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皇帝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近來老成的樣子,猛然聽得她嘰里呱啦一番話,不覺皺了皺眉,聲音也冷了下來:“什么學(xué)武?就是閑著玩玩兒,打發(fā)時光罷了?!?/br> 五公主撇了撇嘴,有些得意的樣子:“父皇,兒臣也想跟著嫂嫂學(xué)武,也還學(xué)了一點呢?!?/br> “哦?有什么變化沒有?”皇帝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個……”五公主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有點委屈,“父皇欺負人,這才幾天嘛。要說變化,還真有……”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些赧然:“就是……吃的,比以前多了?!?/br> 皇帝一怔,繼而哈哈大笑:“沒事,你是金枝玉葉,朕還養(yǎng)得起你?!?/br> 他這個女兒胃口向來不大好,宮中御廚做的美事,她也只吃一點就放下了。以前有太醫(yī)委婉提過,說是富貴病,不是吃藥能解決的事情。 皇帝知道富貴病,可他又不能真教這個女兒下田插秧。他平素對五公主還算縱容,那回她想出宮,他也沒攔著,未嘗沒有存著教她多走動走動的心思。 五公主畢竟是姑娘家,很介懷別人說自己吃的多,她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父皇練了多少了?” “唔……” 五公主拉了父親的袖子,繼續(xù)說道:“兒臣有不懂的,可以向父皇請教么?” 比起讀書練字學(xué)規(guī)矩,還是學(xué)功夫自在點。 皇帝一怔,心說,當然不行,朕又沒學(xué)這個。但是面對女兒孺慕而又期盼的目光,他到底還是遲疑了一下,沒直接拒絕,而是說道:“問你嫂嫂就是了……” 五公主聞言神色微黯,她松開父親的袖子,微微低下了頭,輕聲道:“這樣啊……那好吧。” 皇帝雖然最寵愛太子,可是對這個小女兒,也不是沒有感情。他又憐惜她年幼喪母,乖巧伶俐,心里一軟,莫名說了一句:“也不是不可以問朕……” 他心說,他近來不大管政事,本就閑著,陪陪小女兒,似乎也不錯的樣子。難得看她高興。只是要教導(dǎo)她,他自己就少不得多看看,多練練了。 五公主大喜:“多謝父皇,父皇對兒臣真好?!?/br> 小女兒孺慕的眼神看得皇帝心情舒泰,他“嗯”了一聲,又道:“只是朕也沒怎么學(xué)過,未必能指點你多少?!?/br> 五公主反駁:“才不是呢。父皇英明神武,文治武功都很厲害。這世上就沒有能難得到父皇的事情?!?/br> “小馬屁精!”皇帝笑罵一句,但心里確實很舒坦。他平時也指點過女兒功課,她覺得她父皇厲害,也在情理之中,不是么? 五公主此番來尋找皇帝,是想在上元節(jié)出宮,希望父親能同意。 然而皇帝拒絕了:“上元節(jié)人太多,等你大些再去?!?/br> “可是兒臣已經(jīng)很大了……”五公主不服氣,“皇兄就出去玩兒過?!?/br> 皇帝神色不變:“你也知道那是你皇兄,你跟他并不相同。” 五公主到底不敢跟父親強爭,她只能悻悻退下,心里暗暗想著,若我比皇兄厲害,或者我再大幾歲,父皇還會這般約束我么? 對太子妃所謂的“秘籍”,皇帝原本只是想試試玩玩兒,打發(fā)時光。但是因為答應(yīng)了五公主,想著君無戲言,就一定要練好。不然怎么指點女兒? 皇帝看似性格溫和,實則十分堅韌,他決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好。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就努力在練習(xí)“秘籍”上的動作,只是苦于無人指導(dǎo),效果不算特別好。 