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走吧,我送你回去看看?!奔竞驼酒鹕韥碚f。 檀繡跟著他往外走,在途中又不能避免的覺得緊張起來,等到他們在檀繡家院子外面下了馬車,季和伸手去牽她,已經(jīng)摸到了她一手的濕意。檀繡平時謹慎,可這時候她緊張之下,下馬車的時候一腳踩空險些摔下去,把季和給嚇出了一層冷汗,出手迅速的一把抓住了她,才讓她免于摔倒。 “小心些,別急?!奔竞鸵矝]擺出什么訓(xùn)斥臉色,只驚魂未定的叮囑她小心,自己悄悄揉了揉剛才那只拉人的手腕。太急了猛一下用力太過,現(xiàn)在有些痛。 檀繡沒注意,她現(xiàn)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不遠處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院門上了。門兩邊還貼著一幅對聯(lián),紅彤彤的喜慶。檀繡怔怔看著,有些邁不動步子,季和按著她的肩推著她往前走了兩步,檀繡回頭有些求助的看他,咬著下唇雙眼微紅。 “別怕,別怕?!奔竞洼p聲道。 檀繡把頭扭回去,深深吸一口氣,終于主動邁步上前,站到了門口的石階上,她舉手想去敲門,手指松了緊緊了松,另一只手攥緊裙擺。 “咚咚咚?!弊罱K她還是敲了下去,不一會兒院子里頭就響起了腳步聲,還有一個熟悉的女聲。 “來了來了,誰哦?” 那是她娘的聲音。 門后有人在打開門栓,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頭上包著布巾,插了銀釵的中年婦人就站在門口。她一見到門外站著的人,霎時瞪大了眼睛,久久回不過神來。 檀繡嘴唇抖了抖,想對娘親笑一笑,但眼淚眨眼卻落了下來,“娘……” “寶兒?!”夫人捂住了嘴,不敢置信的問。這時,她身后的屋中又走出來兩人,眉間溝壑的一個嚴肅中年男子,以及一位做婦人裝扮的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也看到了門口的檀繡,同樣不敢置信的喊了一聲:“姐!” 然后她最快反應(yīng)過來,幾步上前跑過來低聲道:“姐你不是在宮中么?怎么的回來了?快快快進來說話,別站在外頭。咦,這位是?” 檀繡的meimei叫陸珠,面容與檀繡有兩分相似,雖然沒有她那么精致,但同樣是花一樣的容貌,而且顯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拉著檀繡的手就要往里拽。檀繡忙一把拉住季和,把他一同拉進了院中。 陸家的大門啪的一聲關(guān)上,幾人站在院中,氣氛有些尷尬。畢竟許久未見了,陸母拉著檀繡的手一個勁的抹眼淚,神情里激動還帶著兩分不可查的驚惶,大概是不明白為什么女兒會突然出宮。至于陸家meimei陸珠活潑多了,笑嘻嘻的就跟檀繡說: “姐,你要是早回來幾日就好了,我前幾日才剛嫁了人,你都沒看到。今年我們沒收到消息,又沒法去看你,也就不能通知你這個消息,所以你可不能怪meimei啊。對了,我今日那是帶著夫婿回娘家的,你妹夫還在屋里坐著呢,我這就去把他叫出來給你瞧瞧,你妹夫長得可俊俏了!” 她說著提著裙擺就跑回了屋,檀繡看著meimei的背影微微一笑,這個meimei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 一直站在那沒說話的陸父忽然開口了,語氣嚴肅,“寶兒,你這次回來是怎么回事,還有這個跟你一同回來的人是誰?” 檀繡對這個父親真的是許久未見,多看了他兩眼才拉著季和,回答說:“他叫季和,是我在宮中找的對食。我們這次出宮是因為他有差事在身,因為我想回家看看,所以打點著帶我出來,畢竟走的不是明路,爹娘和meimei妹夫不可在外面說起此事?!?/br> 拉著夫婿走過來的陸家meimei聽了這話也沒什么表情,只點頭大大咧咧的說:“你放心吧姐,我們肯定不會給你找麻煩的。” 倒是陸父忽然狠狠一皺眉斥道:“胡鬧!” “偷偷出宮難不成還是個小事!要是萬一被發(fā)現(xiàn),你自己得不到個好,還要連累別人!”陸父是個舉人出身,雖然沒有什么官職在身,但多少也明白其中風(fēng)險。 