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賀飛章喉頭顫動,默默打出一行字。 【賀飛章】:薇薇,我難受。 隨后他將手機(jī)關(guān)機(jī)。 偌大的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就好像回到了屬于自己的蝸殼中,白天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可笑的惡作劇,他可以假裝它們從沒發(fā)生過。 時間就這么靜靜流逝。直到—— 叩、叩、叩。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有節(jié)奏的叩門聲,驚醒了蹲坐在沙發(fā)上的賀飛章。 賀繼山今晚不回家,而且他從不會在回自己家前還敲個門。賀飛章有些猶豫,他現(xiàn)在不想見任何人,包括他爸。 然而門外的人并沒有因為無人應(yīng)門而放棄,仍然不緊不慢的叩著門,就好像知道屋里有人一般。 賀飛章悄無聲息踱步到玄關(guān),一手撐在門上,不確定的問:“是誰?” 那人叩門的動作終于停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回話,是個低沉和緩的男音:“是我,周放?!?/br> 郝醫(yī)師的短信一瞬間從他腦海閃過,有一幀果然提過一個叫做周放的人,陪他去過五院,可能知道他的病情。如果不是對這個人一點記憶也沒有,令賀飛章心生不安,周放此時出現(xiàn),簡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誰,我不認(rèn)識你。” 周放站在門外,說:“如果你是賀飛章的話,那我應(yīng)該沒有敲錯門。” 賀飛章悶聲道:“你來找我做什么?” “我想我可以先進(jìn)屋,我們坐下慢慢說?!?/br> 賀飛章將手放在門把手上,盯著它看了半天,終于還是松口說:“我,我不敢。我有病,你肯定知道。我看見有人我就……變得不像自己一樣……總是……” 周放靜靜聽他說完。 他有些哽咽地道:“總是想,攻擊他們……殺,殺了他們……” “賀飛章,別怕。聽我說。”防盜門將這人的聲音隔得模模糊糊的,賀飛章?lián)沃T把手,全身都靠在大門上聽他說話。周放緩緩道:“我們可以一起解決這些問題,你的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可怕,是臆想在誤導(dǎo)你?!?/br> “郝醫(yī)生下午給我來了電話,他說你可能需要我的幫助。”周放道,“開門吧,賀飛章。你傷不到我的,相信我,我是你的特護(hù)?!?/br> 有一瞬間,賀飛章對一個月前的自己產(chǎn)生了深深的好奇:他不僅設(shè)計了一整條單人極限旅游線路,中間還揣了巨款(五千大洋)跑去五院治精神病,還特么自己找來個特護(hù),特護(hù),應(yīng)該就是傳說中的特級護(hù)理人員了吧。 這么高效果決的行動力,和現(xiàn)在遇到挫折就慫得跑回家的自己,真的是同一個人? 一時間賀飛章被這種挫敗感席滿全身,不自覺手下用力,咔擦開了門。 周放拎著一兜子菜,在門外默默看了他一眼,抬腳進(jìn)屋。 第4章 兩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一路上賀飛章都在暗自打量這位“特護(hù)”。 周放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穿著一件藏青色襯衫,深灰西褲,手里還拎著一大兜蔬菜水果。這幅行頭,乍一看不像什么特護(hù),倒像是個剛下班買完菜,準(zhǔn)備回家做晚飯的單身白領(lǐng)。 他長得并不很帥,自見面后臉上表情始終溫和有禮,看起來教養(yǎng)非常好,見賀飛章盯著他瞧個不停也沒覺得被冒犯,反而對他翹了翹嘴角,有點老朋友的調(diào)侃意味。賀飛章一直緊繃的情緒被他這么一帶,明顯放松不少。 周放見他一直往這邊打量,微微一笑:“我想我需要再做一次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周放,之前一直是你患病期間的特級護(hù)理?!?