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好話，怎么一加上小鶴靖臨就這么嫌棄？話又說回來，李鈞這次來怎么沒帶他的那只寶貝仙鶴？

    正稀罕著，原本緊閉的主殿大門突然打開了，只見李道一臉疲憊的從屋內(nèi)走了出來，其后還跟隨著幾個鬼醫(yī)谷的弟子，這些弟子手中不是端著盛滿血水的銅盆就是裝滿染血紗布的托盤。

    靖臨看見后猛然一驚，而后立即跑了過去，焦急問道：“李谷主，我君父如何了？”

    李道輕聲回道：“神君傷勢雖重，但所幸不傷要害之處，暫無性命之憂，太子不必太過擔(dān)憂?！?/br>
    “多謝！”靖臨迫不及待的想要進屋去看他君父，但剛一抬腿，便被李道攔了下來。

    “太子不可，神君傷重，還需多加靜養(yǎng)?！?/br>
    孰知李道話音剛落，靖淵的聲音便從屋內(nèi)穿了出來，語氣虛弱卻又不容置疑的說道：“九重大亂，本君已無心靜養(yǎng)，讓太子進來吧?！?/br>
    李道嘆了口氣，隨后朝著靖臨點了點頭。

    屋內(nèi)的光線有些昏暗，靖臨一進去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草藥味與血腥味摻雜的氣息，而她的君父此時已經(jīng)披上龍袍，面色蒼白又虛弱的坐于寬大厚重的墨色書案后等著她了。

    當(dāng)靖臨走到書案之前面對她君父的時候，靖淵突然開口，問她的第一句話便是：“你還相信初雁么？”

    這個問題顯然出乎靖臨的預(yù)料，她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后重重點頭，堅定道：“信，一直信?！?/br>
    第42章 初氏

    聽完靖臨的回答后,靖淵微微勾了勾唇角，笑意雖淺,但其中的欣慰與滿意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

    靖臨察言觀色,覺得君父應(yīng)該也是相信初雁的，于是大著膽子問道：“君父不會懷疑初雁么？母后就懷疑初雁，她不讓初雁跟著我。”

    靖淵無奈一笑：“你是要探君父的口風(fēng)還是要告母后的狀？才多大,胳膊肘就這么往外拐了？”

    “才沒有……”靖臨臉頰一紅,低著頭摳著手聲音低低的說道，“初雁要是想害我，我早就死了幾百次了；在山海界要是沒有他，我也早死了幾百次了?！?/br>
    幾百次？九重天的小太子哪能這么容易死掉？為了維護初雁這臭小子這閨女也太夸張了吧？

    靖淵搖頭輕笑，可笑過之后卻長嘆了一口氣,語氣蒼然的開口：“若是沒有你初伯伯，君父也早死了幾百次了?！?/br>
    九重天的神君哪有那么容易死掉？可靖淵卻不由自主的接著靖臨的話語說出了這句話。

    靖臨一怔，對君父這話有些意外,皺著眉糾結(jié)了一會兒,最終決定開口問道：“君父,你還相信初伯伯么？”

    靖淵毫不猶豫：“信,一直信?！?/br>
    因重傷在身,君父的語氣有些虛弱低沉，但靖臨依舊從其中聽出了堅定與果斷，這使得靖臨更加意外與不解。

    初伯伯的叛變?nèi)吮M皆知，而君父又差點死在初伯伯刀下，君父真的一點都不憤怒么？一點都不怪罪初伯伯么？

    靖臨疑惑：“初伯伯偷襲了君父，抱走了小狐貍，還與白玦勾結(jié)里應(yīng)外合進攻九重天，君父你真的一點也不生氣么？”

    靖淵沉默少頃，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卻飽含悲痛與蒼涼：“那是他，卻又不是他?！?/br>
    靖臨皺著眉看著他君父，心頭的疑惑更重。

    只見靖淵動作緩慢的伸出右手，指著自己心口說道：“刀若再往里偏一分，君父必死無疑?！?/br>
    靖臨怔怔的望著自己君父的指尖，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慶幸——幸好刀偏了，不然她就沒有君父了。

    這時靖淵繼續(xù)說道：“是你初伯伯救了君父?！?/br>
    靖臨猛然抬頭，瞪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君父。

