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嘉賜聽著腦中不由想到那個拒人千里面容如冰的高大男人,那般的漠然冷冽的氣度,仿佛天塌地陷亦色不變,他也會對一個人這般溫柔嗎? 正覺不可思議那頭又聽蘼蕪不屑一顧道:“仁至義盡又如何,到頭來不一樣被忘本負(fù)義狼心狗肺?!?/br> 這個事兒當(dāng)時已入門的緗苔倒是知曉了,重新憶起也有些唏噓:“沒想到沈苑休竟會忽然對秋長老下手,他拖著人從水部出來的時候,我親眼看著他刺得后兩劍,加上之前的那一劍,一共三劍,劍劍穿腸破肚,沈苑休是真下得去手……” 這話說得常嘉賜也有些意外,不禁向前方望去,找了一圈后,見秋暮望同樣站在棺槨的角落,眉目一如往昔仿若三尺寒冰,除此之外又好似比平日多了些什么,深暗的,沉重的,像封了千年的冷潭,面上一片死水,內(nèi)里漩渦暗涌,就要滿溢。 “也虧得秋暮望命大,被這廝刺了又劫走,失蹤百日竟還能自個兒活著回來?!鞭率徲值?。 “不錯,不過我要是秋長老,再見這背信棄義之徒定要將他碎尸萬段,可是秋長老竟然放任他又一回跑了?!本|苔訝然。 “你看看沈苑休那日被徐風(fēng)派送回來的時候,誰都以為他命不久矣吧,所以我說慣會裝可憐之人最是可恨?!鞭率弻⒃掝^又帶了回來,“只盼這回門主能認(rèn)清這些小人伎倆,不再輕信,讓那些偽裝欺瞞懷有異心之徒,一個不留!” 蘼蕪和緗苔二人邊說,常嘉賜邊覺自她們那兒射來了兩道怨懟的視線釘在自己的背上。 他正打算閃身躲遠(yuǎn)點,避開這無端波及時,忽聽那頭傳來一聲輕喚。 “——嘉賜?!?/br> 常嘉賜連忙抬頭:“哎,師、師父,我在呢。” 東青鶴視線越過層層人群落到嘉賜的身上,幽幽道:“修真界有規(guī)矩落葬前要點安魂香,算是祝禱亡魂過黃泉入輪回可安穩(wěn)順?biāo)臁?/br> 青溪到底是小廝,東青鶴這般作為已是破例,讓他再給小廝上香,實在是有些不合適,其他長老也不合適,于是為表厚愛,這個事兒由東青鶴唯一的愛徒來做,作為恰當(dāng)。 東青鶴說著,將符紙遞了過去。 “就由你來誠心祝禱,送青溪去往極樂道吧,他在天上看見,也會欣悅的?!?/br> 常嘉賜對上師父清清淡淡,卻帶著十足穿透力的目光,微微一愣。 二人對視少頃,常嘉賜邁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符紙接了過來。 “是……” 來到香鼎邊,嘉賜要去香燭那兒引火,卻被東青鶴阻了。 “自己點。” 這個點火的口訣前兩天嘉賜才學(xué)過,他該是會的,只是不知是否在那么多道注視下,尤其是不遠(yuǎn)處屬于東青鶴的,格外堅實,讓常嘉賜有些緊張,他竟捻了好幾次都捻不起來,惹得一邊傳來不客氣的嗤笑聲。 直到東青鶴出聲提點:“全神貫注,心無雜念。” 常嘉賜定下心神,引出了火。只是在將安魂符放入爐中時又險些燒到了手,幸而東門主及時將他的手掌拽了出來才免去一難。 感覺頭頂上的打量又重了一份,常嘉賜立時賠罪。 “徒、徒兒魯鈍,請師父責(zé)怪……” 頓了一會兒,才響起東青鶴的聲音:“罷了,你下去吧?!?/br> 常嘉賜喉頭動了動,低低應(yīng)了聲:“是……” 第三十九章 花浮躡手躡腳地進(jìn)了月部客居, 剛小心地打開窗欄跳入幽暗的屋內(nèi), 就被人一劍抵住了前胸。 看著前方已換上一身女裝,頭臉都被黑紗遮了個透徹的人, 花浮勾唇一笑。 “還挺合適?!?/br> 沈苑休將劍又探進(jìn)一分, 劍尖隔著一層皮膚直頂著對方心臟, 花浮卻不躲不閃,仿佛料到他下不了手。 果然, 半晌, 沈苑休不甘的將劍甩到一旁,冷聲問:“白日來此, 若被發(fā)現(xiàn), 你多日辛苦隱匿可都要付諸流水。” 花浮仍是淡笑, 眸色卻沉凝而下:“我若再不趕緊來,那辛苦才是真要白費了?!?