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片刻,哲隆扭曲著五官道:“門主……未窮長老他……他……被人害了!” 東青鶴一愣:“在哪里?” “就在……入夜山?!?/br> “怎么死的?” 哲隆咬牙:“同、同……伏灃長老一樣。”尸首分離,魂魄自眉心被拉離體外。 這話一出便等于鎖定了兇手,東青鶴瞇起眼,良久未言。 不同于伏灃和蘼蕪,雖在門中各自為職,但未窮和青鶴門內(nèi)的其他幾位長老都十分交好,和東青鶴也頗是投緣,相識近千年,大家早已情誼非常,形同兄弟,未窮這遭可謂慘死,對門內(nèi)人的打擊十分巨大。 山巒般的大漢抑制著眼里的淚水道:“屬下原本在入夜山南面梭巡,隱約聽見背面有八衛(wèi)犬狂吠,于是匆匆趕了過去,可我到那里時未窮長老……已、已經(jīng)身故……是屬下去晚了?!?/br> 未窮好好的在門里,怎么會跑去那地方?他早已沒了修為,不會不明此去幾多兇險,除非是被他認為重要的人或事引誘誆騙所致……而在門內(nèi)的人,多少也聽聞過未窮三番兩次為救某人不惜涉險,是誰最有可能對他下手早已不需贅言。 可是哲隆接下來卻并沒有對那罪魁禍首大肆撻伐的意思,他只是忽然住了嘴,深深的低下了頭。 “你將未窮帶回來了嗎?”東青鶴眸色一閃,問。 哲隆點了點頭。 “那還有一個呢?”東青鶴再問。 哲隆身形一怔,低低地重復(fù)了一遍剛才的話:“……是屬下去晚了?!?/br> 東青鶴也重復(fù):“還有一個呢?” 哲隆沉默。 東青鶴靜靜地望著他。 直到有人道:“常嘉賜不見了!” “常嘉賜……死了?!?/br> 那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只是前者是慕容驕陽說的,后者……卻是哲隆說的。 像是沒有料到會聽見這般的答案,身后還處于未窮噩耗中的金雪里和青儀都呆了少頃,兩人心內(nèi)不是在想怎么回事,而是不約而同的去看東青鶴。 幸好東門主還是站得筆直的,只垂在袖外的指尖輕輕動了動。 金雪里先一步開口道:“常嘉賜為人狡黠伶俐,他選了入夜山躲藏,必定早已備了退路,你們雖然人多,但有所疏忽讓他逃了,也是正常?!彼室夂雎粤苏苈〉脑?,只對身后的慕容驕陽而說。 慕容驕陽收到金雪里的視線,又去看東青鶴,只覺門主神情如常,但那張臉已經(jīng)白得快要透明了。 慕容驕陽點頭:“不錯,只是他要想再有下一回絕沒有那么容易了…… 話落卻遲遲沒聽到東青鶴的回復(fù)。東門主只是眼睫微垂,看著面前的哲隆,眼里的神情就像無邊的細沙,一層一層向哲隆覆蓋而來,像是要將他兜頭淹沒一般。 哲隆呼吸一窒,半晌才擠出了一絲聲音。 “門主,他死了……” “哲?。 苯鹧├锖湍饺蒡滉栆坏莱谅暫攘似饋?。 大漢卻梗著脖子,雙拳緊握地說:“門主,常嘉賜……死了!是我親眼所見!” “我遠遠看到他被羊山派眾圍堵,他想脫離,可是有一人……是羊山派的長老,他躲在林中悄悄對常嘉賜的背后放了箭,正中他的心脈,穿胸而過……然后……然后常嘉賜便落入了沼澤中……” “我當時看到未窮的尸首就在一邊,便去先查探未窮長老,而當我發(fā)現(xiàn)不對再回頭時,常嘉賜已受傷被沼澤吞沒了……我連忙派了座下弟子下去找尋,可是入夜山的沼澤深不見底,尋常修士下去即便使了閉氣咒也不過幾刻便要上岸回氣,且一旦沉入太深便寸步難行,無法返回……金部的弟子去了好幾撥,卻都毫無收獲,未免傷亡,我只能讓人守在一邊,想著他雖心脈受損,但若真還有一口氣也許能回來,結(jié)果等了一晚,那沼澤處卻再無動靜……” 那下頭本就深,常嘉賜就算沒受傷都待不久,更何況如今這個地步,說他沒死,在常人看來實在有些自欺欺人了。 說到此,大漢俯下身給東青鶴重重磕起了頭。 “我心內(nèi)憎恨常嘉賜謀害門中人,又迷惑門主,但這一遭,哲隆卻也的確辜負了門主的信任托付,是屬下失職,還請門主責罰……” 一下一下撞在石頭上的悶響在寂夜的片石居內(nèi)顯得格外刺耳,一邊的慕容驕陽聽著忍不住上前一步。 “此事乃我布置,哲隆處事不周,我自然也有錯……” 慕容驕陽還待再說,卻被東青鶴輕輕揮袖阻斷了,那袖擺掠過哲隆頭頂,大漢不斷下俯的動作就僵在了那里,額頭的鮮血自眉心處不斷淌下,頗有些猙獰。 “不關(guān)你們的事,把未窮長老好好安葬……” 東青鶴幽幽地丟下這句話,沒再看眼前的那些人,只招來一片浮云,慢慢地登了上去。 他的步態(tài)身形都不見多少異樣,負手而立在云端,遠遠看去,依稀還是往日那個穩(wěn)如泰山的東青鶴。 忽然東青鶴又問了一句:“殺他的那個人呢?” 哲隆一愣,得知前因后果的慕容驕陽接口道:“被烈蛇咬死了,那靈獸想是感應(yīng)到主人遭難,便急急而來,一下就認準了那動手的人,還有幾個羊山派的弟子,只是……”還是晚了一步,“最后,許是蛇也想找人,就隨著他一道……也入了沼澤。” 這話說得慕容驕陽難得也有些澀言。 東青鶴聽罷,帶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然后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一點一點乘云向青鶴門外飛去。 去往何處,無人敢問…… 第一百十六章 遠遠的, 便是枝葉碩茂的入夜山, 相較于幾個時辰前的熱鬧,回復(fù)平靜的此地更顯死寂沉暗, 幽幽洞洞密密匝匝, 一眼看去就像一個個此起彼伏的深淵, 稍有不慎,便能讓人落入無望之地。 空氣中隱約還殘留著幾分未全散盡的血腥氣, 東青鶴循之而來, 在離地不過幾寸處緩緩?fù)A讼聛怼?/br> 不知何時,月亮透出了云端, 將這一團映襯的越發(fā)明滅凌亂, 東青鶴居高臨下的看著這滿地狼藉, 四處都是蛇蟲鼠蟻的尸首,還有大片大片的斑斑血跡。東青鶴在這一灘灘血跡里細查了半刻,到底沒有辨清哪些是屬于常嘉賜的,不得已間, 他的目光終于落到了腳下的那片沼澤中。 東青鶴怔怔看著。 沼澤十分平靜, 就像一處平地, 帶著一種厚實的安謐,絲毫不覺吞噬過什么的樣子。 東青鶴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涼風拂過他的發(fā),也拂過周圍的樹葉,帶出淅淅瀝瀝的沙沙聲。 東青鶴一動不動。 風越來越大。 他的袖尾被風吹得鼓起,衣擺也開始獵獵作響, 而兩旁的樹則開始左右搖晃起來,柔韌的枝葉被無形的風攪得從樹干上卷落,深植于地面的根莖都跟著開裂的土慢慢暴露剝離。 此時此景若被方才留于此地的修士所見,必然要大嘆大驚一番,因為這一招竟還是……疾風陣! 只是不同于之前那陣吹出了一片七慌八亂,此刻的疾風陣乃是東青鶴開啟的,那風起先還是慢悠悠的,就像一只又軟又嫩摸著你臉頰的孩兒的手,可是轉(zhuǎn)瞬之間,那手卻化作了一把把鋒利的尖刀,猛然狂暴咆哮起來!一時間只見天際飄來團團烏云,將明亮的銀月遮了個徹底,凜冽的氣流你堆我疊竟剎那便盤旋成了滾滾颶風,那層要了好幾條人命的毒蝎毒蟻還不等出動,樹上的巢xue便被連根拔起,地下的洞窩也崩塌傾覆! 再看東青鶴,依然負手而立,只那雙垂落的眼瞳中再不似之前在青鶴門時的幽淡冷靜,就像兩汪寒徹入骨的冰潭,里面浸沒了深深的憂傷……甚至瘋狂。 疾風驟起間,平靜的沼澤也有了波瀾,密實的泥沼竟開始翻涌逆流,一股一股向外倒灌,且速度越來越快,最后竟把這一方山林都淹成了泥海。 狂風迷眼,砂石飛掠,天地傾倒。 金光自東青鶴周身溢出,將他牢牢護在其中,直到半晌,兩旁摧枯拉朽的動靜暫歇,那防御結(jié)界才緩緩?fù)嗜ァ?/br> 再看周圍,方才還蒙密的林子竟成了一片平地,而平地正中則出現(xiàn)了兩個黑洞洞的深坑,這便是原來的沼澤…… 疾風陣一收,東青鶴捂著窒悶的胸膛重重咳了兩聲,深吸了幾口氣后才穩(wěn)住了起伏的氣息,他顧不得歇息,輕輕一躍就自云上跳入了那深坑之中。 