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白帝星帝都，皇城雙月殿。

    鎏金大廳燈火璀璨，整個帝國的高官名流盡數到場，皇帝西塞親自為蘇逝川授銜，封座前第一騎士，兼任洛茵帝國最高統(tǒng)帥，統(tǒng)領軍部。

    授封儀式結束，蘇逝川謝絕前來祝賀的同僚，低調退場，在庭院的裝飾迷宮深處與封塵會合。

    封塵背靠涼亭的一根羅馬柱，手持香檳朝蘇逝川舉杯致敬：“恭喜你官復原職，算起來應該是早了不少吧？”

    “提前了二十四年。”蘇逝川走過去與他碰杯，“拿到了帝**隊的控制權，剩下的就好辦了?！?/br>
    “打算什么時間開始？”

    “自然是越快越好?！?/br>
    ……

    同一時間，聯(lián)盟母星天狼星。

    前統(tǒng)帥雷克斯遇刺身亡，皇儲康復后直接接過其手中的軍權。聯(lián)盟高層重洗，蒼星隕接任布蘭特，成為新任情報部部長。

    當天凌晨三點，對參與滲透計劃落網的帝國特工的審訊結束。

    最后一間刑訊室的門打開，腳步聲進門，聽見動靜，刑架上被打得皮開rou綻的奧斯汀勉強抬起頭，卻在看清來人是誰后當即愣了愣。視線相遇，西法眸底不覺浸染上一層冰涼的笑意，他緩步來到近前，用一卷帶倒刺的刑鞭輕輕抬起對方下巴。

    “好久不見了?！彼p拉鞭子，讓一枚倒刺勾進奧斯汀的皮膚，繼而極盡緩慢地拉扯開，“當年你受我那位皇兄指使，陷害我通敵叛國，是不是沒想過會有今天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眾W斯汀冷眼注視著西法的眼睛，“我之所以會發(fā)現你跟雷克斯有聯(lián)系，完全是因為那年軍演我在門外聽見了你們的對話。要不是后來蘇教攔著，我早就在報告里呈報軍部了，又怎么可能讓你相安無事的活到夏天！”

    他話音沒落，西法眸色瞬間暗了，手上刑鞭一頂狠狠硌進奧斯汀咽喉：“逝川知道這事？”

    “在陛下加冕儀式發(fā)生意外以前，我只告訴過他。”奧斯汀咳出一口血沫，一字一頓道，“我可沒有受到陛下的指示陷害你，一直以來，我只聽蘇教一個人的。他讓我保密我就保密，他暗示我時機到了，我自然就會出面指證?！?/br>
    “呵呵，原本我還在好奇，蘇教怎么就有把握能博取雷克斯的信任，出這么一張不合常理的牌。現在我終于是明白了，十年放長線釣大魚，他利用了你，奧斯汀那條狗命對他來說當然是十拿九穩(wěn)的。”

    “你真以為你可以代替的了雷克斯？真以為蘇教刺殺雷克斯是為了你？”奧斯汀冷笑，“他不過是按照計劃削減聯(lián)盟的戰(zhàn)力，失去了統(tǒng)帥，聯(lián)盟對帝國又怎么可能還有勝算？！”

    “你不用挑撥離間。”西法放下刑鞭，“你們的偽裝身份就是逝川留下的，你不過是他計劃里的棄子，你連了解他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排除在外了?！?/br>
    “是么？”奧斯汀好整以暇地反問，“那你又對我們的老師了解多少？又怎么肯定自己不是被利用的那個？‘永遠別相信你身邊的人’——蘇教交給我們的東西，你都忘記了？”

    “我不過是個死人，死人不需要有顧慮，只有活人才要小心，因為你還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會有怎么個死法！”

    ——to be 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別太擔心啦，沒點誤會怎么寫你們想看的刑訊play呢，對吧~

    第100章 chapter 100

    【隔世的祭奠】

    那番話尾音漸落，直至消失殆盡, 然而西法卻沒再多說一言, 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在那種不合常理的沉默中, 奧斯汀心底不免產生了一絲動搖, 作為真正的當事者,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懷疑和不安。

    對于特工來說死并不可怕, 大多時候那不過是計劃中起銜接作用的一環(huán), 很有可能只是為了增加哪怕一點點的真實性, 所以他情愿相信這批潛入特工的暴露是蘇逝川的手段，目的就在于博取聯(lián)盟方面最后的信任。

