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老鴇原本想說我這兒都已是最好的姑娘了,你這位客人連這些都看不上,莫非想找天上的仙子? 然而一聽對方說話幽幽涼涼的聲音,還有那袖邊露出的瑩白纖長的手,看慣了美人的老鴇就知道眼前這位的樣子必定非同一般,瞧不上胭脂俗粉也是正常,眼珠子一轉(zhuǎn),把屋內(nèi)的人都揮退后,擇人去叫蒹葭姑娘和水芝公子。 不一會兒那兩人就來了,果然比起之前的矯揉造作要好上許多,那女子眉目如畫溫婉柔嫻,那小公子則面如冠玉靈動?jì)芍?,模樣竟還和一個(gè)人有三分相似。 紅衣人見了他倆周身的不耐一下子就消弭了不少,只是打量的目光卻反而更犀利了。 老鴇聽見他問那姑娘:“你覺得自己樣貌如何?” 蒹葭不卑不亢道:“算不得傾國傾城,但也能當(dāng)一句‘冠領(lǐng)群芳’。” 紅衣人挺滿意她的回答,又問:“你見過九凝宮的花宮主嗎?” 蒹葭一愣:“這……小女子地位卑微,哪能和宮主相比?!本退銢]見過,花見冬的美名也是遠(yuǎn)播修真界的。 紅衣人卻道:“我要你去陪的人,他看不上花見冬,你覺得……他能看上你嗎?” 這話說得,也不知是抬舉蒹葭還是貶低花見冬,屋內(nèi)幾人紛紛一驚,皆不敢應(yīng)聲。紅衣人又瞥了眼那水芝公子,瞪著他不知在想什么,竟良久未言,讓那老鴇心里都沒底了起來。 “客、客官……”忙了這么一下午,老鴇也算看出對方的意思了,她覺得說什么也要做成這筆生意,于是牙關(guān)一咬,小心翼翼的磨嘰到了那個(gè)紅衣人身邊,低聲道,“其實(shí)鄙店雖小,也來過一些了不得的客人,這般的老爺?shù)拇_挑剔,但有些好東西瞧著和試著完全是兩種滋味……” 紅衣人錯(cuò)了錯(cuò)身,避開了那老婆子的靠近,冷冷道:“瞧都不愿瞧,哪里愿意試?” 老鴇嘿嘿笑了,忽然從懷里拿出兩顆丹藥交了過去。 “總有法子能讓他不想瞧也得瞧……” 紅衣人看著掌心的藥,道:“這東西比毒藥有用?”那人可是百毒不侵的。 老鴇捂了捂嘴:“毒藥奪命,我這東西……可是勾魂的?!?/br> 紅衣人一怔,沉默著慢慢攥緊了拳頭。 …… 東青鶴這一日在霞舉殿留到月上中天才回片石居,沒想到以往早早就上床的常嘉賜竟然還沒睡下,正坐在桌前看書,他只穿了一身內(nèi)衫,長發(fā)披拂在背后,在昏黃的燈盞前襯得眼如藏星唇若含丹,一張面容艷似芙蓉。 東青鶴本欲上前的腳步卻反而看得一頓,咳了咳,站在原地問:“怎么還沒歇息?” 常嘉賜瞥了對方一眼:“東門主日理萬機(jī),襯得我這閑人太閑?!?/br> 東青鶴近日的確時(shí)常不在片石居,以往每到申時(shí)都會回來,但現(xiàn)下常嘉賜為了研究那些丹藥泡在日部直到天黑,回屋卻也不太見東青鶴人影,偶有兩天這家伙更是徹夜不歸。 常嘉賜一直未問,東青鶴以為他不甚在意,沒想到今天忽然提起了,覺得對方還是惦記自己的東門主這心里是幾分喜夾著幾分憂。 “我……” 他想解釋些什么,卻覺自己身上這些異象無法對常嘉賜說道,無論是被以為要飛升也好,或?qū)ζ溆兴_思也好,也許都要惹得常嘉賜不快,東青鶴最后還是選擇了閉嘴。 常嘉賜見他難得欲言又止,狠狠地瞪過去一眼,聽著東青鶴又關(guān)心了一句讓他早日歇息,常嘉賜涼涼道:“你睡吧,我不困?!闭f罷,又低頭細(xì)細(xì)的看起來手里的東西。 東青鶴像是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的是一本草藥集,想到那九凝宮的人,又看到常嘉賜眼下的青黑,東青鶴到底不忍道:“她可是好些了?” 常嘉賜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問:“你知不知道哪里有祝余草?” 東青鶴擰起眉:“你要祝余?” 他知道祝余,這草并不算多罕有,可大多長在修真界以北處,也就是如今的偃門附近。 “隨便問問?!背<钨n又道。 東青鶴盯著他的側(cè)臉,還是走了過去:“我讓人給你帶回來,你不要自己去?!?/br> 常嘉賜一怔,抬起頭笑了:“你讓誰帶?