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常嘉賜的腿上還沾著血跡,東青鶴見此,也不計較他的無理,只把人放開靠在床頭,自己又去點了盞油燈過來,俯身解開常嘉賜腿上的白紗,把嵌在傷口里的碎瓷都挑了出來,然后又重新包扎。 飄搖的燈火間,東青鶴的側(cè)臉看著格外溫柔,常嘉賜盯了那人兩眼,像有些呆了,直到東青鶴頭也不抬道:“你還沒說?!?/br> “什、什么?” “徐風派的事兒?!?/br> 常嘉賜愣了下,才軟下去的心口又堅硬了起來。 “行,我便告訴你。那時,我看著你的小廝往游天教去,也知曉他會從這條路回來,我原本是打算讓他帶著逃命的我們?nèi)ネ帔Q門求救的,誰曉得你那好徒兒會忽然沖出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兒?那我只能將計就計嘍。” 東青鶴腦袋一轉(zhuǎn),明白了常嘉賜的意思。 當年沈苑休叛出青鶴門一事在修真界還是鬧得很大的,他在打傷秋暮望之后又陸續(xù)殺了不少他派高手,落網(wǎng)之后便由眾派共審,當時幾乎叫得上名號的修士都有參與或旁聽過那幾場審判,常嘉賜或者說花浮因此能認得出沈苑休的模樣也是正常。 既然他知道沈苑休是誰,那也該曉得他仇家眾多,在此之前常嘉賜已調(diào)查了青溪,做了利用他混入青鶴門的計策,誰知沈苑休忽然出現(xiàn)攪了常嘉賜的打算,他便只能轉(zhuǎn)而打傷青溪,將目標放到了沈苑休身上,因為他知道凡界村莊被梼杌所毀,不需多時,修真界的修士就會聞之而來,他們看見死了那么多人,又看見沈苑休在那里,十有八九都會覺得那兇獸與這惡貫滿盈的魔修脫不了干系,再想到東青鶴當年立下過“若這徒弟再為惡便要親自手刃”他的誓言,自然會想法子到青鶴門來告狀了,為顯公正,帶上常嘉賜更是無可厚非。而以東青鶴的為人,可憐兮兮身懷兇獸內(nèi)丹的小凡人常嘉賜因此能在青鶴門留下,也算順理成章的事。 前后一番謀劃,常嘉賜還真是狡黠靈慧。 而常嘉賜看著東青鶴若有所思的表情,只覺好笑:“得了,東青鶴,不必這么假惺惺的裝腔作勢了,你既然知道我做了什么,那便趁早動手吧,省得我日日要吃這生不如此的苦?!彼呎f邊用力甩著腿上才綁好的白紗。 然而才掙動了兩下就被東青鶴一把摁住,扯來被子把腿塞了進去。 “不要動,好好躺著?!睎|青鶴語氣還是溫軟的。 常嘉賜看他的目光匪夷所思:“你真明白我做了什么?” 東青鶴頷首:“我明白,你逃出地府,怕被陰司鬼差捉拿,到處隱匿行跡,最后發(fā)現(xiàn)青鶴門中有結(jié)界庇護,所以才設(shè)計躲到這里?!?/br> 常嘉賜一怔,剛想辯駁這并非自己來的主要目的,但又覺得東青鶴也不算說錯,這兒的確給他避開不少鬼差叨擾的麻煩,不過他不信東青鶴真能因此釋懷。 “我設(shè)計了你,還害死了那么多人,你別告訴我你可以對這些一筆勾銷?” 這哪里會是至善至仁的東門主能做出的事?誰信吶?! 東青鶴果然皺起了眉:“的確,你為一己私利將那么多無辜的性命牽扯進去本該罪無可恕……” 說到此立時換來常嘉賜一聲“果然如此”的冷笑。 “虛偽!”他狠狠地罵道。 東青鶴搖頭:“只是……那滿村百人都折于你手,可是你卻又不惜犯險同我一道殺了混沌,救了千千萬萬的天下人,這筆賬,也算將功折罪?!?/br> 常嘉賜一呆,眼內(nèi)閃過一絲荒唐。 才夸了他陰險,他這就犯蠢了?他東青鶴不會真以為自己想救天下人吧? 東青鶴似是猜到了常嘉賜心里所思,寵溺地摸了摸常嘉賜的頭。 “無論你之前怎般打算,又怎般計較,但結(jié)果卻是你切切實實豁出性命不顧安危的拼死斬落了兇獸,那么多性命因而平安,我想這一切不止我一人看在眼里?!?/br> 常嘉賜大怒地揮開他的碰觸,就跟被蒙了什么大冤似的生氣:“如果不是你威脅我,我怎么可能……” 東青鶴笑笑著收回手:“可是你還是做了抉擇。” 想到方才聽見外頭人也是這般對自己贊頌的,常嘉賜只覺在做一場噩夢。 這他媽算怎么回事兒呢?還有被逼著當英雄的? 他這人脾氣就是犟,勉強他干的,哪怕是再好的事兒他也不樂意,尤其對象還是東青鶴!