    那……假如這一廂情愿的推測不成立呢？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這時, 腳步聲再次響起，在刑訊室門外停下。

    蒼星隕垂眸掃視過門內的情形，目光在西法手上的那卷刑鞭上停留片刻，最終落在了奧斯汀身上。他沒有進門，而是原地不動地朝西法背影略一欠身, 淡淡道：“殿下，有新消息來了?！?/br>
    “逝川的？”西法頭也不回地發(fā)問。

    “是?！鄙n星隕說，“內容事關重大，屬下認為有必要盡快做出決定, 也好盡快給boss回復?！?/br>
    奧斯汀聽聞怔住, 緊盯蒼星隕的雙瞳不禁顫抖起來。

    注意到這處細節(jié)，西法眸底緩緩浮起笑意，也不避嫌, 直接輕描淡寫地開口又問：“逝川怎么說的？”

    聞言，蒼星隕沒有著急回答，他短暫遲疑了片刻，然后緩步來到西法身后，才低聲道：“就在幾小時前，雙月殿的鎏金大廳舉行了一場授封儀式。作為此次滲透計劃的策劃人，boss不僅成功暗殺了聯(lián)盟統(tǒng)帥雷克斯，而且還如約將他的首級帶回了洛茵帝國，西塞對這樣的結果非常滿意，所以封他為座前第一騎士，并兼任現任帝國最高統(tǒng)帥?！?/br>
    終于，奧斯汀臉上露出了一種愕然的神情：“你說的boss就是蘇逝川？”

    蒼星隕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繼續(xù)對西法道：“這是boss一直等待的契機，現在洛茵帝國的軍權在他手里，封塵上將也被策反成功，帝國的兩大騎士作為內應，他是在通知我們時間到了。”

    “逝川人在哪里？”西法說。

    “據說西塞下令在白帝星外圍部署了幾道軍事防線，boss受命前往監(jiān)督駐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鄙n星隕道。

    “剛授封完就讓統(tǒng)帥前往前線，看來我那位皇兄是怕了?！边呎f，西法邊拿起刑鞭，當著奧斯汀的面緩慢撫摸過那不滿倒刺的粗糙鞭身，“傳令下去，讓軍部現有的二十四支空戰(zhàn)隊開始戰(zhàn)前準備，再調遣十八艘殲星艦輔助，明天傍晚啟程攻打洛茵帝國?！?/br>
    “是，屬下這就去辦?！闭f完，蒼星隕略一躬身，然后兀自離開刑訊室。

    待他走遠，西法抻開刑鞭，一頭一尾以雙手各自纏緊，他沒有施刑審訊，而是不緊不慢地繞到刑架后面，再以刑鞭繞前猝然發(fā)力，狠狠勒進奧斯汀咽喉。這一下力道極大，奧斯汀無從反抗，只能任憑對方絞住自己脖子。氣息被鎖死，他胸腔不住起伏，面色漲紅，眼球突出，嘴角登時溢出不少血沫子。

    “我不會殺你，因為逝川特別交待過要留你一命。”西法低頭在他耳旁，眸光輕輕掠過對方臉頰上一道皮rou翻卷的傷口，“所以你并不是個死人，最后會有什么樣的死法同樣也是個未知數?！?/br>
    一時間，奧斯汀霍然睜大眼睛，仿佛被什么鎮(zhèn)住，連呼吸都忘了。

    西法低笑了一下：“老同學，剛才你威脅過我的那番話，現在看來是可以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了?！?/br>
    ……

    半個月后，聯(lián)盟戰(zhàn)隊抵達洛茵星系核心范圍，與帝國守軍在近帝星防線首次遭遇。

    帝國的防御工事尚未部署完畢，一夕之間，由三支機甲空戰(zhàn)隊和兩艘殲星艦組成的先遣隊直接打穿了最外圍的三道防線。戰(zhàn)損報告?zhèn)鱽?，洛茵帝國上下嘩然，傳令官第一時間攔下準備親赴一線的最高統(tǒng)帥，將皇帝命其返回白帝星的一紙調令呈報上來。

    蟄伏十余年之久的聯(lián)盟猶如脫韁的猛獸，戰(zhàn)火一觸即燃，很快蔓延至母星附近。宇宙震蕩，粒子炮血紅的光束撕裂黑暗，如同群星閃耀自夜空飛掠而過，最終炸開成璀璨明亮的星沙與流光。