/br> 見沈苑休不懂,花浮也不多言,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叭绾螌つ潜倍菲咝敲裰???/br> 青溪剛死, 二人原本說好待這陣風(fēng)頭過后再行動, 沈苑休不知發(fā)生何事讓花浮忽然之間焦急起來, 不過他想到自己時日也是無多,早些開始也好。 于是袖擺一甩,桌案上的油燈便亮了起來,沈苑休豎起兩指隔空在地上劃動,半晌之后一個偌大的陣勢出現(xiàn)在了面前。 “此乃我魔道上古北斗七星堪輿陣法,只要將修真者的生辰八字放入其中, 若屬北斗七星之命,陣眼便會往復(fù)閃爍?!?/br> “可天下修真者何其多?若每個人的生辰八字都需擺放一試,這得要測到何年何月?”花浮不快道。 “不然你以為我何故至今未成?”沈苑休回道。 花浮皺眉:“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了?” 沈苑休想了想:“還有一個法子。” “講。” 沈苑休道:“將此陣?yán)L入符紙中隨身攜帶,若遇相似命格之人,兩尺之內(nèi),符紙即燃?!?/br> “這比方才那個更為差勁!”花浮生氣,上一個只要用命格試,這一個還得自己親身試,簡直笑話。 “是你自己問的?!鄙蛟沸堇涿嬉詫Α?/br> 花浮想是吃過這東西的虧,瞧見陣勢陣法之類的東西便天生不喜,自然也無鉆研之心,他一番懊惱焦炙之后,目光重又落到沈苑休臉上,直直地逼視過去。 “我不信你苦尋多日一無所獲,”沈苑休的視線中雖有晦澀,但并不似自己這般毫無頭緒,花浮覺得他有事相瞞,“說,你找到了什么?” 果然,沈苑休沉吟半刻,淡淡道:“我用三年的時間走遍大江南北百多門派也不過尋到三個?!比齻€,陣法的一半都未到。 而青鶴門作為修行者高手云集的地界,自然很可能會有剩余的眉目,只是沈苑休對這兒忌憚頗多,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想必他是絕不會重返此地的。 花浮聽罷,忽而笑了:“所以……即便那徐風(fēng)派當(dāng)日沒有將你抓進(jìn)門中,你也要想法子自個兒混進(jìn)來的吧,真不知該不該贊一句沈修士傷得恰逢其時啊?!?/br> “我最多趁勢而為,這話旁人可說,而你這罪魁禍?zhǔn)讓ξ覅s無從指摘。”沈苑休恨聲道。 花浮冷笑:“我們不過彼此彼此而已?!?/br> 二人怒目相對,激起一片憤恨的火花,要不是各自還記得正事為重,真想好好打上一場,拼個你死我活出來。 最后還是沈苑休先收了瞪視,花浮也梗著脖子開口道:“既然你已有眉目,那我們便先將這三人拿下,再慢慢尋覓余下的,今晚就走?!?/br> ******** 落月西斜,浮光躍金。 東青鶴在月部客居外默默望著前方幽暗一片的小院,駐足未前。身后傳來輕輕腳步,不一會兒一人來到近處,同他并肩而立。 “門主怎的不進(jìn)去?”破戈看看那屋子,又看看東青鶴。 東青鶴說:“他不在。” 破戈道:“他自來此,十日中有大半時候都是不在的?!?/br> 察覺到東青鶴側(cè)首望來,破戈微笑。 “我是月部的主人,他對外言道不見外客閉門不出,但人是不是真在里頭,我自然知曉?!?/br> 東青鶴垂下眼:“竹死島那兒查得如何了?” 破戈道:“我親自去了一趟,花浮的確是竹死島的長老,只是是在前一任長老被魔修殺害之后,當(dāng)時還只是一散修的花浮正巧救了外出游歷遇險的竹死島小教主滅瑤,才將那長老取而代之的。” “什么時候的事兒?” “幾年前……也就是說他到竹死島的時日并不久遠(yuǎn)?!逼聘暧^察著門主神色,卻見對方眉目平和,看不出心中所思。 破戈想了想,又將最后所獲全盤道出:“我還找到了島上歷代教主之墓。”