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突然間,風停,馬止,一聲長嘶,夏昭勒馬疾停,前蹄高高揚起。四下里竄出身穿藤甲,手執(zhí)鐵棒的蠻族士兵,為首的那人站出來,正是牂牁郡剛剛新上任的部參軍翟世新。 夏昭見到翟世新,眉毛一沉,厲聲大喝:“大膽蠻將,竟敢阻擋朝廷信使去路,還不速速讓開!” 翟世新聽到他所言,不但沒有讓路之意,反而冷冷一笑,眉宇間掠出殺氣:“吾等世代跟隨cao太守征戰(zhàn)南方,只認得cao太守的令箭,只認得連王爺的兵符;從來不認得什么朝廷!你想通關,先請示過太守取得文牒,吾等自當放行!” 夏昭大怒不止:“cao光身為軍司馬,竟以下逆上殺害太守詹士演,將牂牁郡霸住,此等大逆不道之行,又豈能瞞得住朝廷!” “瞞不瞞得住倒不勞閣下cao心了?!钡允佬率歉Scao光多年的部將,cao光如今突然在牂牁郡城中發(fā)動兵變,殺死太守詹士演而后自立,正是為了響應建寧郡的寧王連秋上,聯(lián)合舉起針對大晉的反旗。翟世新料定夏昭已經難逃生天,不由得想要在他臨死之前挑釁他一番,他折起馬鞭,笑著道:“不瞞你說,cao太守已封鎖牂牁進入云貴高原的通道和關隘,如今只能進不能出,就是你白鳥營的人也插翅難飛,你說朝廷會不會知曉?——待他們真正知曉的時候,怕是已經晚了!” 他最后那句“晚了”說得異常狠厲,夏昭聽得不由心中一寒——而牂牁郡作為云南和武陵、零陵相接壤的邊陲重鎮(zhèn),是水陸交通的交匯點,連著西南邊陲的航運縣的水碼頭,乃是朝廷掌握云南動向,據守聯(lián)防云貴高原上的部族軍隊入侵的軍事重鎮(zhèn)。原先牂牁郡的太守詹士演,乃是朝廷指派的官員,放在那個位置正是為了監(jiān)視云南動向。 如今連秋上命令部將奪取占領牂牁,殺死朝廷命官,這極有可能說明,云南方面要先發(fā)制人,要率先對朝廷發(fā)動突襲了! 夏昭曾經焦急思考過,下一步該怎么辦?必須將這個消息迅速送出云南境內,傳達到洛陽北軍的冷司馬處,他將信件抄復雙份,派了手下兵分兩路,分頭送出,他讓手下走暗道,自己走最顯眼的那條道路,以引開cao光人馬的視線。 如今,他能夠拖延的時間越久越好,只要他能過多拖住翟世新一刻,搭檔們傳遞消息的機會便多一分……夏昭想到此處,縱聲大笑,心情徹底放松下來,他盯著愈見緊張的翟世新,道:“殺害朝廷命官,瞞而不報,將牂牁郡據為己有,你們想北上偷襲武陵郡對不對?哈哈哈哈……我告訴你們,消息我已經傳出去了!你們沒有機會了!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 翟世新勃然大怒,他意識到狡猾多端的白鳥營斥候不可能只有這一招,夏昭必定在別的什么地方還派出了人馬,他沒工夫同他周旋,大手一揮,蠻兵齊射弓弩,箭矢如雨打在夏昭身上,他像一只篩子被打穿,重重跌落馬下。 夏昭倒了下去,可是他睜著不肯合攏的眼睛里,卻閃著急切又熾熱的光芒——他知道那副用生命掩護的信報已經送出去了,只要離開貴山關卡,渡沅水而上,將這封性命交關的信箋送到接線人的手中,那么他此生也無憾了……冷司馬,孟軍侯,昭,雖不能復命,卻不辱使命! 