/br> 賀飛章被他看的僵了一下,說:“我沒印象了?!?/br> 周放道:“其實之前,我們都認(rèn)為你的病情已經(jīng)有所好轉(zhuǎn),可以維持正常的人際交往和生活能力,直到上周,檢查結(jié)果都非常樂觀。不過,今天接到郝醫(yī)生電話以后,我就在想,你可能還需要我?!?/br> 周放說話的時候一直注視著對面沙發(fā)的賀飛章,語氣溫和舒緩,賀飛章抬頭就能看到他的眼睛,果然也是非常溫柔的目光。大抵這種溫柔隨和的態(tài)度,也是特護(hù)對待自己病人的常用手段吧。 賀飛章雖然不怎么信這番“特級護(hù)理”的說辭,但就現(xiàn)階段看來,對方確實是除了醫(yī)生外最了解他情況的人了。 周放端端正正坐在沙發(fā)上,從容面對他的打量:“你的手機(jī)里存了我的號碼,相冊里應(yīng)該還有幾張合影,另外,我們互加過微信好友。” 賀飛章依言打開手機(jī)檢查,果然在相冊里見到幾張兩人的合照。大部分照片的背景是一間賀飛章沒見過的屋子,周放在做飯他在給兩人自拍、周放在清理房間他在給兩人自拍、周放在看書他在給兩人自拍,看得出兩人關(guān)系挺融洽的。不過令他覺得不妙的是,里面不光有合影,還有一些周放的單人生活照,照片的角度非??梢桑袷峭蹬牡牧?。 賀飛章裝作沒看見,關(guān)掉相冊,點頭算是承認(rèn)了兩人之前確實關(guān)系不錯:“看起來你照顧了我很多。抱歉,從早上開始我就有點不在狀態(tài),不然你再和我說一下我之前的情況好嗎?還有,我是怎么找到你當(dāng)我的特護(hù)的?” 周放一笑:“你先緩一緩,這事要慢慢來。說起來,你還沒吃飯吧?” 賀飛章:“……”一大早就受到巨大驚嚇,好像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周放看他神色就猜到他什么也沒吃,笑著提了提放在地板上的塑料袋,道:“我來之前買了點兒菜,咱們先把溫飽問題解決了,餐桌上可以繼續(xù)說。恩,不知道能不能借你家廚房一用?” 真是一點兒都不見外啊。 賀飛章吐出一口氣,看著對面的男人,慢慢道:“當(dāng)然可以,跟我來吧?!?/br> 男人微笑道謝,低頭拎起塑料袋。他這一低頭,正巧露出碎發(fā)后的一截脖頸。 這截麥色的皮膚細(xì)膩柔軟,隱隱能看到皮下青色的血管,賀飛章仿佛都能看到血管里面鮮活流淌的鮮紅色澤,血液汩汩奔流的聲音在一瞬間被無限放大。 它就這么毫無保留的暴露在他眼前,無聲的誘惑他。 賀飛章閃電般出手,轉(zhuǎn)瞬間就要觸到那一小片肌膚。再向下一點兒,動脈被切開,血液就可以噴射出來,濺在他臉上和身上,再滴在地板上弄得到處都是。想到這兒,他興奮地兩眼發(fā)紅,暴戾的目光幾乎穿透厚厚的平光鏡片。 然而只差這么一點兒。 直到自己的臉貼在沙發(fā)上,手臂被反剪在身后,賀飛章才重重踹息著回過神來。把他摁在沙發(fā)上的男人只用了一只手來壓制他,另一只手把玩著一把小巧的蝴蝶刀,低頭看著他笑道:“開門之前你就把刀藏在身上了吧,忐忑不安也是特意做給我看,降低我對你的戒心?” 眼鏡硌得臉頰生疼,賀飛章大口喘著氣,艱難的掙了兩下:“不……我,控制不住……” “你不想殺我?” 賀飛章沉默著喘息。 周放低低笑了,他將蝴蝶刀折起丟在一邊,伸手安撫性的揉了揉賀飛章的后腦勺,低聲說:“沒關(guān)系,你殺不了我?!彼墒謱①R飛章放開,把他拉了起來。 周放對著他低聲說:“這么輕易就被你干掉,我還怎么做你的特護(hù)?” 賀飛章一臉恍惚的看著他。 周放笑道:“所以,這才是你請我做你的特級護(hù)理的原因啊?!?/br> 原本祥和的氣氛被猛然打散,客廳里的空氣仿佛一瞬間凝滯起來。賀飛章警惕的看著剛剛放開自己的男人,伸手摸了摸手腕,那里還隱隱作痛。 周放微微一笑:“現(xiàn)在,我們可以去廚房了嗎?” 賀飛章沒說話,冷冷看了他一眼,徑自走向廚房。 周放并不在意,他俯身撿起腳邊裝著蔬菜的塑料袋,不緊不慢跟在賀飛章身后也進(jìn)了廚房。 小小的蝴蝶刀靜靜地躺在茶幾底下,兩人仿佛一瞬間全都遺忘了,并沒有再去拾起它。 周放進(jìn)了廚房后,簡單詢問了一下工具的位置,緊接著就開始把自己帶來的食材依次擺在案板上,看樣子準(zhǔn)備大展身手一番。賀飛章站在一邊看了半天,感覺這人盯著手下食材的樣子就好像在看絕世美女,大概已經(jīng)到達(dá)渾然忘我的地步了。 