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孫氏怒氣稍歇,以為他總算迷途知返,尚可挽救:“既然你想通了,就找個由頭徹底斷了,把她打發(fā)走,母親也不計較前事——母親打算在洛陽長住下來,為你好好謀劃一門親事?!?/br> 國師答道:“此事倒不必勞母親費心,待兒返京歸來,自會娶她為妻?!?/br> “你……”孫氏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氣也氣過頭了,罵也罵過了,絲毫不見效用,鳳頭拐攥在手中只覺分外無力。 “母親,”國師沉吟,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兒與她已有了夫妻之實?!?/br> 孫氏一個趔趄,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郎嫗慌忙攙住她,而在一旁的孫郁清卻忘了——她已經(jīng)徹底驚呆,那個斯文守禮,目下無塵的表哥,怎么會做出如此離經(jīng)叛道、不合理法之事來。他是重承諾的人,他這么說來,就是要告訴姨母,他非顧柔不可了! 國師說罷便請離了,孫氏原地震愕半晌,忽然心頭驀地浮起一股悲哀——她心中隱隱地抗拒著顧柔,將她和顧之言歸為一類,到并非真正認(rèn)定顧柔就是亂黨同謀,而是顧柔這個人太像了,太像年輕時候的姚氏了……夫主慕容修為了她,可以拋棄一切赴湯蹈火,哪怕毀滅一個家族也在所不惜,她恨這樣的不負責(zé)任。 小兒子是她最寵愛的心頭rou,因為小兒子比起阿停來,更像夫主年輕的時候,可是為什么他繼承了夫主所有的優(yōu)點,卻也同時繼承了他這般的品味喜好? 孫氏原地怔怔地想著心事,忽然間,頭上兩只雀兒聞得聲響,振動翅膀,撲棱撲棱從庭院的榆錢樹上飛起,落到遠處屋頂?shù)娘w脊。姚氏帶著天心雪蓮兩個丫鬟過來了。 姚氏是要去祠堂經(jīng)過此處的,自從進了慕容家的大門,她收起一切在外面的野性,恪守婦道,孝敬長輩,每日早晚不忘敬拜。她的丫鬟雪蓮手里還拿著親手做的線香。 姚氏看見孫氏,恭敬地行禮:“福生無量天尊。”孫郁清跟她見禮,姚氏冷淡回應(yīng)。 孫氏看著姚氏,發(fā)現(xiàn)她的容貌依舊明艷動人,歲月沒有奪走她的美貌,卻沉淀了她的穩(wěn)重,和頭一回見到她的那時候判若兩人。 孫氏記得第一回在洛陽遇到姚氏時,她和慕容修手挽手地走在洛河河畔的柳蔭下,她還是江湖女子的打扮,笑得輕佻而快活,像一抹燦爛的烈陽;慕容修看她的眼神仿佛兩道熾熱的火焰—— 為什么,為什么? 孫氏怔忡許久,一時間忘了還禮,姚氏便在一旁恭敬地等著她。 在郎嫗的提醒下,孫氏醒過神來,她一時心念飄忽,突然問了一句姚氏:“女弟,你年輕的時候在西域高昌,夫主常說那里風(fēng)光好,是真的好么?” ——她沒去過,她沒見過,她只聽夫主說起過,心里羨慕得很,只是從沒開口問過。夫主和姚氏,擁有另一方她無法進入的天地。 姚氏一怔,便微笑道:“好?!鄙袂閹е貞?。天山上有最潔白的雪,最皎潔的月,有世間最瀟灑的風(fēng)光,她和相愛的人一起看過,此生無憾矣。 孫氏就憑著她這一個“好”字去想象那方天地,心中的酸楚可想可知。 然而姚氏又道:“好又如何呢?榮光失意,皆成過往。” 說罷朝她再行一禮,朝祠堂而去。 第88章 |文學(xué)1.7 097 國師送走顧柔,便緊鑼密鼓地安排石錫cao練北軍,訓(xùn)練新兵;他又著各部司馬、吏部集、兵曹椽集結(jié)工匠,制造軍器和軍械;同時派人敦促總提調(diào)官云晟籌糧。 顧柔這頭,還沉浸在入營頭一天的興奮情緒之中。 入營那日,她和新兵們排隊挨個分營房。白鳥營這次一共招了百余人,女兵一共五個,被分到一起。那營房外部竹木結(jié)構(gòu),上面搭茅草蓋,內(nèi)部設(shè)施簡單,就一張大通鋪,一張長條案,兩盞桐油燈擺在上面。顧柔進屋,看見里面陳翹兒正在收拾床鋪,她先挑了個靠墻的位置,瞧見顧柔,回頭朝她笑一笑,緊跟著抱怨:“這屋子也太破了些,只怕蛇蟲鼠蟻鉆進來。”她說著從包袱里取出一支盤香,點上,味道雖然膩歪了些,但能驅(qū)蚊蟲。 陳翹兒坐下來看顧柔鋪床,跟她聊天:“你是考正卒進來的么,想必功夫了得了。”顧柔笑笑,問她那個姐妹薛瓶兒怎么沒來,陳翹兒道:“她沒選上。”