他白日里練功費神費力,夜里按著太子妃所說的法子入眠。連著睡了幾夜好覺,不但氣色變好,連飯量也增大了。 甚至有一日,太監(jiān)小李子在他身后時,他竟然能發(fā)起一招,直接將小李子撂倒在地。 小李子跪趴在地上直呼萬歲。皇帝雖然知道他有夸張的成分,但是確實覺得自己比先前厲害一些。 沒有人不向往強大。皇帝看到效果,心里歡喜,干脆教人召了太子妃過來。 謝凌云正月里忙著教授宮人武藝,閑時繼續(xù)研究。聽聞皇帝傳喚,她有些意外,但還是換了衣衫,去見皇帝。 她剛施了禮,皇帝就溫聲道:“坐吧。” 謝凌云依言坐下,她看皇帝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些,也為他感到高興。 皇帝先問她宮中生活如何,可還習(xí)慣;又問她對將來有什么打算;再問她宮中可有人不服管教…… 謝凌云一一答了,感謝皇帝的關(guān)心。她有點納悶,皇帝找她,就是為了拉家常么? 約莫過了兩刻鐘,皇帝才終于說到了正題上:“阿蕓,你來給朕看看,這個動作,怎么連?” “???”謝凌云怔了怔,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直到皇帝拿出了她獻給皇帝的冊子。她看了皇帝一眼,神色復(fù)雜。 皇帝臉上有輕微的尷尬之色,他咳了一聲,說道:“五公主想讓朕指點她,可是這里,朕覺得是不是有點問題?” 肯定有問題,要是沒問題,他能一直練不會?! 謝凌云恭敬接過,認真瞧了瞧,回道:“沒問題啊?!?/br> “怎么沒問題?”皇帝微急。 謝凌云放下冊子,自己輕松演示了一遍:“可以的?!?/br> 一旁的太監(jiān)暗暗扶額,心說太子妃真實誠,皇上說這里有問題,是說他看不明白。你一個勁兒強調(diào)沒問題是什么意思?! 皇帝沉著臉,沒有說話。 謝凌云想了一想,又道:“要不,兒臣從頭到尾,演示給父皇看一下?” 皇帝“嗯”了一聲。 偏殿地方不算特別大,謝凌云身上的衣衫也挺繁瑣。不過這些動作,她使出來,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她特意放慢了速度,好教皇帝看的清楚。 皇帝認真瞧著,暗暗記在心里。 謝凌云收勢,又對皇帝道:“父皇,動作要領(lǐng)和注意事項,這邊寫的也有。”她頓了一頓,眼睛一亮,又道:“父皇能給這功夫取個名字么?” “什么?”皇帝一愣,“它沒名字?你不是叫他秘籍么?” 謝凌云一笑:“秘籍那算是名字?是大家瞎說的。正要請父皇命名呢?!?/br> 皇帝心想,這功夫若將來有一天傳揚四海,的確是需要一個響亮的名字。他沉吟一番,說道:“朕記得你當日曾化名薛凌云,在軍中教習(xí)武藝……” 謝凌云聽聞舊事,心底莫名一慌,忙道:“是。當日瞞著身份,還請父皇恕罪?!?/br> 皇帝擺一擺手,說道:“不必害怕,朕若真想怪罪,你覺得你還能做太子妃么?” 謝凌云一笑,心說紀恒說的沒錯,父皇果真很疼他們。 皇帝續(xù)道:“你既化名薛凌云,不妨就把這功夫命名為凌云拳吧?” “???”謝凌云呆了呆,“凌云拳么?”她覺得叫“凌云拳”聽著怪怪的,可這是她自己主動請求皇帝命名的,她又不好反悔。 皇帝笑道:“對,凌云拳。你創(chuàng)的功夫,就叫凌云拳,有何不可?” 只可惜阿蕓是女子,閨名不好示眾,就用化名好了。 謝凌云只得道:“多謝父皇賜名?!彼南?,要真?zhèn)鞒鋈?,教民眾學(xué)習(xí),也能說是皇上賜名。 皇帝只笑了一笑,重又問起自己不懂的地方,只說是替五公主問的。 謝凌云心中狐疑,卻還是耐心解釋。 皇帝將她所言牢牢記在心里。 謝凌云告辭離去后晚間跟紀恒提起此事,紀恒一個勁兒直笑。謝凌云不解,問:“你笑什么嘛!” 紀恒擺擺手:“沒笑你,沒笑你。” 阿蕓不敢肯定,他卻是能肯定的,父皇自己也在練武呢,還假托是代五皇妹垂詢。 “那你笑什么?” 紀恒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說道:“我笑阿蕓好看,笑阿蕓厲害……好了好了,不逗你,父皇這是在練武呢。” 