他順勢靠在冰箱門上,悄悄摸到一旁的水果刀,對著此人后腦勺擲去。 “嗤”的一聲。 周放收回手中的洋蔥,拔下深深嵌在里面的刀身,回頭責(zé)怪道:“別玩兒了,去客廳等著?!?/br> 那神情,那語氣,簡直就像對待家里想引起家長注意的多動癥兒童。 賀飛章若有所思地離開。 他需要好好冷靜一下,針對剛剛一系列暴起傷人的行為。 在學(xué)校和回來的一路上雖然也有想法,但都可以忍耐,然而這個人到來之后,他幾乎立刻放棄抵抗大腦里的暴力思想,潛意識認(rèn)為對著他并不需要忍耐。至于理由,并沒有。 賀飛章幾乎可以確定,周放一定和他相處過不短的時間,并且知道一些秘密。 消失的兩個月,以及他身上的變化,也許可以從這個人身上入手調(diào)查。 感覺到自己興奮難耐,坐在沙發(fā)上視線還不由自主往廚房那邊拐,他索性跑到浴室沖了個澡,降降一身的躁氣。 當(dāng)周放端著炒好的菜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病人已經(jīng)換了家居服窩在沙發(fā)里看新聞,一頭短發(fā)濕濕嗒嗒還在往下滴水,看起來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半大少年。他目光轉(zhuǎn)了一圈,周圍東西都還在原位,桌下的蝴蝶刀卻已經(jīng)不見蹤影。 于是周放將菜全部擺上桌后,又去浴室拿了條毛巾扔在賀飛章臉上,并命令他:“擦干凈,不然不要吃飯。” 賀飛章不滿的抗議:“我以前也這樣怎么了。” 然而周放根本沒聽他的抗議,他熟練地摸出一副手銬,抓起賀飛章左手輕輕一套,將他的左手和餐桌腿銬在了一起。 他的動作太快了,做完這些后就和沒事人一樣在他對面坐下,賀飛章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不可思議道:“周放,你這是什么意思!” “別在意,我還給你留了右手可以活動,我希望咱們能安安靜靜吃個飯?!敝芊乓稽c沒覺得唐突,反而還溫和地安撫他:“如果連吃飯的時候也要和你打來打去,那真是對美食的一大褻瀆?!?/br> 賀飛章左手連著桌腿,右手抓著毛巾,面上陰晴不定的看著對面這人慢條斯理夾著菜。然而周放還不停刺激他:“頭發(fā)要擦干凈哦,滴在地板上一會兒你還得擦地?!?/br> 賀飛章忍耐的開始擦頭發(fā),對周放只有一個字:“滾?!?/br> 一頓晚飯吃下來,周放很滿意,賀飛章想殺人。 飯后,周放對他說:“你可以去收拾一些衣服,咱們今晚在我家住?!?/br> 賀飛章皺眉,“你是要把我關(guān)進(jìn)來嗎,因為我有殺人傾向?” “并不是關(guān)起來,只是方便我照顧病人。”周放摸了摸他的頭,一邊幫他開手銬,一邊說:“當(dāng)然,還因為賀繼山今晚可能回來?!?/br> 周放:“……什么?” “你現(xiàn)在的情況,在去找郝醫(yī)生之前最好盡量少和人接觸,原因你知道的。” “這我知道,”賀飛章煩躁的打斷他,“我是說我爸,之前我也沒和他說過是嗎?” 周放點頭:“你堅持不告訴他?!?/br> 賀飛章默然。 周放:“沒問題了的話,收拾一下,我們該走了?!?/br> 他起身將所有碗筷收進(jìn)廚房,賀飛章趁他洗碗的時候回屋整理東西,他不知道要在別人家住多久,于是胡亂挑了好些衣服一股腦全塞進(jìn)包里,收拾好就背起背包,靠在走廊上等周放。 周放出來的時候看到他正在神游。 還是眼鏡口罩鴨舌帽,寬松休閑的運動服松松套在身上,腳上一雙有些磨損的運動鞋。他手指微微擺動著,指尖一把蝴蝶刀正在上下飛舞,猶如真正的蝴蝶翩然翻飛。 這是一個在周放看來非常熟悉的動作,代表賀飛章正在進(jìn)行思考,或者陷入了難題。 不過賀飛章肯定沒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的動作,不然估計又是一頓驚嚇——他以前可不會這種高難度動作。 周放走過去,一指準(zhǔn)確彈在刀柄上,在小刀被彈飛前閃電般抓住了它。接著他握住賀飛章那只手腕,低聲說:“走吧?!?/br> “恩。”賀飛章并沒看見,心不在焉被拉著走出家門。 如果他看見了,說不定會重新評估此人的身手,然后控制自己的麒麟臂不到人家跟前隨意招惹,免得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