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馮姨娘不敢再提女兒裝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說起了旁的:“說起來,你跟信兒,你們兄妹倆抓周的時候,就沒幾個客人。信兒還好,老爺叫了幾個男客。你那時候,也沒人瞧得起咱們……信兒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個姑娘強?怎么不見太太們奉承他……” 謝萱輕輕按了按太陽xue,心說,真不記得姨娘這樣啰嗦啊。她抓周時,薛氏尚在京城,內(nèi)宅無人當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心里煩躁,干脆側(cè)臥于床,不再理會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謝萱心里一陣鈍痛。其實姨娘也沒說錯,這世上許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樣是父親的孩子,她們的待遇區(qū)別太大了。 人說,不患寡而患不均。終究還是意難平。 謝凌云并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給jiejie帶來了怎樣的心理影響,她被劉mama帶回房后,吃了一點雞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體很容易累,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酉時。 丫鬟見她醒了,忙喚了劉mama過來,麻利地將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里。 ——雖然謝凌云會走路了,可是這段時間她接觸地面的機會實在是少的可憐。他們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穩(wěn)。 謝凌云一進房間,就發(fā)覺氣氛不大對。 早早地就掌了燈,照得房內(nèi)亮堂堂的。父親坐在桌邊,母親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了。 謝凌云有些慌,大聲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氣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點笑意:“小懶蟲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過來,要給你祝壽呢?!?/br> 謝凌云恍然,原來是遠在京城的長兄謝懷禮的信到了。難怪母親落淚。 薛氏瞧女兒的神情,不覺好笑。這孩子,倒像是什么話都能聽懂似的。她從劉mama手里接過女兒,親自抱在懷里,指著放在桌上的信,輕聲道:“瞧,這是你哥哥寫給你的……meimei……” 謝凌云掃了一眼,跟著念:“meimei?!?/br> 這個哥哥,年紀輕輕,字倒是寫的不錯。 看她們母女互動,謝律悄然松了口氣。今日兒子的信送過來,他固然歡喜感慨,但還算鎮(zhèn)定。他萬萬沒想到,妻子會這么大反應,掩面哭了好一會兒。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給他沒臉。 還是乳母抱了女兒過來,琬琬才正常了些。 說起來,謝律心里不是沒有疙瘩的。當初他被貶綏陽,琬琬留在京中,說是不舍得兒子,不肯隨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比如綏陽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沒這種念頭的。只是那幾年,他身邊只有馮姨娘和岳姨娘陪著,府里內(nèi)務一團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時,也漸漸心生不滿。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為他的妻子,琬琬為什么不肯? 不過后來琬琬終究還是來照顧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長子,謝律也有幾分悵然。忽的,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覺得極好,說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禮兒,我也想。咱們現(xiàn)下不是不能回京嗎?你想養(yǎng)兒子,眼前就有現(xiàn)成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 第4章 夫子 他因太子之故被貶綏陽已有六載,多方運作,卻毫無升遷的跡象,甚至連調(diào)任都不曾?;鼐└沁b遙無期。 他來綏陽的第二年,有了懷信。這個自小在他身邊的孩子,跟他感情深厚,遠非留在京城的長子所能比。 ——當然,不是說他不重視嫡子,只是不如他與次子那般親厚罷了。 懷信是個好孩子,人又聰明,可惜就虧在了出身上。若是記在薛氏名下,豈不比養(yǎng)在馮姨娘身邊強上很多? 謝律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正要細說,卻一眼瞥見妻子臉色不對。妻子驀然變冷的神色讓他生生咽下了到嘴邊的話,只輕聲問了一句:“琬琬覺著怎樣?” 薛氏的神情早就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的失態(tài)是謝律的錯覺。她慈愛地摸著女兒的臉頰,好似沒聽懂丈夫的話:“什么現(xiàn)成的?有你這樣當?shù)膯??咱們阿蕓,是個姑娘,什么時候變成兒子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謝凌云忙出聲表示自己的存在:“爹爹,阿娘……” “嗯?!敝x律應著,女兒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干坐著有點尷尬,他便探了探身,去摸女兒軟軟的頭發(fā)。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原本放在女兒頭上的手滑落到了妻子手背上。 