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深夜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原本是一片漆黑的走道漸漸有微弱的陽光照進來，然后陽光越來越足……直到正午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在地上拉長一道影子，陪伴著孤獨的她。

    她看著電梯的數(shù)字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卻從沒有在18樓停留過，她終于感到絕望了，茫然若失地站起身子來。

    不該再抱有留戀了，她的嘴角浮起一個自嘲的笑意，她到底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事情那么明白地擺在面前了，她卻還是不肯相信這是真的。

    拿出手機的時候，手指已經(jīng)被凍僵，打字的時候疙疙瘩瘩的，但是她還是很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寫著：“我累了，受夠了你的忽冷忽熱，如果你的身邊還有另一個她，那么我會主動退出，分手吧?！?/br>
    等發(fā)完消息以后，她將手機重新放回兜里，然后悵然若失地下樓離開。

    【陸】

    許又柔在附近找了間旅館，然后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一覺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打開屏幕，那條短信還是孤獨地躺在對話框里。

    原來，他連告別都懶得與她說。

    一路以來的深情全都喂了狗，她暴躁地將手機扔在地上，然后強迫自己再沉沉地睡去。

    睡吧、睡吧，起碼不用再面對現(xiàn)實，讓她活在虛幻中也好。

    她做了一些夢，夢里他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苦苦地挽留著自己，說從頭到尾都是她誤會了，他只是被一些事給耽擱了，所以才沒辦法聯(lián)系她。她微笑著接受了他的道歉，再次與他重歸于好。

    下一刻她便睜開眼，看見蒼白的天花板，頓時覺得夢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諷刺。

    原來夢境雖美，但終有醒來的一天。沉溺于幻想之中雖然可以緩解當下的痛苦，但當清醒的時候，那份失落與絕望會有兩倍之多。

    她突然半坐起身子來，開始拿出手機查回國的航班。

    最近的航班是明天中午12點，她決定收拾行李，重新返程。

    但下床的時候，卻諷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從未打開過行李箱，又何來的整理之說。

    她覺得自己就像個幽靈，匆匆地到來，然后又慌亂地離別，就好像從來沒在波士頓這座城市留下過任何痕跡似的。又或許，她之于盛修然，也只是這樣一個幽靈般的存在，壓根無關(guān)輕重。

    用手機買好回國的機票以后，她像是花費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似的，再次無力地癱軟在床上。只是這一次她再也睡不著了，默默地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感覺到手機振動了一下，她下意識伸手去夠手機，卻又馬上自嘲地冷笑了一番。

    不可能會是盛修然的，她又何必抱有任何期待，沒有預(yù)期也就沒有失落，干脆還是別看了。

    但在幾秒之后，手機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她才慢半拍地伸手去拿電話。

    在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寫著“盛修然”三個字的時候，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秒鐘，幾秒之前，還有他發(fā)來的一條短信：“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哪里來的另一個她，馬上給我回電?！?/br>
    說著馬上給我回電，自己卻連幾秒鐘都忍不住，立刻打來了電話。

    在不抱期待的時候，又有該死的希望生根發(fā)芽，人生還真是無處不在的反諷。

    她深呼一口氣，接通了電話：“喂……”

    他有些急躁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在胡思亂想了，我不是都對你說過了，如果我突然消失是寫程序去了?！?/br>
    “最近你要交一份緊急的小組作業(yè)吧……”她這么說著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那一頭愣了一下，再次開口的時候，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慌亂：“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明明有著著急的作業(yè)，卻拋下同學(xué)和女朋友，跑去寫什么程序，連續(xù)好幾天不與人聯(lián)系。盛修然，你以為我到底是有多好糊弄？”

    聽見他不說話了，她這段時間心里積累的委屈正在噴薄而出：“我早就問過你的同學(xué)了，他跟我說壓根沒有這樣的外快工作，所以你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欺騙我。你這樣來來回回地撒謊，難道不覺得累嗎？干脆就對我實話實說了吧，你消失是因為要去與另一個女生見面?！?/br>
    “不是……我……”他的聲音有些無奈，似乎是猶豫了好半天，才道，“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不該故意瞞著你，我現(xiàn)在就把真相全都告訴你。”

    他承認了，果然是他故意在騙她。

    如果這一刻他還是一口咬定，自己確實是在寫程序，那么此刻的她不至于會覺得如此寒心。

    她冷笑了一聲：“不必了，遲來的坦白早就失去了意義。我滿心期待地專程找來美國，最后卻只能在你的公寓門口傻傻地等了一夜，從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經(jīng)涼透了?！?/br>
    “你來美國了？在我的公寓門口等了一夜？”他驚訝極了，語氣心疼不已，“你怎么那么傻啊，就這么不計后果地找來了?！?/br>
    “是啊，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愛那么盲目，而你根本承擔不起我的感情?！?/br>
    雖然說著絕情的話，但她感覺到自己的眼淚落了下來，她不可抑制地顫抖著下巴，但卻緊抿著嘴，不想讓對方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的懦弱。

