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交兵兮，槍尖而亡，骨rou為泥兮，同戰(zhàn)沙場?！?/br>
    黑暗里，啜泣之聲已此起彼伏，漢兵們豈能聽不懂這首歌的涵義，他們不遠(yuǎn)千里鎮(zhèn)守邊關(guān)，原本是為了一個光榮的信念，也是親情在背后支撐；如今cao光發(fā)動叛亂，他們都成了叛軍，再也不能夠返回中原，各自傷心憤恨至極。

    此刻，悲傷和憤怒的情緒交錯到達(dá)頂峰，眾兵的傳唱聲也此起彼伏：“何不思故兮，各奔家鄉(xiāng)，居家團(tuán)圓兮，永得安康！”

    不敢說多余的話，似乎寂寞如死的長夜之中，唯有這樣一首和故鄉(xiāng)有關(guān)的歌謠，才能夠抒發(fā)此刻的心緒。

    有的人在跟著輕輕唱，有的人在輕聲哭泣，有的人緊緊揪住被褥忍耐無聲，這般痛苦又壓抑的情緒像是瘟疫，一時間無聲傳播。終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和著唱，這首歌越唱越響亮。

    很快地，竟然也能聽見隔壁的營房，傳來躁動嗚咽之聲，有打砸聲，有哭吼聲，叫罵聲傳來。

    然后聽見隔壁營帳的監(jiān)軍cao著不流利的漢話道：“肅靜，肅靜！否則格殺勿論！”然后那人用蠻語對另一個監(jiān)軍道：“你過去隔壁看看！”

    那蠻兵監(jiān)軍果然來到這邊營帳，舉著火把，夾著鋼鞭，進(jìn)來迎頭便是沖通鋪上的士兵一頓亂抽，士兵們紛紛坐起來湊到一起，營帳里鴉雀無聲。

    監(jiān)軍大吼：“誰再出聲，格殺勿論！”他見眾人安靜，心料局勢已經(jīng)被控制住，隨即開始尋找鬧事的元兇：“誰牽的頭？”

    士兵們一片死寂。監(jiān)軍兇戾的眼神挨個從他們臉上掃過，最后停留在角落里的冷山身上。

    眾人之間，唯有冷山看起來最為器宇不凡，他盤膝坐在鋪上，眼神冷峻又平靜，絲毫沒有臣服之意，甚至透著一種藐視他的威嚴(yán)。

    監(jiān)軍一怔，立刻朝他揮了一鞭：“出來?！?/br>
    鞭子甩出去，卻直直地定住了。冷山抓著鞭稍的一頭，拉到繃緊，目光凜冽地同他對峙。旁邊的顧柔心都懸到嗓子眼。

    監(jiān)軍一驚，喝道：“狗東西，找死！”他欲放下鞭子，去抽腰刀，誰知他鞭子脫手的一瞬，冷山握著鞭稍另一頭反向甩去，纏住了他的脖頸，將他向自己的方向一扯。那監(jiān)軍陀螺似的轉(zhuǎn)到冷山跟前，被他用左手肘擊在喉嚨骨傷，瞬間咽了氣。

    在場所有士兵都看呆了，這一招殺人致命的手法，軍中的人幾乎都學(xué)過，可是敢拿來在監(jiān)軍身上使的，他們還是頭一遭見。

    冷山剛放倒這一個，外頭便響起人聲，原先那兩個上茅廁的監(jiān)軍回來了。

    冷山虎喝一聲：“還等什么，不是我們死就是他們死！”他這一喊，卻是沖著整個營帳里的漢兵們。

    眾人如夢初醒，死了一個蠻兵監(jiān)軍，這事已經(jīng)回不了頭了，這會兒，唐仁頭一個取下墻上掛著的腰刀，抽出來，刀尖朝上大吼：“殺了cao光，把且蘭城奪回來！”沖了出去。整個營帳里的士兵都紛紛跟著抽出兵器，潮水般涌出營帳。

    顧柔也想要跟著出去，被冷山攔住了，兩人留在營帳觀察外面的情況。

    漢兵們蜂擁而出，將兩個監(jiān)軍圍在垓心，兩那人剛?cè)瞿蚧貋?，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漢兵你一刀我一刺地剁成了rou泥。這動靜聲引得附近的其他營寨的士兵都出來觀看，也有巡邏的騎兵策馬過來怒吼制止。然而這些士兵的憤怒情緒已經(jīng)無法遏止，他們急需要一個出口，將決堤的情緒發(fā)泄出去。他們揮舞槍|刺，朝著甕城里的蠻兵們發(fā)動沖擊。

    這時候，城頭警戒的號聲吹響了，大批的蠻族騎兵從甕城中策馬沖出，他們手持長刀，見到漢兵就砍殺，用鐵蹄踐踏鬧亂的人群。

    尖叫聲、嘶吼聲、哭泣聲充斥在營寨之間，整個兵營山呼海嘯一般沸騰，恐懼憤怒的情緒在漢兵之間瘋狂蔓延，其他各個營帳的士兵都被傳染一般，舉著兵器沖了出來。那些蠻族騎兵剛剛鎮(zhèn)壓下一批鬧事的漢兵，卻又發(fā)現(xiàn)馬上又涌上來新的一批。“快，快回報太守大人！”