那地方可是隱蔽,破戈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得以入內(nèi)。“墓中的確有神兵法器陪葬,而且眼下那棺槨中擺放神兵的木盒已空?!?/br> “也許就是天羅地網(wǎng)?”東青鶴問。 “門主真信?”破戈反問。 東青鶴不語。 破戈無奈一笑,從袖中掏出了一把不過手掌長的金杵遞了過去:“這是我自墓中借來的其中一樣法器,門主觀后,我便再送回去?!?/br> 東青鶴接過,雕花金杵在其掌心悠悠轉(zhuǎn)上一圈,驀地停了。 見東青鶴伸指在底處一凹陷上輕輕拂過,破戈就知門主已是明白了,不過他還是道。 “這上頭所刻才是竹死島的教內(nèi)圖騰……不是金蟬,而是紫蟾?!?/br> 東青鶴指尖一重,金杵的杵尾便裂開了一絲細(xì)縫。 ******** 夜半時分,一紅一黑兩道身影自青鶴門上空忽閃而過,越過一片山巒湖海,二人落在千里之外的一處城鎮(zhèn)中。 隱沒于城內(nèi)最高的高塔塔頂,花浮遙望對面牡丹閣二樓窗欄內(nèi)正同兩位名伶被翻紅浪的粗壯大漢,不屑的問身邊之人。 “你確定第一個就是他?” 沈苑休雙指輕彈,一張符紙便若離弦之箭般射向前方,待自窗邊入屋,又變成浮萍落葉,微不可查的飄落而下。 觸地之前,花浮看見那符紙在那興致正酣的床邊疏忽燃起,不過須臾就燒成了灰燼。 符上有那陣勢,離北斗七星命格之人兩尺之內(nèi),便會自燃。 的確是他。 花浮笑了,不過人卻未動,而是看向沈苑休道:“你在門內(nèi)也休息日久了吧,該練練手了。” 沈苑休本以為花浮很樂意做這般的事,而他自己卻能避則避,沒想到臨到陣前,對方卻推自己做前哨,他略作游移后,估量了下那散修的道行,只得輕輕點頭。 又是一張符紙射出,薄薄紙頁仿似鋒利刀刃,盤旋一圈竟滅了那房中的所有蠟燭。同時沈苑休身形乍起,一瞬便竄入對樓的窗欄內(nèi)。 花浮睜大眼,興奮地盯視著那團(tuán)漆黑,只見沈苑休剎那便來到床前對準(zhǔn)正中大漢想要一招斃命,可對方也是修行之人,意識到危險自然要奮起反抗,于是抽出腰間彎刀拼死格擋。 然而對面沈苑休身段如龍,長劍如風(fēng),招招凌厲,大漢不過交手兩回就難以匹敵,一個正面相沖之下,腿腳虛軟被刺得直直從床上滾落在地。 沈苑休長劍架在他脖頸間,卻遲遲未動手。 正待花浮不快地想要催促時,只見屋內(nèi)一聲驚叫響起,原來是床上嚇呆的兩個姑娘被那倒地的大漢一把抓住腳脖子從上頭拖了下來拋至沈苑休面前,竟企圖用其身軀抵擋拖延對方以利自己逃脫。 沈苑休見此,本有絲愧疚的眼內(nèi)驀地冷光升騰,一把推開花容失色的女子,朝著那大漢頸間長臂一揮,咕嚕一聲,頭顱便滾落而下。 既然做了,沈苑休便不再猶豫,又取出一個白瓶和兩張符貼在對方眉心,口中念念有詞須臾,大漢孤零零的腦袋另一邊的下腹處就飄出一道綠光和一顆小小的光珠,一同被白瓶容納。 接著,取了內(nèi)丹和魂魄的沈苑休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躍回了對面塔上,一眼就對上了花浮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苑休皺眉:“作甚?” 花浮笑道:“沈修士仁善又多情,當(dāng)真是魔修?”若不是那大漢以女子擋災(zāi),怕是沈苑休最后關(guān)頭都未必下得了手,他不僅對人心慈手軟看不出生于兇邪之道,就是他的劍法也大開大合,滿是颯爽瀟灑,哪里有半點殘獰之氣,要不是他此刻傷重氣短,許是更有一番英姿氣度?;ǜ〔恢朗窃撡H這沈苑休名不副實,還是該夸那東青鶴授業(yè)有方,教出來的徒弟都和他一般模樣的……令人討厭。 這話說得沈苑休面色一沉,直接擺袖便飛離了此地,仿佛身后追著千軍萬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