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謝萱今日也來了，而且看得出來，謝萱精心裝扮過，比之前多了些精神氣兒。

    孫九郎跟上次在客店遇見時(shí)變化不大。

    他們兩人離得不遠(yuǎn)也不近，看樣子，是在說話。

    謝凌云有些奇怪，這是她從廳堂回院子的路，怎么會(huì)碰見這兩人？而且這兩人怎么聚在了一起？孫九郎還在京城？還在等候補(bǔ)缺啊。

    輕輕嘆了口氣，謝凌云頗覺為難。上前去吧，不行，他們擋了道。轉(zhuǎn)回去吧，也不好，她出都出來了，又怎好再回去？況且她不能不換衣裳啊。

    不過，他們兩人既是在路旁，那想來是沒有長久談天的打算。她只消避上一避，等他們走了再過，豈不是正好？

    打定主意，謝凌云縱身躍上墻頭，靜靜地等他們離去。

    還不到晌午，太陽不算毒辣，可是她站在高處，陽光照在身上，還是挺難受的。她手里還拿著團(tuán)扇，輕輕扇了兩下后，復(fù)又遮住了頭頂。

    她無意偷聽，然而那兩人的對話卻一字一字地傳入她耳中。

    她聽到孫九郎顫聲說：“多謝小姐高義。大恩大德，九郎永生難忘?！?/br>
    謝萱只哼了一聲，沒有作答。

    孫九郎又道：“有件事九郎本不該問，可是一直盤桓在心里，不吐不快。數(shù)年不見，不知道小姐現(xiàn)下過得可好？”

    他眼巴巴地看著她，既盼著聽她說好，又怕聽見她說好。

    謝萱垂眸，半晌方道：“好與不好，跟你又有什么相關(guān)？”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在垂憐她，在同情她一樣。她如今再不堪，也不想接受他的憐憫。他出現(xiàn)在她面前做什么呢？證明她眼瞎心盲，誤把珍珠當(dāng)魚目？

    即使她是個(gè)笑話，她也不想旁人來看她笑話，尤其是曾經(jīng)被她瞧不上的人。

    “不是……我，我是說，小姐若過得好，九郎就放心了。若過得不好……”

    “過得不好當(dāng)怎樣？”謝萱接道。

    “若不好……”孫九郎猶豫了片刻，“小姐若有需要之處，九郎，九郎自當(dāng)效勞?！?/br>
    她對他有恩，也有情。若她真如他所聽說的那般過得艱難，他愿意幫她的。他曾癡癡地想，她當(dāng)年托丫鬟對他說，他們今生無緣，要他珍重，好好讀書，奮發(fā)上進(jìn)。

    若沒有她的話，他可能仍要混混沌沌一生。雖說考中進(jìn)士，也算不得功成名就，可是比起當(dāng)日一事無成的孫九郎，他已經(jīng)算是改頭換面了。

    謝萱聽這話，覺得甚是無趣。她聲音轉(zhuǎn)冷：“不必了?！?/br>
    “啊?！睂O九郎的語氣難掩失望，他怔怔道，“那，那……”

    謝萱轉(zhuǎn)身欲走，忽然又扭頭問道：“我也有件事想問你?！?/br>
    “小姐請講?！睂O九郎連忙行禮，恭敬說道。

    “你說，我對你有恩有德，我對你有什么恩？我怎么不記得？”謝萱很不理解，對孫九郎，她能有什么恩呢？難道他是要謝她不嫁之恩？

    孫九郎聞言臉色微紅，眼睛也猛地迸發(fā)出光彩來。他脫口而出：“當(dāng)然是……”

    話說到一半兒，他又生生止住了。當(dāng)然是什么？是她當(dāng)日看重他，又對他的鼓勵(lì)啊。有佳人欣賞他的才華，雖不能相守，卻希望他能爭氣。他怎可辜負(fù)佳人的期盼？