他想把自己劃拉到跟他一國去,以為一些虛名浮利能把自己哄騙住,常嘉賜才不上他的當,而且他更不信東青鶴真能為這破借口顛倒黑白,白白讓那一村的人全去見了閻王,還賠上他貼身小廝的一條命。 這里面一定有陰謀! 果然,對上常嘉賜防備懷疑的視線,東青鶴猶豫了半晌,終于又道:“好吧,是有一些內(nèi)情,我覺得你的確該知道。” “你有屁快放!”常嘉賜都要郁悶死了。 東青鶴掀開被子,忽然一手探到了他的小腹上,摸得常嘉賜嚇了一跳。 “干、干什么?!” 東青鶴不過一抬手,就制住了亂踢亂動的傷患,就著這過近的距離,他認真地對常嘉賜說。 “在你剛到青鶴門的時候我就覺你的脈象有異,之后你的修為又時有時無,我便在你的氣息中探到了一絲異動,我一直想不透那是什么,直到我見到了混沌?!?/br> 常嘉賜茫然:“我和那兇獸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知道為何只有你沒有中混沌毒嗎?” 常嘉賜搖頭。 東青鶴說:“你的體內(nèi)有魔氣,我曾以為你腹內(nèi)有你說過的梼杌內(nèi)丹才會如此,可后來我細思應(yīng)該不是,梼杌雖兇悍,但你的修為比它高多了,它的氣息不該如此日久占據(jù)你的氣脈不散,所以唯一的解釋便是……你體內(nèi)的魔氣根本不是梼杌獸的,而是混沌巨獸?!?/br> “混沌?” 這個答案讓常嘉賜十分吃驚,在混沌逃出結(jié)界之前自己的體內(nèi)就有了妖獸的氣息?可自己同他并無接觸,除了九百年前的那次…… 東青鶴證實了常嘉賜的猜測:“不錯,我也是這樣想的,當日我們以魂魄之態(tài)去到陰司地府,同它惡戰(zhàn)之時似乎不小心引得那些鎮(zhèn)魂符有所異動,傷了混沌,也使你沾染了混沌之氣,而你又是偷偷跳入輪回臺的,所以……” 所以常嘉賜的魂魄未有經(jīng)過洗禮更迭,他帶著前世的記憶,也帶著前世裝有混沌巨獸魔氣的魂魄重新轉(zhuǎn)世投胎了! 見常嘉賜滿眼的恍惚震愕,東青鶴伸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臉頰,想到當日那個在地府中為了救自己而不顧性命的身影,他依然心疼。 “混沌獸天性兇獰,惡煞極重……嘉賜,你是沾染了它的魔氣修為才會如此不定,脾性也跟著偏激易怒,今生做出種種錯事,那是你的錯,也不是你的錯?!?/br> 常嘉賜對上東青鶴循循善誘的面容,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搞、搞什么?! 是說他原來是個好人的意思嗎? 可是自己遇上混沌才九百年,他脾氣差已經(jīng)很多年了啊。 “我……你……”常嘉賜支吾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跟東青鶴解釋這個問題,只能一頭霧水地問,“所以……你想如何?” 東青鶴坐到床邊把常嘉賜攬到了懷里,笑著道:“我會在給你治傷時,順帶想法子驅(qū)散你身上的魔氣,待到?jīng)]了混沌干擾,你便能重新開始了?!?/br> 重新開始? 怎么重新開始? 讓他重新活一遍嗎?按著他東青鶴的意思? “我……我要不愿呢?”常嘉賜咬牙想脫出對方的懷抱,結(jié)果使了半天勁都只能勉強抬起頭,跟看瘋子一樣看著東青鶴。 東青鶴垂眼回望,仍是微笑,嗓音輕軟,眼眸澄亮。 他說:“為了你的身子著想,你不能不愿?!?/br> 常嘉賜:“…………” 第五十六章 眾門派原本打算兩日內(nèi)補完四方結(jié)界便從祿山閣各自返回, 誰知被混沌巨獸這一攪和幾乎打亂了他們?nèi)康挠媱? 而作為首功之臣的青鶴門門主又一心撲在救助他的小徒兒上,大家也不好當先告辭, 于是這一耽擱就耽擱了不少時日。 好在這一日, 東門主終于向無泱真人告辭離去, 眾人松了口氣之外也紛紛趕來相送。 常嘉賜其實不想走,他在這兒已經(jīng)夠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了, 到了東青鶴的地界不是更要被他搓圓捏扁?雖然那地方他已是待了小半年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剝了偽裝又無修為的自己指不定會被門里的人怎么折騰呢。 