陸母在一旁不忍心了,說:“你做什么要這么說寶兒,她想咱們了,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你還要這么說,不是傷她的心么,你這是做人家父親的?寶兒進了那里,這么多年沒能回家,我做夢都盼著她能回來看看,你倒好,這說的是什么話!”這意思是夠嚴厲的,可惜她那個軟綿綿的語氣,一點都聽不出來嚴厲。 和陸父關(guān)心出宮問題不同,陸母的注意力在聽到大女兒說的第一句話時,就轉(zhuǎn)到了季和身上。季和從進來后就沒出過聲,站在檀繡身邊,手里還提著一盒禮物。 這按說是她的大女婿兒,可是她這‘女婿’的身份,叫她手足無措。在宮中找的,那宮中宮女能見到什么男人,再說對食,這可不是太監(jiān)宮女之間的事兒,所以啊這季和就是個太監(jiān)。 陸母也沒想到女兒會找了個太監(jiān),看了季和半晌,嘴唇囁嚅幾下都沒說出個字來。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陸父,陸父的表情也不大好,盯著季和看了兩眼,遲疑的開口說:“你……” 然后你了半天,也沒下文了。 陸珠見父母都杵在那不說話,也管不了那么多,笑呵呵的對季和開口說:“哎喲,這就是姐夫吧,姐夫你好啊,我是小妹陸珠,這個是我的夫婿,叫做許乘風(fēng),他家是開布莊的。乘風(fēng),給jiejie姐夫打個招呼!” 和陸小妹的爽利性格不一樣,陸乘風(fēng)是個臉皮薄的,被新婚妻子拉著,這會兒臉都紅了,規(guī)矩的給檀繡和季和打了個招呼。 季和只笑著給他們還禮,并沒有開口叫meimei妹夫這種稱呼,他看得出來,陸家父母并不太能接受他的身份,這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早在來之前就想到這種情況了,要換做他是做人父母的,肯定也不愿自己的女兒配個太監(jiān)。季和不想檀繡為難,也就什么都沒說,臉上一點其他情緒都沒表露出來。 誰知道檀繡忽然把他一拉,指著陸父陸母說:“季和,叫爹娘?!?/br> 季和看她一眼,沒說話。 檀繡戳他腰眼子,眼睛微紅的對他笑,“快點?!?/br> 第117章 太監(jiān)是真太監(jiān)21 季和感覺到腰后的壓力,也不再遲疑,對著兩個表情不太對的岳父岳母就是一拜,然后很謙遜的喊道:“爹娘在上,小婿季和, 初次上門叨擾, 一點薄禮請收下?!?/br> 還是陸母先動了,她看看大女兒的臉色,上前接過季和遞過來的東西, 然后擠出來一個有些不太自然的笑,“太、太客氣了?!?/br> 陸父嘆了一口氣, 也沒再說什么,背著手轉(zhuǎn)頭往屋里走。陸母忙招呼眾人,“走,都進屋坐去吧。” 從大女兒被征選入宮成為宮女,一家人再也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吃過飯, 如今兩個女兒都找到了歸宿, 即使和他們想的有些不一樣, 也算是圓滿了。陸母很快就招呼兩個女兒, 一起去準(zhǔn)備飯菜, 順便說些悄悄話。 可檀繡看著季和不太放心,她對嚴厲的父親記憶格外深刻,剛才又見他那個態(tài)度,就怕他為難季和,說出些什么難聽話。檀繡很清楚作為讀書人,都是如何看待宮中太監(jiān)的,她不得不為季和多考慮。她不想讓季和費心送她回家看望親人,還要落得個受委屈的下場。 可是季和卻朝她擺擺手,示意無事,meimei陸珠也一個勁的把她往廚房拉,檀繡只能帶著擔(dān)憂離開了這里。 陸母和兩個女兒到了廚房,忍不住又抱著檀繡哭紅了雙眼,口中喊著:“娘的寶兒啊,娘真的很想你,做夢都夢見你跟娘說想回家,娘今天,真的,真的是太高興了!” 陸珠見到娘這模樣,也忍不住跟著抹起眼淚來。她幼時就和這個jiejie分開,但還記得她從小就很照顧自己,是個再溫柔不過的jiejie。娘時常私下里念叨著,做什么宮里征選良家子入宮,要選了自家女兒進宮,就連嚴肅古板的父親,也曾對著jiejie留在家中的舊衣偷偷紅了雙眼?;始艺鬟x女子入宮,他們也沒法反抗,只是終究心里那一塊骨rou生生分離,想起來就空空落落的。 陸母哭了一陣,開始忙活灶上的事,陸珠在一邊手腳麻利的幫忙,倒是檀繡有些生疏的樣子,陸母見她這樣,便叫她切菜。檀繡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切起菜來。