    怎么可能？明明是初伯伯對君父動的刀，難不成刀偏了也是救君父的理由？君父這胳膊肘拐的比她還靠外！

    似是看透了靖臨心中所想，靖淵微微一笑，道：“要殺君父的那個，不是你初伯伯；但偏的那一分刀鋒，卻是因為你初伯伯?！?/br>
    落刀的那一刻，靖淵清楚的看到了初衷眼神的變化，看到了他那一刻的痛苦與掙扎，所以他知道，要殺他的那個，不是真正的初衷，救他的那個，才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同手足的神衛(wèi)初衷。

    方才他清醒之后已向鬼醫(yī)谷谷主詢問了九重天的現(xiàn)狀，李道一一詳盡答復(fù)，聽完之后他更篤定了心中的想法：是初衷救了他，救了整個九重天。

    初氏神衛(wèi)從未叛變，也不可能叛變，但他卻不能為他正名。

    因為初氏已經(jīng)不能再名正言順的留在九重天，離開，才是對初氏，對九重天最好的保護。

    白玦的目標(biāo)就是初氏神衛(wèi)，初衷已經(jīng)被他害了，絕對不能再讓他害了初雁。

    靖臨等待了一會兒君父卻不再和她做出過多的解釋，忍不住問道：“什么意思？是有人冒充初伯伯么？”

    靖淵微微搖頭，隨后所問非所答的對靖臨說道：“小臨子，你知道初氏神衛(wèi)的來歷么？”

    靖臨怔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的不知道，然后誠實地?fù)u了搖頭。

    靖淵早有預(yù)料，自問自答道：“是靖軒始祖從白澤手中救下來的。”

    靖臨猛然瞪大了眼，對此甚感意外。

    隨后靖淵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般，開始對靖臨細細講述曾經(jīng)的那段過往，他不似李道對李鈞講述的那般遮遮掩掩，而是事無巨細的對靖臨講述了祖上那段悲慘血腥卻又堅毅不屈的歷史。

    靖臨若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靖淵不可能這么毫無顧忌，但今時今日九重危機四伏，靖臨便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孩子，而是肩負(fù)神界未來的九重太子，或許在突如其來的某一天，她甚至?xí)蝗坏爻蔀榫胖厣窬?，無論她有沒有準(zhǔn)備好，她都必須面對。

    所以九重天的一切她都必須接受，或者說，是靖氏的一切她都必須接受，無論是光輝或慘淡，無論是榮譽與恥辱，無論是功德與殺債，都是靖氏世代的傳承，沒有往昔就沒有今時，沒有過往，就沒有今天的他們。

    青丘白氏，便是古今傳承中的一大隱患，如今這隱患終于轟轟烈烈的爆發(fā)了，殺氣肆意的威脅了九重天，所以靖臨必須要清清楚楚的了解那是一個怎樣的敵人，與神君一脈又有怎樣的恩怨情仇。

    靖淵就是要讓靖臨明白，白氏雖然狠毒，但骨子里的韌性與不屈確實令人敬畏，就憑他們能夠忍辱負(fù)重、卑躬屈膝二十萬年才出手報復(fù)就能看出來他們是有多么可怕。

    講述這段過往的時候，靖淵的語氣不慌不忙，但靖臨卻聽得驚心動魄。

    驚恐于祖上曾被仇敵血洗過一次，憤怒于白澤對古昭的殘忍，揪心于始祖為爭奪九重而奮力廝殺的一場場大戰(zhàn)，震驚于白氏的世代天雷之罰，感動于神君和神衛(wèi)一脈萬年的同生共死，榮譽與共。

    如身臨其境一般，靖淵的講述已經(jīng)停止了很久，靖臨后背上的冷汗依舊未消。

    待靖臨略微反應(yīng)過來一些之后，靖淵才繼續(xù)講述道：“說初氏神衛(wèi)與神君一脈情同手足，其實并不只是情誼深厚，當(dāng)年始靖軒始祖第一次看見初瑜的時候，初瑜已經(jīng)被白澤砍掉了被砍斷了左腿和右胳膊，是始祖用自己的兩根肋骨將他的手腳接上的?！?/br>
    靖臨略該疑惑：“始祖，為什么要這么做？”

    當(dāng)年的初瑜不過是一個被始祖順手救下的白氏家奴，為何會為了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而舍棄了兩根肋骨？

