾瑞絲無聊得來戳她……她才顛顛跑過去回復(fù)小姑娘，忍不住就漏了點口風(fēng)。

    對于鐘梓星這種可恥的撒狗糧行為, 艾瑞絲一副過來人的淡定姿態(tài)，完全沒驚訝多久，問了下是誰，就發(fā)了一串煙花表示慶賀, 隨后開始擺好桌子嗑瓜子看戲。

    ……于是她如愿以償聽到了一個類似于“好萊塢大片最后一幕男女主深情對視后戛然而止女主回家吃瓜”的故事。

    艾瑞絲的省略號讓鐘梓星覺得她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不由得心驚膽戰(zhàn)地反思起來, 思考自己的行為哪里能挑出錯。反復(fù)思考后, 她覺得答案是，沒有。

    pc_star drift：我有說“好啊那我就瞎搞了”然后才告別的啊？不然我還能做什么？

    事實是她坐在那里傻了大概三秒, 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無倫次地說謝謝，全程忍不住微笑, 壓都壓不下去。鐘梓星涼涼地想。

    再不告別她還能做什么？撲上去然后對著一地骨灰懵逼嗎？

    她的回復(fù)讓艾瑞絲沉默了幾秒。

    meicalqueen：(；へ：)小星你這樣還不如假裝什么都沒有呢qwq

    不能放松, 不能接觸，不能靠近，顧慮從一開始就深埋心底，只是從不浮上表面——鐘梓星很清楚她的能力奪走了她怎樣的權(quán)力。

    但得到這樣的能力, 本來就應(yīng)該付出代價, 既然她無法選擇拒絕，那么至少她能選擇怎么樣讓自己開心點。

    所以原本計劃里，鐘梓星是想一直不知道的。既然沒有可能就不要給人希望, 像她爸那樣坑下去就是渣了……這點上鐘梓星還是有經(jīng)驗的。

    pc_star drift：yep，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然后發(fā)生了什么……你也看到了啦啦啦。

    鐘梓星心說她能怎么辦她也很絕望啊。

    感受到鐘梓星的絕望，艾瑞絲立刻放下瓜子，發(fā)揮老司機精神，開始苦口婆心勸鐘梓星。

    meicalqueen：可是小星，不能碰的話你這個男朋友交得完全沒有意義！還不如去上了西斯！

    ……小jiejie你別黑化??！冷靜點！

    鐘梓星差點摔了手機，冷汗直冒，急忙敲字阻止。

    pc_star drift：沒有沒有，很有意義！

    pc_star drift：以前我被萌到的時候只能抱著手機哭唧唧撞墻滿床打滾，現(xiàn)在我可以理直氣壯告訴他“你再這么可愛我會想親你”了啊！還可以無所顧忌地把他聲音當(dāng)做手機鈴聲不怕被抓包！可以寫一千字情書投遞給他看等著他臉紅！可以投喂各種想送給他但是以前怕被拒絕的禮物！可以在相冊里塞滿偷拍不用保存聊天記錄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