她在宮中主要是伺候慧靜太后,就算下廚,也是做些新鮮糕點湯品什么的,像是生火燒水這些事,都用不著她動手,可不就動作生疏了。 陸母一邊忙著手里的菜,一邊問檀繡:“寶兒啊,你在宮里好不好???那個季和,他……對你好不好???你跟娘說句心里話,是不是真的愿意跟他啊?娘總怕你受委屈,唉?!?/br> 檀繡把馬鈴薯切成絲,臉上帶著柔和的笑意說:“季和對我,已經(jīng)無法用一個好字形容,娘,我只能說,能遇上季和,是我這輩子的幸事?!?/br> “遇上檀繡,是季和此生幸事,季和必會好生待她?!奔竞驼J真的回答陸父。 陸父盯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季和與許乘風(fēng)面對面坐著,這兩個新出爐的女婿都是一模一樣的拘謹,甚至許乘風(fēng)還要更緊張些,他一會兒偷看一眼上頭的黑臉岳丈,一會兒偷看一眼對面的笑面姐夫,緊張的眼睛不停往廚房瞧。 一家人安靜吃了頓飯,陸珠夫妻兩還能在這繼續(xù)待一會兒,檀繡卻要走了。陸母依依不舍的拉著女兒的手,將她看了又看,末了把早已囑咐過的事情又翻來覆去再三念叨幾遍,仍舊舍不得撒手。這一去,就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見。 最后還是陸父出聲道:“行了,別耽擱他們的時間,早些回去,被發(fā)現(xiàn)了可要受罰的?!?/br> 陸母松開了女兒的手,背過身擦了擦眼淚。檀繡拜別親人,將那只被娘親松開的手放在了季和手里,任他牽著自己離開。馬車在熱鬧的街市上轉(zhuǎn)了幾圈,兩人又去換回了衣服,駛向來時的宮門。 熱鬧被漸漸拋在身后,檀繡垂下頭,用一只手捂住臉,半靠在了季和懷中。 季和懷抱著檀繡,腦海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念頭。也許,也許等到以后,等到新帝登基,他將幾個干兒子調(diào).教好了,可以求一個恩典,帶檀繡離開宮中,就在那杏花巷生活,安逸的養(yǎng)老。 從前一個人的時候,季和從沒想過這件事,他自小入宮,對他來說宮內(nèi)外都沒什么不一樣,可現(xiàn)在檀繡如此不舍,她想必更愿意日后住在宮外。 心中雖然有了這個念頭,但他也沒和檀繡說。萬一不成,倒惹得她白白失望,還是先慢慢合計的好。 回到宮中,季和馬不停蹄又趕去向皇帝匯報情況,檀繡則回了住處,換下了小太監(jiān)的衣服。 季和回來的有些晚,回到房間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檀繡已經(jīng)睡了,整個人裹著被子,只露出個后腦勺,大概是睡著了。他也沒有把人吵醒的意思,去洗漱了之后,就和往常一樣躺在了檀繡身邊。可沒過一會兒,他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檀繡往自己這邊湊近了過來。 季和疑惑,問道:“怎么?” 檀繡沒答,默默的又湊近了些。這回兩個人幾乎貼在了一起,季和一碰到檀繡就被嚇了一跳,因為檀繡似乎沒有穿衣服。 心里一跳,季和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檀繡的意思,然后一顆心咚咚的劇烈鼓動起來。 “檀……檀繡?” 檀繡伸手牽住了他放在一側(cè)的手,腦袋抵在他肩頭,聲音輕輕的喚他名字,“季和?!?/br> 她柔軟的就像一灘水,美好的就像一個夢。聲音里是滿是女子的羞意和柔軟,“你愿不愿意,真的要了我?” “季和,可以么?” 哪怕她現(xiàn)在說的是想要他的命,季和想,自己也會愿意給她的。他猛地握緊檀繡的手,眼睛在一片朦朧中尋到檀繡,吸著氣聲音不穩(wěn)的問她:“檀繡,你真的不會后悔嗎?” 她真的不會后悔嗎?季和不知道第多少次這么問自己。 檀繡從被子里鉆出腦袋,伸出如玉的兩條胳膊,圈住了季和的脖子,將自己的唇湊到他頸邊親了下去。 季和的里衣穿的太嚴實,半個脖子都被裹住了,檀繡這一吻有一半親在了衣領(lǐng)上,但就是這樣,季和也覺得自己的喉嚨頸脖瞬間緊了起來。檀繡的兩條胳膊根本沒用力,季和卻覺得自己仿佛要窒息起來。 終于,他順從著心意,將手放在了檀繡光滑勻稱的腰身上,一個翻身將人罩在身.下。 帳子里的被褥沙沙滑動,半落的簾子壓在了被角下,被帶著晃動起來。