    這中間又發(fā)生了什么？

    “最初是為了留下初瑜?！本笢Y向靖臨問道，“你可曾想過，白澤為何要斬斷自家家奴的手腳？”

    “不是因為他殘暴？”

    靖淵搖頭：“為了防止他逃跑?！彪S后他微微一笑，嘆道：“始祖又何嘗不是？只不過他換了一種仁愛的方式而已，留人不如留心，他用這種方式換初瑜的心甘情愿，而白澤的方式則比較強硬，不得人心?！?/br>
    靖臨眉頭微蹙，心中疑慮萬千——難道第一代神衛(wèi)初瑜有什么過人之處？能讓當(dāng)時的兩大陣營都爭相搶留。

    這時靖淵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雙眼，道：“當(dāng)年靖軒始祖在白澤大營中第一次看到初瑜的時候，他的眼睛是用一塊黑布蒙上的?！?/br>
    靖臨一怔：“為什么？”

    “因為初氏的眼睛，與眾不同。”

    靖臨脫口而出：“初雁也是么？他竟然不告訴我！”

    靖淵點頭，同時心里酸酸的想：“這閨女真是白養(yǎng)了，苦口婆心說了這么多，最激動的竟然是初雁的眼睛……”幽幽的嘆了口氣后，不得不繼續(xù)說道，“當(dāng)年初瑜被靖軒始祖救下后，直接被副將帶走了，再次看到始祖時，已經(jīng)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br>
    那是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行軍打仗如家常便飯。在一次戰(zhàn)爭前，靖軒要設(shè)陣法誘敵深入，奈何卻找不到靈眼。

    陣法靠靈氣維持，找到了靈眼才能傳輸靈氣入陣。尋找靈眼十分不易，即看不見，又摸不到，況且又是亂世，煞氣多于靈氣，靈眼哪那么好形成？靖軒身邊的數(shù)位神界幕僚加上凡界晉升修士，整整找了半個月都沒找到。

    眼看戰(zhàn)期逼近，就在靖軒一籌莫展的時候，身邊的副將突然給他呈上了一張行軍地圖，圖上用朱砂筆圈出了預(yù)定誘敵場地附近的兩個地方。副將當(dāng)時也沒底氣，就對靖軒說道，這兩個地方說不定有靈眼，可以試試。

    一界武臣給的靈眼位置，靖軒本來是不太相信的，隨手指派兩個小兵去附近看看，本來沒報太大希望，誰知道那兩個地方真的有靈眼！靖軒得知后大喜過望，要重重賞賜副將，副將也不貪功，坦誠的對靖軒說，靈眼不是他找的，而是那個從白澤軍帳中救下的人找的。靖軒一時竟想不起到底是誰，趕忙讓副將快去請他。

    初瑜第一次進軍帳的時候，還是被人用輪椅推進來的，看到他的殘肢之后，靖軒才突然想起來在白澤軍營中看到的那一幕，明明是眉清目朗的一個青年，竟然被白澤當(dāng)狗養(yǎng)，還被斬斷了一手一腳，真是怪可伶的。然后靖軒又想起來，當(dāng)初救他的時候，他的眼睛是被黑布蒙上的，如今再看，雙目十分的明亮，倒不是個目盲之人。

    最后靖淵感嘆道：“而正是這雙眼睛，為始祖解了燃眉之急?！?/br>
    第43章 固執(zhí)

    言及至此,靖臨也反應(yīng)過來了，又驚又急的說道：“初家人的眼睛可以看到靈氣！”而后靖臨突然回想起來在山海界發(fā)現(xiàn)不死花的那次,還是初雁領(lǐng)著他們跑進了那個洞口！之后自己還問他怎么發(fā)現(xiàn)的,初雁回答是那里靈氣足！

    原來早就有端倪！自己竟然沒注意！

    靖淵搖頭：“不僅有靈氣，還有煞氣?！彪S后靖淵像是想起來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微微一勾,滿含懷念的說道,“我小時候還問過你初伯伯，靈氣和煞氣在他眼中究竟是什么樣子的，你猜初伯伯說什么？他竟然說不知道，感覺是就是。”

    靖臨一愣：“那和眼睛有什么關(guān)系？！”

    靖淵笑：“他們是用眼睛感覺的。平常之地，和我們沒什么不同,可若是靈氣足的時候，他們可一視萬里，而煞氣足的時候,卻等同于目盲之人,甚是還會雙目滴血。”