翟世新沒空理會夏昭刺猬般的尸體,他急于去找到夏昭部署的另外一支隊伍,他飛速思考,倘若不從打鐵關走,他們會走哪里呢?最艱難卻也最薄弱的一條道,便是貴山山北了,山高陡峻,非常人能行,他思及此處,大手一揮——“追!” 此時的貴山山北,懸崖高處,烈風呼嘯。 卓夫人一襲胡戎裝甲,和十余名手下們提著刀,站在山峰頂端,他們圍成一圈,刀尖上淌過白鳥營密探的guntang的鮮血,刀鋒卻依然凜冽。 夏昭的搭檔,胡云,最后一個牂牁境內的白鳥營密探,也死于碧海閣的殺手刀下。 卓夫人從胡云尸體上搜得那封密件,抖開,借著月光看完,迎風一揉一撒,那封夏昭和胡云以生命護送的信箋,終是化作無數碎屑,紛紛揚揚吹進了貴山的山澗。 揚揚吹進了貴山的山澗。 105||2.0 武陵郡。 武陵郡隸屬荊州治,位于長江以南, 洞庭以北;作為沅水上流流域占地最大的一個郡, 北托南郡、江夏, 南接交州、云貴高原,乃是拒南蠻的第一道屏障。 牂牁郡位于阮水下游, 牂牁太守詹士演同武陵太守楊琦有一段舊交, 偶爾書信聯(lián)系。這日, 治中岑隨匆匆趕來求見楊琦, 問他詹士演最近是否還有書信傳來。楊琦道是沒有。 岑隨皺起八字眉想了半天, 忽然起了疑問, 道了聲:“這不對啊?!睏铉鶈柶渚壒? 岑隨道, 武陵郡下轄的幾個縣最近征收山澤碼頭稅,然而發(fā)現一些商船沒有報稅, 細細追問之下, 發(fā)現這些商船皆是從武陵郡本地進入牂牁郡之后未能及時得歸,自然就沒有回來繳稅。 這種情況前所未有, 引起了岑隨注意,他心念一轉,忽然有了個危險又趨近真實的猜測,他小心翼翼地問:“使君,莫不是詹太守那邊出事了罷?” 楊琦忍俊不禁,笑著搖頭:“我看你是杞人憂天了,詹博元手握五萬兵防,即使牂牁遭到云南方面的襲擊,那么大一場仗,怎會連點風聲都不傳來?博元的性子我知曉,他是個隨性之人,想起來便有回信,想不起來便隨意,不傳我書信常而有之;加上牂牁之地夏日多雨獠,阮水下游暴漲,船只在碼頭港口避雨乃是常事,岑老弟莫要大驚小怪了。” 岑隨被楊琦一通安慰,心中也稍覺安生了些,他被楊琦留著喝了幾杯醽醁酒;楊琦道是天熱,要多飲些酒去濕,還要拉他再飲,然而岑隨一顆心始終無法徹底放下,便借口身體不適,臨時告辭了。他回到官邸,思前想后,提筆作了一封書信。 該封信是寫給當朝太尉云晟的,岑隨未就仕在洛陽游學時,受過云晟一段恩惠,自此以恩師相稱。 這岑隨原本可以將自己的疑慮寫作奏折呈報朝廷,然而經過楊琦一番勸說,他也拿不定注意,畢竟他只是地方郡治下面的輔佐官員,連他的上峰郡守楊琦都不上疏此事,他不便直接越過楊琦上疏,免得到時候被他知曉,反而壞了上下級的關系。于是他便選擇以私人書信的形式將自己的疑慮表達出來。 他又是曾經是云晟的門生,朝中黨派分明,他要寫信,自然先將這等涉及戰(zhàn)機的消息寫給云晟,于是用糯米漿糊封了信箋,托信使北上將這封私信交了出去。 ——然而他又怎么會料得到,正是因為他這樣的一個選擇,數日之后,幾乎給武陵帶來了滅頂之災。 洛陽這邊,風平浪靜,朝廷各州各郡的信使暫未回報任何外族邊陲異動的消息。倒是白鳥營這邊,冷山的記名簿冊上剛剛收到來自漢中的斥候信報,說刺史郁榮正在擴兵。