雪白的長靴和袍角一下就被泥水浸沒了,東青鶴卻毫無所覺,只矮下身不停地在里頭摸索著什么……這樣的地界,多得是誤入沼澤的各種生靈妖獸,其中多半帶毒,埋在這泥濘中天長日久,越毒越是沉積而下,就算人進入時還是活的,就算沒有受傷,沒有淹死,可在這樣帶毒的沼澤中浸泡半刻,怕也要只剩一團白骨。 東青鶴卻仍是執(zhí)著的摸著,一寸一寸半點不漏,眉眼都掩在凌亂的長發(fā)下,只能看到那蒼白緊抿的唇,哪里有往日的半點風骨,可他卻渾不在意。 忽然東門主的動作一僵,慢慢將一物拽出了河面。 最先出來的是一只空洞的頭骨上,然后是身子,再是腰腿,最后是腳……這是一具纖瘦的白骨。 東青鶴帶看了須臾,目光緩緩而下,在其周身都一番探看后,落到左邊的手骨上…… 那里正環(huán)著一條長鞭,自滑下的泥水間依稀可辨出其上的色澤原本該是艷麗的金紅…… …… 東青鶴,你我相遇本來就是一場大大的錯誤,我們是不一樣的人,事已至此,不過是一切回到原本該有的位子而已…… 東青鶴,你老實的告訴我,我做了那么多不該做的,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有厭棄過我? 東青鶴,永遠太遠了,我看不到…… …… 那一刻,始終挺著的背脊終于一軟,東青鶴摔了下去。 ********** 吳璋近日有些忙。 天仕樓作為修真界幾大門派之一,也許他的修為同東青鶴還有無泱真人比要差上那么一些,但是天仕樓的防御結(jié)界卻是除了青鶴門和偃門外最為出類拔萃的。 上回幽鴆搞得那個墨鴉陣,雖然吳璋也被詐了出去,但是樓中耗損卻遠比青鶴門要少多了,只因青鶴門結(jié)界靠得是東青鶴,靠得是其他長老,靠得是人,而天仕樓防御或在修真界中的地位,靠得是法寶是神兵,是吳璋的無數(shù)寶器,那些東西布下了便輕易不受外物所干擾,所以幽鴆那些計謀對他來說,用處不大。 不過作為一只出了名的鐵公雞,又坐擁無數(shù)法寶,吃一分虧在吳璋這兒就能抵十分,上回的陣法多少也讓天仕樓失了幾個弟子塌了幾座房屋,這可讓吳璋氣得不輕,所以東青鶴提議要剿滅那魔修,吳璋難得舉了雙手雙腳同意。 這段時日他就是在準備屆時作戰(zhàn)要用的法寶,一定要殺那偃門一個落花流水。 不過貴人事忙的吳樓主多少也聽聞到了好友的近況,他了解東青鶴的脾性,看似隨和溫雅寬量待人的男子,實則執(zhí)著多思,有些事兒他可以退,有些事兒卻半點過不得線,若換做別的吳璋還能勸兩句,但在情之一字上,神智清明通透的吳樓主覺得輪不到任何人置喙,所以他才遲遲未有出現(xiàn)多嘴。 只不過昨夜在入夜山中發(fā)生的一切不過半刻就已傳遍了整個修真界,吳樓主一聽之下這回坐不住了,直覺告訴他大事不妙,所以等天一亮,他就難得捎了點禮品親自登門去探望好友了。 結(jié)果到了青鶴門吳樓主卻撲了個空,哲隆告訴他東青鶴不在,也不知什么時候會回來。 吳璋吊唁完了未窮,又瞧著他們臉上一個個跟被人抽了壓箱底似的臉,不禁也跟著搖頭大嘆。 東青鶴能去哪兒呢? 其實想也知道。 但去把人追回來,又能不能把心把魂也一道追回來呢? 吳璋覺得難。 他一邊傷腦筋一邊回了天仕樓,本打算先回去找找看有什么靈丹妙藥或是能暫時撫人心神的東西給好友救救急時,沒想到才一到門邊就聽自家的小廝匆匆忙忙的迎了上來。 “樓主,東門主候著您多時了!” 吳璋由著小廝引路,卻并沒有向主殿行去,而是一番兜轉(zhuǎn)來到了后山的一處偏門前,在那里他看到了讓他驚訝的東青鶴。 只見平日朗如日月的男子此刻卻呆坐在一塊大石上,一身污濁,長發(fā)散亂,要不是那張臉還能辨認,吳璋都要懷疑自己的眼神了。 然而不等他說話,那頭原本還在愣神的東青鶴就站了起來,吳璋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腳邊竟擺著一只巨大的木箱。 “青鶴?”吳樓主嚇到了。 “吳璋……”幸好東青鶴的聲音比他的模樣沉穩(wěn)太多,他直直地望過來,沾了泥灰的臉上一雙眼還是含著光的,東青鶴說,“吳璋,我有一事相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