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家里只有蔣家平一個人的時間, 也就是徐婉春開車送蔣藝軒去上學的這四十來分鐘。 為此, 蔣西池不惜趕了個早。 到蔣家平所住的小區(qū)門口了, 方螢卻突然頓下腳步,指一指方才走過來的路, “……我去那家網(wǎng)吧坐會兒, 不陪你上去了,你說完了來找我吧。” 蔣西池獨自一人到樓上的時候,徐婉春和蔣藝軒正準備出門。 蔣藝軒微瞇著眼嚼著包子, 徐婉春蹲著給他整理衣服。 從書包側袋里掏出條紅領巾給他系上了,抬頭一看,又忙一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眼屎都沒洗掉,你這是洗的什么臉哦?!?/br> 蔣藝軒咯咯笑了兩聲,被徐婉春的大力氣按得退后了半步,又站定身形,“mama輕點兒?!?/br> 整理好了,徐婉春抓著蔣藝軒的手,從茶幾上拿上一串鑰匙,轉頭對蔣西池笑說:“西池,我先送軒軒去上學,你跟你爸先坐會兒,中午留下來吃飯?!?/br> 也不待蔣西池回應,拖著蔣藝軒的手急匆匆走了。 倒是蔣藝軒回頭來,沖他擺了擺手,“哥哥,拜拜!” “拜拜?!?/br> 也就兩分鐘不到的事情,蔣西池一直盯著沒錯眼。 他說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羨慕說不上,遺憾也說不上。 都很模糊。 蔣家平手上的傷早已經(jīng)全好了,這時候端了兩杯熱騰騰的茶過來,往沙發(fā)上一坐,摸出茶幾上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了,笑問:“什么事?”對于蔣西池主動打電話過來說要拜訪,他是很驚喜的。 蔣西池瞥他一眼,“……給我一支?!?/br> 蔣家平愣著,“什么時候學會抽煙了?” 蔣西池搖了搖頭,接過蔣家平推過來的煙盒和打火機,悶著頭點燃了一支。 蔣家平瞧他快被自己嗆住的這情形,分明是個新手,“還沒上癮就趕緊戒了吧,煙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沒,隨便抽抽?!?/br> 吸了兩口,肺里發(fā)疼,蔣西池把煙拿在手里,悶聲不吭。 淡青色煙霧緩慢騰起,攏住了視線。 蔣西池終于艱澀開口,“……蔣家莉經(jīng)常過來嗎?” · 樓外,太陽已經(jīng)攀升到很高了。 蔣西池從電梯出來之后,沒直接出小區(qū),在沿路的一條長椅上坐下。長椅后面栽種著一棵銀杏樹,蔣西池頭靠在長椅的椅背上往后仰,瞧著被陽光照亮邊緣的新綠的葉子。 剛在屋里,開口說出第一句的時候,后面也就容易多了。 他以為自己會對蔣家平的疏于照顧滿腹的怨懟,但這種情緒其實很淡。 等他一鼓作氣地說完,才明白過來聶雪松所謂的“說出來就好了”是個什么體會。 他并不打算與蔣家平交流“感想”,說完之后,囑咐他注意蔣家莉,照顧好蔣藝軒,便站起身。 煙還剩一截,他直接掐滅了,轉頭看一眼蔣家平,他似乎陷于徹底的震驚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我先走了,還有事?!笔Y西池徑直走到門口,給他帶上了門。 太陽照得人身上泛起一陣暖意。 蔣西池在長椅上坐了許久,站起身正要去跟方螢回合,不遠處傳來喊聲: “西池,你等等!” 蔣西池頓住腳步。 蔣家平疾走而來,卻是一言未發(fā),伸手便去摟他肩膀。 蔣西池略微躲了一下,沒躲開,被蔣家平抱住了。 蔣家平手掌用力地拍了拍他后背,“……爸對不起你!是爸對不住你!”這兩聲,從喉嚨里低吼而出。手上用力,又拍了他兩下,似要把這會兒滿腦子亂竄的憤怒和自責都發(fā)泄出來。 