云南方面還有夏昭、胡云等數名斥候尚未回報,根據路程時間計算,大概還有十日便會回來。 冷山循例將消息匯總,上報北軍統(tǒng)帥石錫;另外他手下的屯長阿至羅忙于cao練新兵,也是當前白鳥營任務的重中之重。 在冷山的計劃里,這一批新吸納的士兵,將會投入南方戰(zhàn)線派上大用場,尤其是那個看似平凡無奇的祝小魚——云南山川地理形勢復雜,山澤頗多,常有車馬不能穿越,必須借助行船的地方;所以他需要一批像夏昭、胡云那般鳧水潛渡能力極強的斥候,出其不意,出現在任何他需要的地方掠取情報。 所以,在他看來,那個叫顧柔的女兵,在新兵中成績雖然是最好的,但也是最差的。 …… 顧柔回白鳥營后次日,國師忙于尚書臺諸臣計劃長江以南的州郡兵力調度,直到傍晚才抽出空來去錢鵬月家還書。 錢鵬月見著他,比見著親媽還要歡喜,忙令下人準備歌舞宴席——須知他平日后院妾侍厲害,他不敢亂開酒席,開了也不敢請美人來跳舞,只有當有正經事情宴請同僚之時,方才有得一個借口??吹絿鴰焷恚R上找著了今天的借口,要大搞特搞,歡迎國師大駕光臨。 國師既然暫別了美人,便將雜念徹底收起,心思全部撲到練兵備戰(zhàn)這件事情上來,他 隨便在客堂找了個位置坐,說不留下用飯了,還完書便走。 錢鵬月只好改口,讓管事的免了布置,奉上來兩盞茶。 “你點一點數,莫要時候少了再來找,說是本座的疏漏?!眹鴰熥寗⑶嗯鮼砟竞?,盒子已經修復,看起來完好如新。 國師看似不經意地端起一盞茶,撩了撩浮沫,眼睛的余光卻瞟著錢鵬月,他期待對方看到彭勃那張避火圖的反應。 “嗨,瞧你這話說的,我還不信你不成?!卞X鵬月不以為然,今夜不能看美人跳舞,庭院中明月良宵令他惆悵?!澳氵€是核驗下為好。” “哦。”錢鵬月便過去了,劉青替他揭開木蓋,雙手捧盒子到他跟前。錢鵬月別的倒是無所謂,說起來值錢得趣的也就彭勃那一張畫,他從中挑出來,仔細看,皺起眉。 劉青有一絲緊張,看向國師。國師俊容紋絲不動,喝茶神情好似漫不經心。 錢鵬月把避火圖舉起來看了一會兒,說不出哪里怪,又放回去。 “怎么,有毀損了?”國師也放下茶盞,不著痕跡地問。 “沒甚么?!卞X鵬月?lián)u搖頭,他還在奇怪,畫中的美人為什么看起來像是身材變漂亮了——他也說不出哪里好了,只覺似乎多了點嬌憨神|韻。奇怪,這擅長重工的彭勃什么時候畫形也能畫風流神|韻來了,一張避火圖怎么會使人腦補這么多?難道是自己最近被三個小妾晾得太久,肝火上升? 他想到這檔子事,就想起上回跟國師那番交流,他蓋上盒蓋子,悄摸摸湊上來問他:“你那個遠房親戚,如今煩惱消除了么?!眹鴰熞豁悴璞K,滿臉要發(fā)作的神情。 錢鵬月,多惡心的名字。國師納悶,自個怎么就交上了這么個人。不過那會他還小,老錢還嫩似蔥花一朵,容不得分辨好歹。他只好長出一口氣,盡可能輕描淡寫道:“萬事諧矣?!?/br> 言簡意賅得讓錢鵬月燃起了八卦之心,他上下打量國師,發(fā)現這位老友的精神頭居然不是很好,素來神采風流的他居然透著一絲疲憊,這可不就是已厭交.歡憐枕席的樣么?連忙好心勸他:“你要留心啊,別仗著年輕折騰沒了本錢,你要學咱們圣上細水長流,六旬還能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