帳子里的人耳鬢廝磨溫言軟語,間或帶上低低顫聲,又是急促軟呼,如同糾纏的藤蘿,在也分不出彼此。 此時此刻此地,檀繡低泣著抱緊了季和,一手抓著他的肩,感受著那種異物的冰涼感,心頭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她感覺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但同時又覺得自己得到了更多,心底那點彷徨,被季和溫?zé)岬氖志従忩?qū)散。 朦朧中,季和好像在笑,但他嘴唇顫抖,冰涼的淚珠忽然砸在檀繡胸前。 “我……檀繡……我為什么是個閹人呢,怎么就是個……” 檀繡靠在枕上搖頭,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抱著他的腦袋,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前,淚珠同樣滾滾而落,哽咽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是季和,我知道,我這輩子是來找你的?!?/br> 季和松開檀繡,將嘴唇印在她額頭,喃喃道:“檀繡,季和真的,這輩子都感激你。” …… “干爹,怎么起這么早?”季嚴思準(zhǔn)備來叫干爹起身,誰知到了門口卻見到自家干爹籠著袖子站在門口,什么都打理好了。再走近些一看,肥貓小禾竟然乖乖窩在干爹懷里。 怎么了這是?季嚴思見到干爹很有精神的樣子,連臉龐都比平時亮兩分,不由得表情奇怪。 季和沒理會他那小眼神,只說:“別去吵你干娘,讓她多睡會兒。” 季嚴思心想,我哪兒敢去吵干娘啊,平時都習(xí)慣了干娘沒起身腳步都放輕,今天怎么還要特意再說一遭?忽然,季嚴思那心里就透亮了,這該不是,成了事兒吧?不然干爹能這么精神好?大早起來抱著肥貓站在這門口吹冷風(fēng)。 “嘿嘿,干爹~” 季和用眼角瞥他一眼,故意冷聲道:“再說一個字叫人縫了你那張嘴?!?/br> 季嚴思立馬就不敢亂說話了。 經(jīng)過這事,季和與檀繡確實是更加親近了,之前的狀態(tài)好是好,但兩人對待對方都太慎重,甚至都帶著刻意的禮貌,如今才像是真夫妻一般,夜里搬了一個盆洗腳,兩人一個坐在床沿,一個坐在床邊凳子上,一起泡著。 睡覺就算不做什么,也能自然的靠在一起。白日里去上值,一人在內(nèi)府司或是延慶宮,一人在安寧宮。要是需要之用什么,檀繡就自己帶著兩個人往內(nèi)府司跑一趟,也去遠遠看一眼季和。季和有什么事去辦,但凡離安寧宮近些,不太急的,也要繞過去看一眼人。 季和很多時候還是忙,檀繡偶爾去探望他,帶著自己做的糕點或是米大尤準(zhǔn)備的湯,帶著肥貓小禾一同去。小禾稱王稱霸的領(lǐng)地從小院那一畝三分地擴散到了內(nèi)府司,去過幾次,內(nèi)府司的大小太監(jiān)們都知曉了,這只不可一世的肥貓,是檀繡姑姑的貓兒子,就連季司公,也不敢捋這貓主子的虎須。 有時檀繡沒來,小禾自己一只貓一路踩著亮閃閃的瓦片跑過來,就在季和處理公務(wù)那房間的窗邊探頭探腦。季和發(fā)現(xiàn)它了,一招手,小禾就輕巧的跳上桌,一點不客氣的用貓爪子在他桌子上踩出幾個梅花印,把腦袋探到季司公的杯子里去舔水喝,還撓碎了他桌上放的梅花糕。 “就你一個過來?檀繡是不是在后面?”季司公一邊擦桌子上的毛腳印,一邊往門口看。 肥貓乖巧的蹲在桌子上喵喵喵,滿臉無辜的舔爪子。 哦,沒來。季和低頭繼續(xù)干活。 第118章 太監(jiān)是真太監(jiān)22 第三年冬日,皇帝忽然病重, 這是在檀繡記憶中未曾出現(xiàn)過的一件事。 他的病來勢洶洶, 眼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轉(zhuǎn)眼就只能躺在床上,連折子也無力再批。這兩年中, 太子氣焰囂張, 他的貪婪和無能在皇帝的冷眼旁觀下越發(fā)顯露出來, 他甚至覺得自己等待太久, 迫不及待想要奪走自己父皇的位置, 所以他做下了一件錯事。 季和匆匆回來了一趟,檀繡問他情況如何,他面色沉沉, 輕聲與她說了一句話。 “圣上這身子,怕是太子那邊做了手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