他總算弄明白了,為什么這些年蔣西池一見著蔣家莉就退避三舍。 為什么蔣西池執(zhí)意去跟外公外婆生活。 為什么所有自以為是的關心,都只是把他推得更遠。 ——蔣西池掙扎痛苦的時候,他自己在做什么? 談戀愛,再婚,生兒子。 他哪里來的臉指責蔣西池對他不親近? 蔣西池對蔣家平這反應很是不適應,卻也沒把他推開,等了片刻,“……走了,你上去吧?!?/br> 蔣家平松了手,“下回回來,好好吃頓飯吧。” 他平日里鉆營算計一身銅臭的大老爺們兒,此刻眼眶里居然有淚光。 蔣西池看見了,越發(fā)有些無所適從,退后一步,擺擺手,“我走了?!?/br> 蔣家平一直在原地站著。 他記憶里的蔣西池,總還是四五歲的模樣,拖著本畫冊過來請教他斷文識字,小小年紀就能背幾百首的古詩。 然而一夕之間,他就在他沒看見的地方,悄然變成了現(xiàn)如今這般男子漢的模樣。 他突然的鼻頭發(fā)酸,心里蔓生一種無窮無盡的遺憾。 然而,已經(jīng)回不去了。 蔣西池還沒走到網(wǎng)吧門口,就看見了方螢。 站在路邊,百無聊賴地在馬路牙子上上上下下的。 她覺察到了,抬起頭來,笑說:“阿池?!?/br> 蔣西池腳步本來很極緩的,快靠近她時,卻越來越快。 沒吭聲,一把把她抱入懷中。 方螢嗅到了一股煙味,“……你抽煙了?” 下一瞬,帶著煙味的吻就落了下來,她被嗆了一下,稍稍推開咳嗽兩聲,沒平息過來,蔣西池又再次吻下。 她被他吮得舌根發(fā)疼,也顧不上經(jīng)過的人投來的目光,抬起手臂攀住了他的肩膀。 很久,蔣西池微喘著氣推開,瞧不出情緒的目光凝視著她,“……阿螢,我想要你?!?/br> 方螢一言不發(fā),抓過他的手,穿過馬路,到了不遠處的一家賓館。 拿身份證,付錢,上樓,插卡,取電。 門合上的時候,蔣西池徑直地靠了過來。 窗簾沒徹底拉好,留了一條縫,讓房間有一種半明半昧的感覺,像是天還未大亮的清晨。 方螢攀著蔣西池的肩膀,接納他,又溫暖他。 伸手輕撫他的頭發(fā),親吻汗津津的額頭,低聲說:“……阿池,我愛你。” ——即使你被這個世界背棄。 我愛你。 被子被汗浸得泛潮,渾身都在發(fā)熱。 他沒留任何余力,直接又有些粗暴。 眼睛里、呼吸之間、皮膚上的溫度……全都是方螢。 在一次又一次的沖撞之中,他漸漸感覺到,那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將他從睡眠中拖拽而出的夢魘,無數(shù)次裹挾他無法前行的冰冷往事,無數(shù)次讓他自覺與這個世界的喧鬧隔絕的自厭情緒…… 終于徹底地遠離了。 結束。 他抽出來,摘了東西,翻個身,把汗津津的方螢抱入懷中。 一時之間只有呼吸的聲音。 方螢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不說話地收緊了手臂。 過了很久,“阿螢?!?/br> “嗯。” “我已經(jīng)沒事了?!?/br> · 外面春光極好,兩人也不舍的浪費, 洗過澡,很快退了房出門,沒什么目的往前走。 走到公交站,恰好來了一輛車,也就沒什么目的地上了車。 車子哐哐當當?shù)刈叱鲆魂嚕轿灢虐l(fā)現(xiàn)這輛車恰好可以經(jīng)過墨城外國語中學。 兩人在墨外下了車,在校門口買了兩支冰淇淋。 到校門口,卻被保安攔下了。 也無所謂,折返,隨便挑了一條路,仍然沒什么目的。 沿路石頭砌起的高高低低的臺子上,生出顏色各異的野花,在潮潤的風里輕輕搖動。 走出一陣,方螢的冰淇淋就吃完了。 轉頭一看,蔣西池的還剩一大半。 “給我吃。” “不給,這是我的?!?/br> “小氣!”方螢伸手去搶。 蔣西池舉高了,讓她夠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