只不過你讓常嘉賜就留在祿山閣, 他也不愿意, 別以為他不出門就不知道自己屋前每日有多少雙眼睛探頭探腦, 美其名曰關(guān)心他的傷勢,還不是想知曉他和東青鶴是什么關(guān)系,結(jié)交不上東門主,和自己套套近乎也是不錯的, 卻不想常嘉賜最恨的就是自己成為那個同東青鶴有牽連的踏板! 不過無論他樂不樂意, 這走不走輪不到他做主, 東青鶴自有無數(shù)理由能讓常嘉賜反抗不了也無話可說。 不過有一點常嘉賜還是十分堅持的,雖然他并不至于多看重自己的容貌,但是他這人最要面子,就這么讓他頂著眼下的模樣受外頭那么多人的打量參賞,那還不如一刀捅死他來的痛快。 幸好東青鶴知曉他的脾性,早早就給嘉賜置備了行頭, 待我們大門主親自給人穿上紅色的紗袍,又戴上同色的紗帽,將常嘉賜自頭到尾連根手指都遮了個嚴嚴實實后,常嘉賜這才放下心來。 “行,就這樣吧。”常嘉賜勉強說。 他走路還有些跌跌撞撞,東青鶴要來牽他,卻被常嘉賜用力打開了手。 “我自己能走。”他倔強道。 東青鶴無奈搖頭,只能暗暗地隨在他身后兩步處,走了出去。 門一開,外頭齊刷刷射來的目光就嚇了常嘉賜一跳,他雖猜到有不少人在關(guān)注著這里,卻不知道會有那么多,幾乎上回在三元殿商討布結(jié)界時出現(xiàn)的門派來了大半,將這個小院圍得滿滿當當,一見到常嘉賜的身影,有些之前見過他大戰(zhàn)混沌的都紛紛露出佩服的表情,而有些沒見過的,則眼帶好奇,巴不得能從紗帽下窺得一點點常嘉賜的神色。 不過幸而他們看不到常嘉賜的臉,因為那臉上正翻著特別不雅觀的白眼,催動著步伐就想速速離去。只是一來周圍瞧熱鬧的人太多,二來常嘉賜久未下床,又無修為護體,躺得身衰體弱,挺著背脊站那兒就夠虛出一身冷汗了,更別說還要騰云駕霧。 就在他雙腿發(fā)軟打顫時,后方探來一只有力的臂膀,抵住了常嘉賜的后腰,一個堅實的胸膛也跟著靠上,讓他的后背也有了支撐。 東青鶴好聽的聲音緊跟著在常嘉賜的頭上響起。 “你現(xiàn)在還不宜浮云,我們坐別的回去?!?/br> 說著,又是一聲清越的口哨聲響起,飄飄四散,直透云端。 不一會兒遠處便跑來一樣閃著燦光的東西,常嘉賜本以為又是南歸,結(jié)果再細細一望,卻發(fā)現(xiàn)從天而降的竟然是一匹馬。 那馬通體雪白,只眉心和四蹄處有一撮淡金色的細毛,瞧之只覺威風凜凜,眼瞳生光。 “風驪……” “竟然是風驪獸?” 聽著兩邊響起的驚嘆,常嘉賜也跟著訝然。他自然也知道風驪馬,傳說中可逐日追風的神駒,對于它修真界還只是多有傳言,并沒有什么人真正見過,沒想到東青鶴卻一直藏著一匹。 這家伙到底還有多少寶貝沒有拿出來?! 常嘉賜隔著紗帽狠狠地瞪他。 不過有了風驪出現(xiàn),周圍人的視線便從常嘉賜身上轉(zhuǎn)到了后者,還不自覺地分立兩端,為風驪和東青鶴讓出了一條空道來。 東青鶴半推半攙著把常嘉賜弄到了風驪的跟前,然后沒管他的掙扎,直接在他腰上一托就把人抱上了馬。 常嘉賜自然大怒,趁著東青鶴也跨坐上馬時,用手肘狠狠的在他胸口頂了一下。 就常嘉賜此時小雞啄米的氣力,打在東青鶴身上能有什么痛癢,結(jié)果常嘉賜卻莫名覺得身后人的身形一僵,不過下一刻又自如了下來,仿若只是常嘉賜的錯覺。 此時無泱真人和吳璋走了出來同東青鶴話別。無泱真人感激于東門主的相救,連帶著將一邊的常嘉賜也好好夸了一通,引得兩旁不少附和。若不是常嘉賜本就穿了一身紅,他臉上不知是怒還是羞的臊氣都能堆得能從腦門心兒上冒出煙來。 丟人! 而另一位吳璋說得倒是些常嘉賜聽不懂的話,他搖著他那面瑰光熠熠的玉骨扇,對東青鶴笑道:“我們親兄弟明算賬,看在你救了我命的份上,那些東西我給你個半價,只是……兄弟,就算再上心也該好好顧著自己,我還等著你還債呢?!眳氰斑呎f邊瞥了眼常嘉賜,然后抬起手里的折扇在東青鶴胸口點了點。 東青鶴輕輕唔了聲。 常嘉賜則一頭霧水,不過他忽而想到什么,忍不住左顧右盼起來,看了一圈卻沒有在人群里發(fā)現(xiàn)自己想看的人。 “在找什么?” 東青鶴附耳輕問,微熱的氣息吹拂在他的臉頰上,燙得常嘉賜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