    可以說，不擅長讀書的他，年紀(jì)輕輕就中進(jìn)士，給她的鼓勵(lì)分不開啊。

    她是他唯一心動(dòng)的女子，也是對他有重大影響的姑娘。

    可是，聽謝小姐的意思，她似乎不愿他提起這件事。她說她不記得了。

    孫九郎難過之余，又很能理解她的想法。是了，她現(xiàn)在是他人。妻子。重提這些，對他們都不大好。

    想明白了這一點(diǎn)，他輕聲道：“沒什么，是我記錯(cuò)了?！?/br>
    他話中的落寞，連謝萱都聽出來了。謝萱挑眉，動(dòng)了動(dòng)唇，她心中忽的生出一個(gè)念頭來，這個(gè)傻子，不是還想娶她吧？他看她時(shí)的眼神，有些怪啊。

    “你娶妻了嗎？”謝萱冷不丁問。

    “沒，沒有……”孫九郎面皮脹紅，移開了視線，不敢看她。

    怎么會(huì)娶妻呢？他要好好讀書，考取功名，怎么會(huì)分心做旁的事情？更何況，他沒放下她，娶妻的話，對誰都不公平。

    謝萱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慢慢向前走去。

    走了數(shù)步以后，她才說道：“前面是內(nèi)宅，女眷所住的地方。你不要再走了，趕緊回去吧。”

    待她走出好遠(yuǎn)，孫九郎才茫茫然按原路返回。他在心中不停地感嘆，謝小姐真是個(gè)好人。她還特意提醒他，莫往前去，莫沖撞了女眷。

    他心中又酸又甜，時(shí)而唏噓，時(shí)而輕笑，好一會(huì)兒才消失不見。

    而此刻，謝凌云被茶水弄濕的衣裙，早就干了。她嘆了口氣，從墻頭躍下。

    低頭看看裙子，痕跡猶在。她搖了搖團(tuán)扇，快速向自己院子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孫九郎離開此地往回走，還未走到水榭，就有個(gè)丫鬟上前問道：“這位郎君，您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您見到謝四老爺了？”

    孫九郎一呆，見這丫鬟臉熟，知道她是在專門等自己的。他“啊呀”一聲，方記起他已經(jīng)忘了謝四老爺要見他一事。

    謝家的老太太今日壽辰，一直關(guān)注著謝家的他，自是早早就知道了，提前備了厚禮，上門祝壽。

    男客大都在水榭，水榭涼快雅致，又有清秀的丫鬟們穿行其中，端茶倒水。他跟其他客人不熟，就靜坐一隅。誰知有個(gè)俏麗的小丫鬟告訴他，謝四老爺找他，要他即刻到某地去，并給他指了路徑。

    他深信不疑，按照丫鬟所指的方向前進(jìn)。只是沒想到遇見了謝小姐。他一時(shí)忘形，跟謝小姐說話，聽聞他所要去的地方是女眷所待之地，他就聽話回來了。

    至于要見謝四老爺一事，他竟然給忘了。

    丫鬟一臉焦急：“你忘了嗎？你怎么給忘了?。　?/br>
    孫九郎心中歉疚，吶吶：“我，我確實(shí)是給忘了。只是，我聽說那是謝家女眷住的地方，謝四老爺怎么會(huì)在那里見我？”

    謝小姐肯定不會(huì)騙他的，他相信謝小姐。

    “啊……”丫鬟神色慌亂，“這位郎君，那不是，我是……”

    孫九郎向來不算聰慧，但這回不知怎么，忽然心中一動(dòng)，問道：“你一直叫我‘這位郎君’，你知道我姓什么嗎？”

    “啊？”丫鬟臉色遽變，“張？啊，不，李。”

    孫九郎笑笑：“我姓孫啊?！彼D了一頓，又道：“你連我姓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知道謝四老爺找的人是我？”

    “是的，您是姓孫，我方才慌亂，一時(shí)給攪混了……”

    孫九郎笑笑，帶些憐憫，帶些不解：“姑娘，我不明白，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我？”

    讓他去沖撞女眷？啊，幸好他遇見了謝小姐，不然他可就說不清楚了。他上回是醉酒，這回清醒著。給謝家人知道，指不定怎么想他呢。他還等著補(bǔ)缺，怎么能出這樣的事情？

    孫九郎有些心寒，他猜想是不是有跟他一樣等著補(bǔ)缺的人有意陷害他，可他從來未得罪過人啊。

    “沒有，沒有……”那丫鬟身體發(fā)顫，“是我聽錯(cuò)了，許是不在那兒……”