說也有趣,顧柔第一次見陳翹兒時她跟薛瓶兒之間交談全用吳郡方言,但此刻她說起官話來,卻口齒清晰字正腔圓,十分地?zé)o礙。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正聊,來了第三人,只見一穿著草鞋、作村姑打扮的姑子進來,顧柔認(rèn)出那是考核第二名的向玉瑛。 向玉瑛生得濃眉大眼,雖然穿著樸舊,但舉手投足毫不粗鄙,反而看著像個大家閨秀,讓人聯(lián)想她是不是落了難才來投考從軍。 陳翹兒笑瞇瞇跟向玉瑛打招呼:“我名喚陳翹兒,她是顧柔,你叫什么?” 向玉瑛沒說話,她帶的行禮很癟,癟到顧柔懷疑里面壓根兒就沒裝東西,只有薄薄的一塊布,向玉瑛將包袱一抖,里頭掉出一把牛角匕首,一個火折子,一個牛皮水囊。她連鋪蓋卷都沒帶,也省去鋪床的工夫,把自個的東西用外衣一裹卷起來,扔到通鋪另外一側(cè),充做枕頭,自個沒脫鞋,向后一倒躺上去,面朝墻里。 她從始至終沒搭理過人,陳翹兒有些尷尬地朝顧柔撇撇嘴。顧柔悄聲道:“她是向玉瑛?!?/br> 最后的屈貞娘和祝小魚幾乎是同時到來,屈貞娘乍一看歲數(shù)不小,二十七.八年紀(jì),為人禮節(jié)十分周到,跟每個人打招呼,分了些自家腌制的蕪菁小菜,說自己是襄陽郡來的,以后互相照應(yīng),不知為何,她讓顧柔想起了孟嫂。 祝小魚來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她帶著大包小包,沒進門就一股魚腥味飄進來,不用瞧也能聞出來是她。她向每個人分發(fā)她的腌制魚干,陳翹兒大驚失色地推辭,正在拉扯間,外頭來了傳令兵,敲著號鈴—— “新兵校場集合!” 校場北部的演武臺上前方,有一只金色大銅爐,吏部集王浚川在上面點了三支香。 旗桿升起白鳥營的鷹幡,副旗桿升起五色角旗。 王浚川命人擊鼓列陣。 白鳥營的老士卒們手持兵器,擺成陣勢,以一派整肅軍容表達對新兵的迎接。 顧柔這些新兵們從他們中間走過,只見斫刀寒芒凜冽,長矛鋒利尖刺,弓矢強悍怒張,行于其間,只覺心生敬畏。 隊伍列好,顧柔站在新兵隊伍里,左邊是祝小魚,右邊居然是田秀才,她很驚訝,田秀才沖她擠了擠眉毛,顧柔笑了笑作為回應(yīng)。 按照慣例,新兵第一天入營,都要聽將軍訓(xùn)話。 孟章作為白鳥營的二把手,以前軍侯的身份第一個講話。他今天和往常大不一樣了,至少,和顧柔認(rèn)識的那個孟章儼然不同——他穿著軍侯鎧甲,腰佩千牛刀,腳踏牛皮圓頭軍靴,卓然而立,往演武臺上一站,簡直有些玉樹高樓的感覺。 孟章開口,便道:“在咱們北軍里頭,有句話老兵們都聽過,叫做‘步兵營的硬骨頭,白鳥營的機靈鬼’,知道為什么叫做機靈鬼嗎?”他一張嘴,齒白如玉,竟然能看出幾分英姿瀟灑,顧柔快認(rèn)不出他來。 他指了指自個腦袋,微微一笑,道—— “常規(guī)的軍隊,講究的是整齊劃一,聽從號令,令進兵進,令退兵退;而咱們白鳥營每一個兵,都會遇上單獨作戰(zhàn)的時候,這對你們個人的應(yīng)變能力皆是極大的考驗,要講究靈活機變?!?/br> “什么是靈活機變?我舉個例子給你們聽,承熙五年秋,冀州之戰(zhàn),知道怎么贏的嗎?不要聽屯騎營越騎營那些油子給你們吹他們折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如果沒有咱們白鳥營的弟兄們夜?jié)摂碃I,連夜為后續(xù)部隊畫出軍事路觀圖,讓屯騎營的人偷襲得手——他們能贏個屁!正是因為咱們白鳥營,此戰(zhàn)迅速獲勝,否則,再打三年五年,屯騎營的人還要再折十倍數(shù)!” “西涼韃子鬧騰金城關(guān)的時候,也是咱們白鳥營的弟兄,潛入敵營,在他們的馬槽飲水下藥,韃子他們靠什么跟我們打仗?靠馬唄,他們的馬壯,騎兵個個悍;一旦沒有戰(zhàn)馬,他們打個驢腚啊?他們悍,我們不比他們更悍?” “兩年前,倭奴水盜想不開跑來進犯咱們東萊郡,咱們的人易容扮作水盜頭子,上了他們的戰(zhàn)船,喝他們的酒,睡他們的女人——他們的艨艟戰(zhàn)艦還沒到,里頭構(gòu)造全被咱們摸得一清二楚,他們的人不知道,還跟咱們的人勾肩搭背,點頭哈腰送下船來!” 孟章講得眉飛色舞,下面的新兵們都聽呆了,個個在腦海里想象著那陽關(guān)碧海,金戈鐵馬的情形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