    且蘭城內(nèi)部，一場史無前例的營嘯事件爆發(fā)了。

    顧柔躲在營帳里，看著雙方的士兵舉刀互相砍殺，血rou橫飛，歇斯底里地混戰(zhàn)、屠|殺；那些蠻兵并不多，而士兵們多夜盲，他們揮刀之時，更多地只是茫無目的地發(fā)泄內(nèi)心的恐懼和憤怒，有的人趨近于瘋狂，見人就砍，自相殘殺。整個甕城內(nèi)部仿佛成了人間煉獄，人命如同草芥，眨眼間逝去。

    冷山顯得凝重，他知道挑動營嘯帶來的后果，但為了拿下這座城，他非得這么做不可。如今趁著混亂，正是脫身出去報信的好時候，他拉了顧柔一把：“走！”

    顧柔回過神，意識到——敵方正在內(nèi)亂，這是攻城偷襲的好時機(jī)！

    她一邊跟著冷山在亂軍中狂奔，一邊呼叫國師：

    【大宗師，調(diào)兵！襲營！且蘭城現(xiàn)在發(fā)生內(nèi)亂了！】

    國師此時剛剛同部曲們商討軍情結(jié)束，正準(zhǔn)備各自回營帳休息，聽見她的話，立刻頓住了腳步。

    國師一停，其他人便也不能走，便在大帳內(nèi)等著看他還有什么吩咐。

    國師問顧柔：【你把情況說仔細(xì)?！?/br>
    顧柔一面狂奔，躲開迎面飛來的一把斫刀：【是營嘯……發(fā)生營嘯了，內(nèi)部在混戰(zhàn)，他們的守軍調(diào)去鎮(zhèn)壓漢兵部隊，如今城防空虛……你能立刻調(diào)兵前來攻城嗎？】

    國師心頭一緊，他意識到這是千載難逢的戰(zhàn)機(jī)，可與此同時，他也知道了小姑娘正陷身營嘯。旁邊的石錫看見國師衣袖下面長指微顫，驚道：“大宗師……”被他手勢制止說話。

    聽她說話斷斷續(xù)續(xù)，只怕情況緊急，國師按捺情緒：【你人在何處，冷元中在你身邊么？】

    顧柔道：【在，我和冷司馬朝城內(nèi)跑，我們?nèi)ッ裾惚?。?/br>
    【好，】他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平靜簡短地道，【你們就在城內(nèi)等，不要出來。我會來接你。】

    顧柔那頭沒聲兒了。國師緩緩?fù)鲁鲆豢跉?，以冷靜的聲音道：“石錫、龐成、你二人立即調(diào)兵；我們今夜襲城?！?/br>
    石錫吃了一驚，要打夜戰(zhàn)？可這敵軍守備森嚴(yán)，即使是白天還摸不清門道，晚上怎么去得？“大宗師，這可……”

    國師未曾理會，繼續(xù)道：“南門守備薄弱，帶上屯騎營、越騎營繞城過去，先拔掉他們的城門營寨。佯攻正門，將步兵主力往南門調(diào)集?！?/br>
    “是！”

    ……

    顧柔和冷山一路從瘋狂的士兵中脫身逃跑，殺了兩個關(guān)卡的士兵，進(jìn)入了且蘭城內(nèi)部的街巷。

    按理說，敵軍正在內(nèi)亂，應(yīng)該沒有空閑過來追擊；他們二人一旦進(jìn)入街道內(nèi)，便如同魚入大海，有無數(shù)地方藏身，頓時安全了許多。

    然而，才剛剛跑上夜郎街，就聽見身后馬蹄聲急追而來，來者有雙騎，上載的皆是敵軍斥候部隊的驕兵悍將，見到穿著己方兵營服裝的顧柔和冷山，只認(rèn)作逃兵，依法應(yīng)當(dāng)立斬，立即摜起長刀，橫豎向前一劈。

    顧柔和冷山分別朝兩邊躲避開去，于是這一劈落空，但卻把兩人給分割開了。那兩個騎兵一人盯住一個，分別勒住韁繩，驚猿脫兔般地飛躍下馬，長刀換腰刀，各自朝顧柔和冷山撲去。

    顧柔三根秋水練拋出腰際，纏住那人握刀柄的手腕，用力一扯，試圖將他的兵器脫手，誰知紋絲不動。那人面無表情，手腕一震，顧柔頓時感覺到一股氣吞山河的蠻力沿著秋水練穿過來，反而震得她骨頭發(fā)響，那道秋水練竟然應(yīng)聲撕裂。

    好大的氣力！顧柔驚悍，這大概便是遇到了所謂的鐵衣騎士了！

    她不敢再硬碰硬，變著法子躲避，然而對方不僅氣力驚人，連行動都敏于常人，顧柔和他周旋不過十招，便被他逼退墻角。顧柔急得大叫：“阿兄救我！”

    這原是他們喬裝改扮后約定好的稱呼，冷山聽見，立即甩開面前對手，飛身縱來，往那人背心踢了一腳。好在他力氣甚大，饒是鐵衣騎士，也原地落了個踉蹌，冷山趁機(jī)一掌打在他后腦，登時腦漿迸裂。

    這鐵衣騎士雖然體魄強(qiáng)健，但后腦卻仍然如同常人一般薄弱，這兩人夜間在城內(nèi)出巡，未曾戴得上陣的頭盔，便被冷山鉆了這個空子。那人悶哼一聲撲到在顧柔跟前，流了一地污穢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