    靖臨疑惑道：“山海界不可能沒有極靈、極煞之地,可初雁和我也沒什么不一樣啊?！?/br>
    初雁初雁初雁,這閨女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臭小子！

    靖淵再次幽幽的嘆了口氣,隨后才答道：“因為血統(tǒng)不純正了。上古時期，整個初氏是一個單獨的族群，從不與外族通婚。戰(zhàn)亂時期，這個族群被白氏俘虜，才成了白氏的家奴。而白氏正是看中了初氏的雙眼可帶來的利益，才斬斷他們的手腳防止其逃跑，蒙上他們的雙眼以防他人發(fā)現(xiàn)玄機。又因不與外族通婚，初氏的人丁一直稀薄，到了初瑜這一代，整個初氏族群就只剩他一個人了?！?/br>
    偌大一個族群最終卻只留下了一個人，這樣的現(xiàn)實不得不令人唏噓感慨，是懷璧其罪，還是命中注定？

    靖淵輕嘆一聲后繼續(xù)講述：“當(dāng)靖軒始祖得知此事以后，自是想留下初瑜為他所用，畢竟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靈氣極為稀有，有了豐沛的靈氣就可以運行更加強大的陣法，手中勝算更大。

    于是他便斷了自己的兩根肋骨為初瑜接上了手腳，并給了他從未有過的尊嚴(yán)與尊重，以這種方式令初瑜對他忠心不二?！?/br>
    聽完這段過往，靖臨眉頭微蹙，略帶不解的道：“既然靖軒始祖一開始留下初瑜就是有目的的，那之后又為何會如此信任初瑜？還任命初氏為世襲神衛(wèi)，并將整個九重天的防御都交給了他？”

    靖淵笑，反問靖臨：“你為何如此信任初雁？”

    靖臨又是一愣，還真答不上來。

    “那是一種很微妙卻又很通透的感情，若真要解釋，只能說是緣分?！本笢Y笑答，繼而說道，“初瑜為了表明忠誠，還為自己后代設(shè)下了忠心咒，以致初氏每代只有一個孩子，以防后代子嗣生出二心，導(dǎo)致神君一脈自相殘殺?！毖约爸链?，靖淵的神色突然嚴(yán)肅了起來，謹(jǐn)慎而又鄭重的對靖臨說道，“當(dāng)年始祖問鼎九重之初，初氏為表忠心，而始祖為表信任，二人曾攜手為九重天設(shè)下了一重防御陣法，可救九重于危難之際，但倘若開啟陣法的方式被外人得知，也可將九重天毀于一旦?！?/br>
    靖臨猛然一驚，這是她從未聽聞過的事情，應(yīng)該算是九重天最大的秘密了！如今君父卻將此事告知于她，莫非是要啟動陣法了？

    似是看透了靖臨心中所想，靖淵微微搖頭，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奈道：“啟動陣法的秘語分為兩部分，我們靖氏一脈掌握的，僅是其中一部分?！?/br>
    靖臨心口猛然一提，驚愕道：“另外一部分只有初伯伯知道？可初伯伯已經(jīng)……”剩下的話，靖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靖淵苦笑：“我僅知‘靈霧山’，其余的，都不得而知。”

    “靈霧山又在哪里？”

    “我曾親自去尋找過，后來在六界交疊之處找到了此山，竟然還在那里找到了明月閣總閣?！碧崞稹髟麻w’三字，靖淵的語氣突然有些神秘，有些感慨，還有些哭笑不得。

    靖臨好奇：“明月閣是什么？”

    “天下至寶，皆藏于明月閣。那可是聞名六界的藏寶閣，六界中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句話“不入明月非至寶”，藏于其中的隨便一件寶貝拿出來拍賣，最后成交額都能將九重天從里到外翻新一遍?！?/br>
    靖臨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時靖淵再次苦笑，自嘲道：“整個九重天，本君最窮。說明月閣富可敵國毫不為過，白玦那狐貍?cè)羰堑玫搅嗣髟麻w的支持，那真是如虎添翼。”

    靖臨覺得他君父這番憂愁感慨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跑題，于是立即將跑遠了的話題扯了回來：“君父從未問過初伯伯剩下的一部分秘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