你們青鶴門幾位不是忙著養(yǎng)傷就是忙著捉妖,誰愿意給我辦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我也不想再欠誰的人情讓人恨我。” 說著,常嘉賜起身一把推開眼前人往床邊走去。 東青鶴看著他的背影,他再了解對方不過,常嘉賜決定的事,從來沒人能左右。 東青鶴無奈的嘆了口氣:“我陪你去。” 常嘉賜步伐一頓,翻身上床,又是一聲冷笑:“更不敢勞煩東門主了?!?/br> 東青鶴走到床邊也跟著躺了上去:“不麻煩,我陪你?!闭f著他揮袖熄滅了桌上的燈,本想順勢抬手?jǐn)堊∩磉吶?,可不知想到什么又收了回去,只背過身拉開些距離,合衣睡了。 而里側(cè)的常嘉賜卻睜眼望著虛空中的一處,眼里的光忽明忽暗,隱隱綽綽。 第九十一章 東青鶴說陪著常嘉賜, 果然未像前幾日一樣不見人影, 一早就起來候著他。 常嘉賜似是真急著要用那祝余草,也沒再推諉, 同東青鶴一道掠出了青鶴門, 向著修真界以北而去。 修真界大派多在東南兩地定居, 北面則是荒山密林,又因偃門盤踞一方, 所以大多都是魔修在北方出沒, 若散修獨(dú)身來此,很有可能有去無回。 常嘉賜提前了解過此地地形, 東青鶴像是也對祝余草有所耳聞, 兩人探尋一番最后來到了一處名為黃葉林的地方。 這林子雖名“黃葉”但其實(shí)樹叢格外蒙密, 枝葉茂盛濃蔭蔽日,一眼望去灰黑沉暗遙不見底,透出深深的陰森之感。 常嘉賜一落地就要往里走,東青鶴想攔他, 卻被對方不屑的避開了, 一句話就讓東青鶴收起了勸慰的言語。 “你覺得這天下還有哪里能比陰曹地府更危險(xiǎn)的嗎?”常嘉賜冷笑著邁步。 東青鶴無奈, 只能緊隨而上。 黃葉林很大,要尋到不過巴掌大的祝余草其實(shí)并不容易,二人在里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快一日卻仍無所獲,常嘉賜有些生氣了。 “什么狗屁的破藥集,全是瞎寫!” 東青鶴耐心比他好多了,軟聲安撫:“不要急, 再找找,過了前頭那座坡,也許會有?!?/br> 常嘉賜瞥了他一眼:“你來過這兒?” 東青鶴頓了下,道:“這兒走半日就是半輪峰?!?/br> 常嘉賜這才記起東青鶴說過他當(dāng)年為了找自己在半輪峰待過好幾年,心里一悶,一下子沒話說了,只望著走在身前的挺拔的背影,眼里的神色復(fù)雜的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忽然東青鶴一下停住了腳步,常嘉賜避之不及險(xiǎn)些一腦袋撞他背上。 “你做什……” 埋怨的話剛要出口就見東青鶴側(cè)過頭將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常嘉賜噤聲。常嘉賜挨著東青鶴的肩膀朝前望去,就見不遠(yuǎn)處的一座小坡上果然長了一蓬蓬棉絮般的細(xì)草,正是祝余。 常嘉賜眼睛一亮,卻又見東青鶴指尖指了指他處,常嘉賜跟著轉(zhuǎn)頭,卻未發(fā)現(xiàn)什么。 他眨眨眼,對東青鶴露出不明所以的光。 東青鶴微笑,低下頭湊近常嘉賜的耳邊說了兩個(gè)字:“若木……” 濕熱的氣息吹在常嘉賜的側(cè)臉,讓他耳垂一燙,不過很快神思就被那話拉了過去。常嘉賜自然知道若木,但是從未見過,傳言那東西是三界之外的一種神樹,樹干有著極重的靈氣,所結(jié)的若華花又可連結(jié)陰陽,用處神奇的很。 “聽說若木化出的rou體可以假亂真?”常嘉賜對著眼前那其貌不揚(yáng)的樹驚奇的問。 東青鶴頷首:“這樹于沒有rou體的魂修來說可是價(jià)值連城的法寶,修真界該是沒有幾棵了?!?/br> “那被我看見,就是我的了?!背<钨n立馬露出得意的笑來。 不過他這腳還沒來得及踏出去,卻又被東青鶴扯了回來。 “這般的好東西,應(yīng)該早就被人盯上了,我們來晚了一步?!?/br> 東青鶴說完,常嘉賜這才感知到周圍的氣息不太對,細(xì)微的,卻繁雜的,四面八方都有。 東青鶴微微上前,用半身將常嘉賜擋在了背后,出口的嗓音還是比較溫和的。 “我們來此地?zé)o意搶奪你們的寶物,我們只想要祝余草而已?!彼麑χ贿h(yuǎn)處的暗林道。 可是對方似乎并不領(lǐng)東青鶴客套的情,林間同時(shí)閃出了十幾道黑影,一層一層,將正中的兩人團(tuán)團(tuán)包圍了起來。 