薛琬的手光滑溫熱,謝律不由得心中一蕩。他傾身靠向妻子,聲音低沉曖昧:“阿蕓也一歲了,我們該給她添個弟弟了……” 窩在母親懷里的謝凌云愣了一愣,繼而尷尬襲來。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手抱住了母親的脖頸:“阿娘……” 薛氏莞爾一笑,眼波流轉(zhuǎn),口中卻道:“我倒是想起一樁事兒來……” “嗯?”謝律挑眉,妻子此刻提起,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坐直了身體,神情嚴肅,“什么事?” “是萱姑娘,說是今兒身上不好。相公不去看看?” “萱兒?”謝律皺眉,想到大女兒白生生的小臉,他的那點旖旎心思瞬間煙消云散,“那我去看看吧?!?/br> 他本欲起身離去,眼光微轉(zhuǎn),見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想,他得說些什么再走,他笑道:“你這做母親的,倒比我更疼她些。也罷,就去轉(zhuǎn)一圈吧。這孩子聰明心細,若知道了不去看她,恐怕她是不依的?!?/br> 薛氏只是笑:“相公但去無妨。” 謝律這才離去。 目睹了這一切的謝凌云很奇怪,看起來恩愛的父母,為什么相處得這般奇怪? 略一思索,她心中就有了答案。父親與母親之間尚有第三個人、第四個人,畸形的關(guān)系怎會不奇怪? 母親只有父親一個,父親卻不止母親一人。 謝凌云望著這輩子的母親,心里酸酸的,她知道,這種情緒是心疼。 薛氏抱著女兒,輕聲道:“阿蕓,娘只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好好的。你哥在京城,有你祖父祖母護著,會過得很好吧?” 謝凌云大力點頭:“嗯嗯?!?/br> 有濕熱的液體落在她臉上,她又驚又怕:“阿娘,阿娘,不哭……” 她心里惶恐,若是薛氏委屈,等她再大一些,就帶母親離開此地。 薛氏摸了摸她的頭頂,聲音溫柔:“娘不哭,娘有阿蕓呢?!?/br> 謝凌云不說話,她要練好武功,去報仇,去光大天辰派,也要保護母親。 今日薛氏原本興致極高,直到她看到懷禮送來的信。想到不能相見的長子,她自是難受。想到那四年,丈夫被貶,她獨自一人,上敬公婆,下養(yǎng)幼子,還要與應對妯娌小姑。種種艱辛,只能自己一個人扛。而丈夫卻接連多了三個庶出子女,她更覺得窩火。 然而她不能哭,不能鬧。世情還要求她要將那三個孩子視如己出。她連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親自照顧,為什么將旁人的孩子當成骨rou? 今夜丈夫的提議她不是不懂,但她絕對不會答應。謝懷信由謝律親自教養(yǎng),日常用度幾乎要與嫡出比肩。若真記在了她名下,將來這府里哪還有禮兒的立足之地? 況且,她自己有親生的兒子,沒必要搶別人的。謝懷信都五歲了,也記事了。這事,她是不會做的。 謝律借著月光走向西跨院。十月初的夜里,冷颼颼的。他走得快,很快就見到了西跨院的燈光。 他心中一暖,加快了腳步。 馮姨娘正在委屈,萬沒想到謝律此刻會過來,她又是歡喜又是得意,聲音比平時更軟了幾分:“老爺……” 謝律擺了擺手,一臉關(guān)切:“萱兒怎么樣了?可請了大夫?” “她累了,歇著了。這丫頭,心里頭有事呢?!瘪T姨娘忙捧了茶過來。 “哦?”謝律失笑,“她心里頭能有什么事兒?” “看見蕓姑娘抓周唄,她那時候小,也沒……”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敝x律皺眉打斷了馮姨娘的話,“她那時才一歲,能記得什么?抓周這種事,又不能補上?!?/br> 馮姨娘美貌溫柔,偏偏因為出身所限,顯得太小家子氣。這一點,她遠不如薛氏。 馮姨娘更委屈了,不敢大聲反駁,只能小聲道:“蕙姑娘也有,就萱兒沒有……” 謝蕙周歲時,薛氏剛從京城過來,就下帖子請了幾位太太。謝蕙的抓周儀式雖然比不得謝蕓的隆重,但也頗為熱鬧了。 謝律聽見馮姨娘的話,不免又想起初到綏陽的不易。若不是念及謝萱真的受了委屈,他都要出聲呵斥馮姨娘了。 他剛擰了眉,卻見萱兒走了過來??赡苁莿偹眩樇t撲撲的,頭發(fā)也有些亂。他慈愛地道:“怎么不去歇著?起來做什么?” “聽見父親的聲音,萱兒就過來了?!敝x萱眼中滿是孺慕之情。 這眼神看得謝律舒坦極了。三個女兒,這一個最得他心。畢竟是他第一個女兒。 “父親,萱兒方才做了個夢。”謝萱奶聲奶氣,神情卻十分鄭重。 “哦?” “萱兒夢到,哥哥讀書中了狀元,咱們還去了京城呢……” 回京城是謝律這幾年來最想做的事情,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小小年紀,也知道什么是狀元?” “讀書好,文章做的好,就能中狀元,當大官!”謝萱仰著臉,繼而又怯怯地道,“父親,哥哥能中狀元吧?” 謝律笑了一笑,心說童言童語,倒也質(zhì)樸可愛。 謝萱又道:“父親在家的時候,每天都教哥哥讀書,哥哥肯定能中狀元。” 謝律心里一動,在家的時候?看來,是時候給信兒找一個正式的夫子了。 “萱兒也想讀書呢。”謝萱忽然說道。 謝律笑了:“你又不考狀元,讀什么書?” 是啊,她又不考狀元,讀什么書?謝萱心中酸澀,她努力睜大眼睛,生怕眼淚掉下來,口中說道:“讀書使人明理?!?/br> 她不要做別人眼里的草包。 女兒倔強而認真的樣子,惹人憐愛。謝律笑道:“好,也給你找個女夫子?!?/br>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 終于等到了這句話,謝萱心頭巨石落地,她長長舒了口氣,誰又比誰差到哪里去了? 給謝懷信找夫子是挺容易,很快就尋了一位姓呂的舉人。這位呂夫子也曾入仕,但性情耿介,沒幾天就掛印離去,做了教書先生。謝家給的束脩豐厚,態(tài)度又誠懇,他便答應做謝懷信的開蒙夫子。 但謝萱的夫子就不大好找了。謝律請薛氏幫忙,他也不說是給謝萱找,只說先找著,給阿蕓備著。 他們夫妻多年,他的心思,薛氏豈會看不出來?然而,他既然如此說了,薛氏便也就順水推舟:“那我留意著就是了,阿蕓還小呢,不急,慢慢找。要找個好點的?!?/br> 不過她心里清楚,她身為嫡母,庶女的教養(yǎng)問題,自然是要上心的。 謝律一噎,也不好再反口,只能一笑,說道:“先找著吧?!?/br> 薛氏應承下來,但很快,她就被其他事情分去了心神。 京城遙遠,給京城各親眷家的年禮都得提前備著。來往官員上下級的禮品,也該準備了。 只有謝凌云不大明白,她才一歲,就要請師父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