    盛修然一時間百口莫辯，他讓她這般傷心，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自私，他難辭其咎。

    “又柔，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或者你馬上到我的公寓來，我把事情都對你說清楚?！?/br>
    但她卻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已經(jīng)定好回去的機票了……”

    她已經(jīng)下了極大的決心，這樣一個對自己若即若離、總是藏著秘密的男朋友，不要也罷，她值得更好的人，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說完這句話的當下，她便決絕地拿下手機，準備按下通話鍵。

    “我有睡美人綜合征，這就是我時不時會與你失聯(lián)的原因?！?/br>
    話筒隔開了耳邊，他的話顯得并不清晰，但還是被許又柔聽去了重點。

    她愣了愣，重新拿起手機：“你說什么？”

    睡美人綜合征？不是她聽錯了吧？還是盛修然為了挽回自己，都已經(jīng)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學(xué)術(shù)用語是克萊恩萊文綜合征，是一種神經(jīng)性睡眠障礙，具體的臨床表現(xiàn)是會隨時隨地感到難以抑制的困倦，必須要馬上休息睡覺，而且一睡就是好幾日，甚至長的話可能要十天?！?/br>
    許又柔完全不敢相信他說的話：“你在開玩笑的吧？！”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病嗎？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我也希望自己是在開玩笑。我是十七歲時突然得的這個病，現(xiàn)在醫(yī)學(xué)上沒有辦法醫(yī)治，只能抑制減緩病情?！?/br>
    如果是患有這種罕見的疾病，那確實可以解釋，他為什么每隔幾周便會有好幾天失去聯(lián)系。

    但這是真的嗎，她的小哥哥居然有這么可怕的毛??？！

    【柒】

    許又柔掛了電話以后，匆忙地拿著行李箱退房，然后趕到盛修然的公寓。

    這一次不必她按門鈴，盛修然已經(jīng)等在大樓底下了，遠遠地看見她走來，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前，一把將她抱在自己的懷中。

    距離上一次他們親密擁抱，已經(jīng)過去兩個多月了。

    他久違的懷抱卻讓她這么多天的情緒全一次性地爆發(fā)了，她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往下掉。

    他也很思念她，所以牢牢地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開口的語氣滿是心疼：“你好像又瘦了?！?/br>
    說這句話的當下，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地抖動，他松開懷抱，才發(fā)現(xiàn)她在哭。

    他纖長的手指撫在她的臉頰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眼淚，她的眼睛腫腫的，看樣子之前也一直在哭。

    似乎都可以想象她一個人胡思亂想，然后傷心哭泣的模樣，他再次將她攬入懷里，嘴上一直說著抱歉：“對不起，全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我不該瞞著你的……”

    她的兩只手無力地打著他的胸膛，做著無聲的責怪。

    良久以后，他再次松開懷抱，替她拿起行李箱，另一只手牽著她，帶她上樓。

    他關(guān)切地問著：“昨晚你該不會就是等在這公寓大樓底下吧？晚上風大，你穿那么少，會著涼的?！?/br>
    “你現(xiàn)在倒關(guān)心起我了，無論昨晚我怎么按門鈴，你都沒有回應(yīng)我。”她嗔怪著，末了想到了他方才在電話里說的病情，又有些于心不忍，緩和了些語氣，“昨晚有個老奶奶看我蹲在地上哭，于是就好心地帶我進來了，所以我昨天是等在你的公寓門口?！?/br>
    雖然是進樓了，狀況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他當然還是心疼，一路罵著自己：“都怪我，我應(yīng)該早些向你透露我的病情，你是我的女朋友，這些事本不該向你隱瞞，但我真的害怕，如果和你說了這件事，你會遠離我的身邊?！?/br>
    盛修然似乎認為自己這稀奇古怪的毛病像是瘟疫似的，只要她一聽聞，便會逃得遠遠的。

    原來他的心里如此沒有安全感，原本還在怪他的許又柔，卻突然安慰起了他：“我有那么不近人情嗎，你從最開始就不該瞞著我?？旄艺f說，這到底是什么病？”

    第32章 睡美人綜合征（1）

    【壹】

    電梯到了18層, 盛修然拿出口袋里的鑰匙, 進入自己的公寓。

    公寓內(nèi)部是性冷淡的北歐風設(shè)計, 以黑白色調(diào)為主，簡約大方, 屋內(nèi)整整齊齊的, 這倒并不是她想象中男孩子的公寓。

    許又柔正有些出神呢，突然感覺到他牽起自己的手，然后帶著她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等正式坐下來以后, 他側(cè)過身正視著她，此刻才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的真相毫無保留地告訴她：“你還記得我上一次突然回國的事嗎, 那一次其實就是因為我獨自一人在美國的時候發(fā)病了，我的父母發(fā)現(xiàn)后, 便以治療的名義帶我回國, 并強制性地讓我繼續(xù)留在國內(nèi)?！?/br>
    她隱約有些印象，他突然回國的前一陣子，那是他第一次與自己毫無征兆地失去聯(lián)系。