常嘉賜定睛望去,就見來者身量不高,蜷曲著背脊,四肢頎長,隱在暗處的一雙眼狹長陰鷙,不時(shí)露出森白的獠牙來,像人,更像鬼。 “是魑魅……”常嘉賜意外,“還不少?!?/br> 魑魅也是兇獸之一,不同于梼杌、混沌等,他們有些心智,且極其貪婪狡猾,會彼此結(jié)伴配合,讓人防不勝防,也難怪會看上這樣的好東西了。 眼見對方亮出了爪牙,似乎無意同自己講和了,東青鶴低聲對常嘉賜說了一句“你別動,我來”便慢慢走了上去。 上一回東青鶴去救無泱真人時(shí)如何輕而易舉的剪除了那些蜂擁圍山的梼杌和九嬰,常嘉賜在近日也聽魚邈說了不少次了,魚邈則是從慕容驕陽那兒聽來的,期間的各種吹噓讓常嘉賜頻翻白眼,然而待真的親眼得見后,常嘉賜才發(fā)現(xiàn),魚邈形容對方的那些兇猛威武的溢美之詞并不算太過夸大,因?yàn)橄啾容^與混沌巨獸對戰(zhàn)時(shí)的東青鶴,眼前的這個(gè)人的修為竟然又有了精進(jìn),甚至說精進(jìn)的有些可怕…… 就見那些魑魅從各處向東青鶴飛也似的沖來的時(shí)候,一瞬間,真是只是一瞬間,東青鶴的身上便爆出了一片金光,那原本只是用來護(hù)體的光,卻忽然之間成了某種了不得的神器一般,像炙火,更像熔巖,將所有靠近的事物在剎那燒得灰飛煙滅,甚至都來不及碰觸道東青鶴的衣袂! 連離他不算很遠(yuǎn)的常嘉賜都差點(diǎn)難以幸免,閃得夠快的下場都是嶄新的袍角被消去了大片,要是腳程再慢一步,簡直不敢想象。再看著那衣角處焦黑的邊緣和滿地黑糊的尸體,常嘉賜的臉色沉了下來。 不過對方修為那么高,于此刻的他來說倒也不算壞事,忽然想到這茬,常嘉賜又努力克制住了煩亂的心緒,想對東青鶴說點(diǎn)什么的時(shí)候,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解決了阻礙的人卻還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背脊也挺得筆直。 察覺不對的常嘉賜走了過去,小心的繞到東青鶴面前,見到的就是一張緊繃的臉。東青鶴的眼睛睜得很大,瞳仁中還有金光流瀉,可是眼神卻是空茫迷離的,連常嘉賜貼到近處都沒有發(fā)現(xiàn)。 直到那人又急喊了幾句,東青鶴才堪堪回過神來。 “……你怎么了?”常嘉賜莫名。 東青鶴怔了一下,道:“我……沒事,剛才一下氣息耗得有些急而已?!?/br> 常嘉賜疑竇的看著對方,顯然不信,但是東青鶴似乎也沒有同他解釋的意思,走向坡上的那些祝余草觀察了起來。 “咳……我聽說這草要開花時(shí)折下藥效才是最好?!?/br> 常嘉賜又盯了他兩眼,暫且將神思轉(zhuǎn)到草上去,道:“不錯(cuò),它們一般丑時(shí)開花?!?/br> 東青鶴看了看天色,彎腰撿拾起了些地上的樹枝?!半x現(xiàn)在還有四個(gè)時(shí)辰,天就快黑了,看來我們今夜要在此地留宿了,先生點(diǎn)火吧?!?/br> 火很快就生了起來,兩人圍攏而坐,一時(shí)竟無人言語。 二人當(dāng)年結(jié)伴游歷時(shí),不知有多少日子都是這樣在野外度過的,如今這情形,都讓人忍不住記起曾時(shí)。 坡下就是一條涓涓的小溪流過,東青鶴望著那處,忽然起身走了過去。常嘉賜看著他拿了一根樹枝彎腰探進(jìn)溪中,再回來時(shí)手里就插著一條小魚。 東青鶴對他舉了舉手,笑道:“吃嗎?” 常嘉賜一呆,伸手接過了那東西,就著火自己烤了起來。 東青鶴看著,眼神一軟,挨在他身邊坐下了。 又是一陣沉默后,常嘉賜道:“多謝了?!?/br> 這是他第二次對東青鶴這樣說,只是相較于上回,他的眼神平靜了不少,卻也聽得東青鶴心內(nèi)觸動。 東門主嘆了口氣:“你不必對我說這樣的話,你知道的,如果我能辦到,我會不惜一切,只要你想要……” 常嘉賜眸色一閃,竟然“嗯”了聲:“我知道,但這一切都有個(gè)前提,前提就是,我要變成你心里的那種人……” 東青鶴擰起眉:“我心里……沒有哪種人,我心里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