    她匆匆忙忙就走，孫九郎瞧她可憐，心一軟，竟沒阻攔。

    然而那丫鬟剛走幾步，卻給人攔下了。

    不是別人，卻是謝家的七郎謝懷良。

    祖母壽辰，謝懷良同家中弟兄一起陪著男客，出來透氣時(shí)，待要回去，卻看見了形跡可疑的丫鬟。他當(dāng)即伸臂一擋，喝問：“做什么跑的這么快！”

    那丫鬟低著頭：“太太那邊有吩咐呢?！?/br>
    謝懷良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樣子！今日客人多，沖撞了誰可怎么辦？你是哪一房的？”

    丫鬟支支吾吾，不肯作答。

    謝懷良皺眉：“抬起頭來，我看看！”

    真等丫鬟抬頭，他卻愣住了，“你是侯府的？什么時(shí)候來的？怎么我……”從未見過。

    不遠(yuǎn)處的孫九郎聽出不對，上前問道：“她不是侯府的人嗎？”

    “不不不，我是，我是……”丫鬟忙又低了頭，“小的，小的是府上的?！?/br>
    謝懷良更加奇怪：“哪一房？”

    “八，八小姐?！?/br>
    “哦?！敝x懷良點(diǎn)一點(diǎn)頭，猜測許是永寧侯府的丫鬟，跟著八妹過來的。等等，不對，八妹自會(huì)約束身邊人，又怎會(huì)教丫鬟跑到遍是男客之處？

    孫九郎對見過謝懷良幾次，對其印象極佳，就將方才之事說了。只是他沒說遇見謝小姐，只說自己覺得不妥，立馬折了回來。

    謝懷良神色凝重，心中生疑，略微安撫了一下孫九郎，教孫九郎先去歇息。

    他則叫路過的丫鬟婆子先轄制住這丫鬟后，又命一個(gè)熟悉的丫鬟去問謝蕙，今日所帶的丫鬟是否還在身邊。

    他總覺得今日的事情透著怪異。

    謝凌云回房換了衣衫，又整了整妝容，略歇息一會(huì)兒，正要起身離去。忽然聽見一陣敲門聲。

    她心中詫異，打開門，看著門外站著的四五個(gè)姑娘。

    這幾個(gè)姑娘都是今日跟著家中長輩來給衛(wèi)氏祝壽的，跟謝凌云都勉強(qiáng)沾親帶故。只是素日來往不多。

    謝凌云不明白怎么她們忽然一下子商量好了，要來看她。她看看她們，輕聲問：“有事嗎？”

    難道是都嫌廳堂太熱了，來她這里乘涼？

    不等她們回答，謝凌云就笑道：“在門口站著干什么，進(jìn)來吧。”

    大家相視一笑，先后進(jìn)來。

    房間窗子開著，有涼風(fēng)吹入，并不悶熱。只是和不大熟悉的人說話，也挺無趣。

    才說了一會(huì)子，就有人提議：“咱們回吧，也不早了?！?/br>
    她話音剛落，眾人紛紛附和。

    謝凌云也隨著她們一起回了廳堂。她有些不理解，這些人來找她做什么？難道就是想看看她的閨房？也沒什么好看的吧。

    而那廂謝懷良已經(jīng)從謝蕙處得知，謝蕙今日帶了兩個(gè)丫鬟松香、墨玉，都在她左近。這個(gè)自稱叫櫻桃的丫鬟，她并不認(rèn)得。

    謝懷良有點(diǎn)后怕，又有點(diǎn)興奮。那真相是什么，他很好奇啊。

    之前有過審人的經(jīng)驗(yàn)，謝懷良這次輕車熟路。不多時(shí)，就問出來了。

    櫻桃說，她是朔平伯府上的人，奉命行事，有人給了她銀錢，叫她帶一個(gè)男子去一個(gè)指定的地方，其他的，他并不知曉。至于是哪個(gè)男子，也沒有要求，只說是男子就行。

    問指示她的人是誰？她回答說是一個(gè)面生的jiejie。

    謝懷良有點(diǎn)懵，想了半天也沒猜出是怎么一回事。若說是針對孫九郎，那就不會(huì)說只要是男子就行啊。

    那么指定的地方是哪里？

    自水榭西行，二百余步，左拐，過一門，行百十步，右拐，再行百步左右的院子……

    等等，這是四叔家的院子？至于她說的房間，似乎是小堂妹阿蕓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