    又隔三日，白帝星首都，雙月殿。

    傍晚時分，天幕染血，四下俱寂，安靜得形如一座空城。

    西塞深陷于群星之耀的王座內，雙目微合，似是在假寐，可腦內緊繃的神經卻一刻也不敢放松——這周圍越是靜，他就越是心驚，仿佛聯(lián)盟數以千計的機甲星艦已經攻破了大氣層外的防御屏障，就在他耳根底下狂轟濫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西塞驀地睜開眼睛，伸手招來旁邊候著的總管：“統(tǒng)帥呢，怎么還不來？”

    總管深彎下腰，如實回答：“軍部有戰(zhàn)略會議，統(tǒng)帥在安排接下來的戰(zhàn)術布置，完事以后才會來向您匯報?！彼D了頓，快速揣摩了一番陛下的心思，而后又道，“您要是有事，屬下就派人過去問問?！?/br>
    西塞沒有多說，只是擺擺手，催促他快去。

    半小時后，群星之耀的大門開啟，蘇逝川和封塵入內，總管沒跟進來，而是留在外邊又恭恭敬敬地將門關好。

    眼下外界的光照不再充足，大殿內又沒有點亮任何照明器，似血的余暉從彩繪玻璃照射進來，將那條通向王座的紅毯渲染上一層腐朽而又濃郁的深褐色，像干枯的rou，也像凝固的血。

    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一眼，繼而緩步上前。

    西塞從王座上起身，長身而立在高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向蘇逝川：“情況怎么樣了？”

    “并不樂觀?！碧K逝川回答，“我們的防線部署才剛剛開始，還不具備抵抗重火力機甲和殲星艦的能力，這次單從聯(lián)盟方面派遣的戰(zhàn)隊來看，他們應該是做好了攻下白帝星的打算，想與我們殊死一戰(zhàn)。”

    西塞冷冷道：“雷克斯遇刺，聯(lián)盟群情激憤，發(fā)動猛攻倒是在意料之內。”

    “但對于帝國來說卻是措手不及的。”蘇逝川從容接話。

    聞言，西塞雙眼瞇起，眸光一瞬不瞬地鎖定在蘇逝川身上。就這么凝神注視了很久，他才倏而開口：“那如果讓統(tǒng)帥分析現在的局面，朕的洛茵帝國的勝算能有幾成？”

    蘇逝川抬頭看向他，不答反問，“白帝星還沒有失守，陛下又在擔心什么？”

    這句話說得十分冒犯，但西塞卻沒有在意，只是道：“朕不想在這里坐以待斃，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朕也不希望看著聯(lián)盟闖進朕的雙月皇城?！?/br>
    蘇逝川驀然怔住，片刻后恍然回過神來：“陛下有什么打算？”

    “還不到殊死一戰(zhàn)的時候，洛茵帝國不能孤注一擲，必須保有退路?！蔽魅L長緩了口氣，“朕要你留下鎮(zhèn)守白帝星，竭盡所能將聯(lián)盟斬殺殆盡?！闭f完，他看向封塵，吩咐道，“封上將即刻去軍部調派殲星艦，以及你的親衛(wèi)戰(zhàn)隊，朕準備暫時撤離，到次級行星做反包圍準備?！?/br>
    蘇逝川眉心淺蹙，腳下不受控制般上前一步：“這不過才剛剛開始，還沒到退無可退的地步，陛下就已經在恐懼戰(zhàn)敗了？”

    “不能等到退無可退！”西塞徒然抬高音量，“皇帝不是最后的殉葬品，而是絕地反擊的契機。要想帝國能有未來，就不能讓它數去現在的主人，這道理統(tǒng)帥難道不懂？”

    “屬下當然明白?！彼穆曇艉茌p，不像是回答，反倒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低語。

    眼睫輕顫著抬起，男人清冷的眸光猶如一柄利刃，四目相對，蘇逝川不甚明顯地彎起嘴角。西塞則沒來由地怔了一下，像是被人隔空執(zhí)劍封住了頸側的命脈，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底滲出，極盡折磨般攀爬上脊背。

    “陛下想要為自己，為洛茵帝國留下后路，這無可厚非，殊死一戰(zhàn)也確實是不理智的做法?？墒潜菹?，您有沒有想過此舉過后犧牲的是誰？舍棄的又是誰？您的腳下會踩著誰的骨，留著誰的血？”