身為人子,他也希望父親能身體康健。不管這功夫是否有用,父皇多活動活動,總歸是好的。 皇帝習(xí)武數(shù)月后,攬鏡自照,發(fā)現(xiàn)自己面色紅潤,精神頭確實比之前好很多。再對被他命令著跟他一起習(xí)武的小李子,他發(fā)覺自己比小李子進步快多了。 ——他不知道,謝凌云教他的呼吸吐納之法,其實是天辰派入門的內(nèi)功方法。天辰派內(nèi)功一絕,無需每日打坐幾個時辰,只要一呼一吸之間方法正確,就能調(diào)好內(nèi)息。所謂睡夢之中也能修煉內(nèi)力,就是如此。 皇帝練的時日尚短,體內(nèi)并沒有形成內(nèi)力,但是呼吸均勻,內(nèi)息順暢,以氣養(yǎng)體,身子骨就比先前硬朗。 況且他還能指點五公主,看著小女兒個頭增高,飯量變好,他也心情頗佳,對所謂的“凌云拳”就多了幾分推崇。 太子再提起民間習(xí)武一事時,皇帝想了想,就同意了。當然,他這次不僅同意,還給出了自己的意見。 紀恒不料父親這般熱情,不免有些意外。 卻聽皇帝說道:“我朝幅員遼闊,人口又多。連讀書都不能全民推行……” 紀恒打斷,說道:“父皇,學(xué)武跟讀書并不相同。有些窮苦人家買不起筆墨,但是學(xué)武不需要成本?!?/br> 皇帝擺擺手:“朕不是說這個,朕是說,得想可行之法?!?/br> 紀恒笑道:“孩兒的意思是,就像是邸報那樣,把這功夫發(fā)放到各州縣。只是,所學(xué)之人,終究有限?!?/br> 有不少老百姓整日擔憂的是養(yǎng)家戶口的問題,恨不得住在莊稼地里,他們未必愿意花費光景在這武功上。 皇帝點頭:“朕就是這意思?!?/br> “所以,兒臣又有其他想頭?!奔o恒給父親倒了杯茶,說道,“除了增設(shè)武試,還能在各州縣贈設(shè)教習(xí)師父,發(fā)放餉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肯定會有人沖著餉銀習(xí)武的?!?/br> 他們的目的是想讓百姓身體康健,最好能全民皆兵,不懼夷狄。而且他想的不止是這一代,而是世世代代不懼外辱。 皇帝笑了笑,說道:“再商議一下,此事也不急在一時。各州縣的教習(xí)師父,現(xiàn)下還沒影兒呢?!?/br> 紀恒點頭稱是。他心說,教習(xí)師父其實也好找。阿蕓親自傳授就行了,只是又要辛苦阿蕓了。 其實,這種事情對謝凌云而言,哪里稱得上辛苦?相反,她歡喜得很。 “是要先教了軍中將士,再由軍士去教百姓嗎?”謝凌云問。 紀恒點頭。 謝凌云猶豫了一下,說道:“紀恒,我有一個念頭,可能有點傻,至于行不行,你先聽一聽。” 紀恒好奇:“是什么?阿蕓只管說?!?/br> 謝凌云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希望能學(xué)武的百姓,不僅僅是男的。我希望女子也有學(xué)武的機會……” 紀恒挑眉:“百姓自然有男有女?!彼南耄羰菋D人體格健壯,生下的子嗣也會更健康。只是姑娘家大多嬌嬌柔柔的,未必會愿意學(xué)武吧?這天下像阿蕓的姑娘并不多。 她看紀恒一眼,心知他沒有全然明白自己的意思,就繼續(xù)說道:“我知道女子不能科考,不能當官,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不能多走一步,不能多說一句話,這日子其實不好過……” 她嘆了口氣,心想,姑娘要是有不遜于男人的本事,日子會好過很多吧。 她想起她和謝萱,有人要推她入河,她能輕松自救??墒侵x萱被孫叔寧抱了,就只能嫁給他。若是謝萱身負武功,一掌打暈喝醉的孫叔寧,哪里還會有后面的事情? 女子本弱,理當自強。 紀恒聽她感嘆日子不好過,心中一澀,說道:“阿蕓不用受這些……”他答應(yīng)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