    后來他們在盛林見面那天，他向自己解釋，說是因為突發(fā)的一些事回國的, 但她具體問起來是什么事, 他卻并沒有回答她。原來那時候就是因為他這個病的緣故。

    她此刻也對他的父母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果盛修然患有這種危險的病情，為人父母的，當然是想將孩子看管在自己的身邊，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外求學(xué)。

    他的解釋還在繼續(xù)著：“再之后你也知道了, 我回國以后向你告白，那天在餐廳的時候，我就想向你坦白自己的病情，但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粗颐媲白哪?，心里突然浮起一絲恐懼，假如我實話實說，這段感情會不會在萌芽期就被中斷。

    “原諒我有私心，想和你在一起的愿望太過強烈，所以便故意隱瞞了。本來是想要等到我們的感情穩(wěn)定以后，再對你說這件事。但謊言就像是雪球，越滾越大，我不得不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圓最初的謊，也越發(fā)失去了坦白的勇氣。

    “我這個病發(fā)作起來，會沉沉地昏睡好幾日，我的意識強烈地想要與你聯(lián)系，期盼著快點清醒過來，但無奈身子卻一直是處于沉睡的狀態(tài)，我也很絕望。每次一醒來，我都在第一時間向你發(fā)短信，我知道你一定又為我擔心了，所以只能編出在小黑屋里寫程序這樣的謊話，我不想你為我神傷，更不要胡思亂想。

    “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沒有別的那個她。因為病情的緣故，我的生活圈里并沒有親近的朋友，精神上也很排斥與其他人有過多的接觸。你是我生病以后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我最親密的愛人。”

    聽著他這番深情的告白，她才意識到自己才是離譜的那一個，對于那么深愛自己的盛修然，她居然一直在懷疑他。她應(yīng)該信任他的，而不是疑神疑鬼。

    她緩了片刻，將這些信息全都慢慢消化，突然又有些心疼他，那個曾經(jīng)在她眼里那么高傲的盛修然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受傷的男孩。他說自己的性子孤僻，不愿與其他人有過多接觸，十七歲發(fā)病以來的七年間，她居然是他結(jié)識的第一個朋友。

    她小心翼翼地猜測著：“那你之前的朋友們難道都……”

    她的話不必說完，他也懂了她的意思，微微頷首。

    “十七歲以前，我是一個正常的高中男生，成績好，在學(xué)校里算得上是風云人物。雖然性格本身就比較沉默，但身邊也有不少朋友。但自從我突然得了這個罕見的病情，向身邊親近的朋友坦白時，他們雖然在表面上說著沒關(guān)系，一定能夠得到治愈的話，但最后卻都有意無意地遠離了我。

    “父母也是在我得病的第一時間就封鎖了消息，不讓家族里的其他人知道我的病情，就好像我已經(jīng)病入膏肓似的。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體會到，我在別人眼里只不過是一個異類罷了。

    “我開始封閉自己，與人群疏遠。正是因為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這些事，所以我才不敢在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怕你也會像我曾經(jīng)的朋友一般，就此遠離我的世界?！?/br>
    從前許又柔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平凡的自己到底為什么能和看似一切條件都很完美的盛修然談戀愛，直到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了原因。

    為了再次受到傷害，他把自己與社會隔絕開，而她則是漏網(wǎng)之魚。

    他并不完美，有自己的缺陷，并且經(jīng)?；钤诳謶种校瑩淖约簳r不時會暈倒昏睡，又害怕親近的人會因為他的怪異而離開他。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向自己隱瞞著這件事，如果之前她還感到有一些生氣的話，此刻她的怒氣全部消散了，只有滿滿的心疼。

    見她沉默著，久久沒有說話，他還以為是她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看向她，深褐色的眸子認真極了，“我很抱歉，在這件事上我選擇了隱瞞逃避的方式，現(xiàn)在想來，這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方式。現(xiàn)在我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你了，如果你還想和我分手的話，我不會阻攔。你配得上更好的男生，而不是像我這樣一個沒法給你百分百安全感的人?！?/br>
    看著一向如此高傲完美的他，說著這樣令人心碎的話，她不愿再聽下去，第一時間就湊過身去，吻上了他的唇。

    他因為她的意外舉動，感到有些驚訝，愣了幾秒以后，很快反客為主。他的身子往前傾，一雙手握住她的肩膀，讓她更加靠近自己。

    他們的唇齒糾纏在一起，彼此的心里全是苦澀的滋味，只能靠這樣的方式互相安慰。

    這不是一個甜蜜的吻，卻有些難舍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