    西塞沒有反駁，而是滿目莫名地望著他。

    “當然，戰(zhàn)士為國戰(zhàn)亡是無上的榮耀，但是這種冠冕堂皇的道理即使放在這一刻，也不足以讓我原諒你！”

    那聲音在大殿內回蕩，又被余暉無法抵達的黑暗所稀釋。

    封塵側頭看向蘇逝川，然后抽出腰間的光劍遞過去，淡淡提醒道：“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洛茵帝國的軍人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是時候結束了?！碧K逝川沒去看他，起手接過光劍。

    手臂一甩，光劍雪藍的劍身掃開弧光，劍鋒斜指向地面，蘇逝川不疾不徐地走上王座前的臺階，頭也不回地說：“傳令下去，經皇帝陛下慎重考慮，洛茵帝國將主動放棄抵抗，向聯(lián)盟投誠。讓軍部開啟防御屏障，恭迎聯(lián)盟戰(zhàn)隊進駐白帝星?！?/br>
    西塞當即大驚，厲聲質問：“蘇逝川，你有什么權利——”

    他話沒說完，卻聽見封塵回道：“遵命，陛下。”

    尚未出口的話語被盡數卡死，直到封塵走遠，西塞才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蘇逝川：“你們叛朕？這是早就策劃好了？”他嘴唇顫抖，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成拳，“為什么？難道朕待你還不夠好，還不夠器重你？！”

    “蘇逝川，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別忘了你父親的身份，別忘了你出生自帶的使命！你是為洛茵帝國而生的，到最后也要為洛茵帝國而死！呵……現在你卻要叛我？”西塞怒極反笑，“難道是為了西法？”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洛茵帝國，也只是為了洛茵帝國?！碧K逝川在他面前站定，“陛下，我已經為您刺殺了老皇帝，驅逐了三殿下，現在也解決了聯(lián)盟方面最大的威脅，是時候由您來做出一些犧牲了?！?/br>
    光劍直指脖頸，西塞不得不一路后退，最終跌坐在皇位上：“你說什么？”

    “西法會取代您，成為洛茵星系新的主人?！碧K逝川心平氣和地看著他，“特蘭澤還在，洛茵帝國還在，不需要硝煙和戰(zhàn)火，也不需要流血犧牲，您珍愛的帝國完好無損，想必您是可以安然上路了?！?/br>
    “你——！”

    光劍斬落，聲音戛然而止，西塞身體抽搐了片刻，很快便徹底安靜下來。

    機甲與星艦的轟鳴聲遠遠傳來，仿佛是為瀕死的雙月殿注入了一線生機。

    天光將息，蘇逝川取出懷表，發(fā)現即將到來的時間與過去竟然不謀而合。他抽出光劍，凝神注視著鮮血漫過劍身，又在高溫下?lián)]發(fā)干透，然后轉身朝群星之耀的正門走去。

    即將入夜的天幕被殘陽染得血紅，成百上千架機甲涌入大氣層，殲星艦沉落，那場面如同巨鯨入水，映襯著夕陽西下的萬頃鎏金，看上去卻是難以描述的壯觀與祥和。

    從雙月皇城一路步行至翎鷲廣場，這一路對于蘇逝川來說卻像是從現實走進了回憶深處，他最后一次將自己溺進水里，任憑靈魂和**一起沉入漫無邊際的黑暗。當熒光礦石鑄造的帝國徽記煥發(fā)出夜色降臨后的第一縷光，那把浸染了西塞血液的光劍刺入泥土，蘇逝川在廣場中央跪倒下來，塵埃落定，他緊掐住心口的位置，內心平靜，終于是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同一時間，聯(lián)盟機甲從四面八方匯集至此，將翎鷲廣場圍住。

    不死鳥落地，西法跳下機甲來到蘇逝川身后，提劍直指向他背心，這才發(fā)現對方手里正拿著那只銀色懷表。見此情景，西法忽而領悟到什么，不禁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

    “這里是……”

    “相隔三十七年，同樣的七點二十一分，上一次你獨自戰(zhàn)亡，我沒能過來，這一次換我心甘情愿落在你手里?！北砩w合攏，金屬搭扣發(fā)出一聲輕響，蘇逝川將懷表按進泥土里，“這是無論多少次時間回溯都不可能改變的命運。”

    “——也不愿改變?！?/br>
    晚風乍起，不知從何處刮來了月桂樹干枯的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