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他突然地將話題岔開,使得正在哭泣的顧柔有些茫然。她抬起頭,不知不覺中,便聽起他的話來了,她往上看,此刻太陽完全升起,海藍色的蒼穹中一行灰雁掠過。 “是鳥?!?/br> 他繞到她的身后,雙手搭在她肩膀,聲音煦若春風:“不,你再往上看,鳥的上面是什么。” “是天?!?/br> 他溫聲重復,和補充:“是天道。” 顧柔仰望天空,看著清澈的天和絲縷潔白的云,聽他娓娓道來—— “日出月休,四時更替,就像你我在這藥王谷,秋天的時候雁子歸來,春天的時候他們往北,循環(huán)往復,年年如此,數(shù)十載不變。這樣的規(guī)則,便是天道。”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歷史會往復,朝代會更替,但是天道永存,誰也不能改變。你和我身處大千世界中,壽數(shù)也許只有短短的幾十年,遠不及天道永恒?!?/br> “我們?nèi)说臍鈹?shù),比起天道來,實在是太過短暫。常常聽得有人說,維護天地恒久之道——然而,既是恒久之道,何須人來維護?即使你我死去,人的族類消亡,天道依然會存在,比所有人更久?!?/br> “所以,天之道,無須人來維護,需要我們?nèi)藖碚鹊?,正是我們自己。你選擇拿解藥的舉動,已經(jīng)救了很多人,于蒼生有益,造福萬民,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責怪你。” 他聲音優(yōu)雅輕柔,像是一汪溫柔的秋水般注入她心底。她心中的傷口被滋潤了,怔怔地望著天空,心緒逐漸沉靜。 天空還是那么地藍,藍的像是要滴出水來,曠野上吹來清涼而自由的風。他站在她身后,撥開她被風吹亂的頭發(fā),將下巴輕輕地挨在她肩膀上,雙手繞起環(huán)抱住她,把重心靠在她身上。 這個舉動讓顧柔驚訝又失措地朝對岸看去——光天化日,還有這么多人看著他們呢! 他視若無睹,輕輕在她耳邊道:“卿卿,若不是你,我不會想透這許多事情,謝謝你?!?/br> 她的心突突地跳起來,胸中像是發(fā)現(xiàn)了泉眼,溫暖的泉水源源滿溢。她當真這么重要嗎?她有做過什么幫助他的事情嗎?她明明是闖了大禍了,該辦的事情一件也沒有辦成,卻得到他這么多寬容和稱贊,她當真配得起嗎? 她很感動,也很迷惑,但愿這些話,他不是在安慰她。 他像是讀穿她的心思,在她耳邊輕問:“卿卿,你信不信我。” 她點點頭。他又道:“那你信不信我有這個本事,即便沒有鐵衣,也能替你爹洗刷罪名?” 顧柔一怔,偏過頭來看他,卻因為右臉挨著他左臉,只能看見他眨著眼睛的側(cè)面,他羽睫纖長,目光溫潤,謙謙如玉的外表下有著睥睨天地的自信。 他很有本事……這是她知道的,她從來都不懷疑大宗師手眼通天,可是皇帝那么想要得到鐵衣,壯志滿滿,一個君主又如何能承受這等失落呢? “那你相信我。你已經(jīng)替我辦了很多事,我也會替你辦成這件事,不止這一件,從今以后你的每個心愿,本座都會竭力替你實現(xiàn)?!?/br> 他的聲音輕輕的,沉沉的,卻透著無比的堅定。 顧柔沒忍住,一下子捂住臉,哭了。 她搖著頭,一個字也吐不出……她沒什么別的心愿,只想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她一邊用手指抹去眼淚,一邊道:“我信……我信?!?/br> 140||2.5 151 藥王谷一役后,石錫留下一部分士兵協(xié)助谷中弟子重建竹寨, 向他們頒布收復該區(qū)域的政令。主力部隊則回到牂牁郡, 在靠近益州郡境內(nèi)的邊縣休整駐扎。 國師一方面授意石錫下令, 捉幾個鐵衣衛(wèi)士回來試驗解藥配方,嘗試是否能解開鐵衣之毒;另一方面親自撰寫向朝廷回報軍情的奏表。最后, 令人傳來沈硯真, 要她將收集到的鐵衣殘頁復原。 沈硯真沒有當即答應國師的要求。 “這很難, 缺失部分的藥材需要逐樣進行嘗試, 曠日持久也未必會有結(jié)果。而我的技藝……遠不如師父?!鄙虺幷娴?。 國師道:“你只管去辦, 所有材料、人力、銀錢本座皆提供于你。藥王谷中的典籍, 本座已命人收集帶走, 可供你隨時查閱?!?/br> 沈硯真便應下了。國師臨走前, 特地囑咐:“此事決不可讓顧柔知曉?!?/br> 國師剛從沈硯真那頭回來,在行館的圍廊上撞見匆匆而來的軍司馬冷山。 “大宗師, ”冷山拱手作揖, “末將有事稟報?!?/br> 國師帶他入官邸,寶珠銀珠看茶侍奉。 雙方入座, 冷山再一拱手,恭恭敬敬道:“末將前來,是想就麾下的女卒顧柔去留之事,同大宗師商討?!?/br> 國師聞言,俊眉緊蹙。即便再沒有聽到風聲,他在藥王谷當眾的那一番舉動,已經(jīng)將自己的和顧柔的關系表達得足夠明顯,顧柔是他的人,旁人有什么資格同他商量她的事? 冷山道:“顧柔輕功不錯,反應敏捷,屬下想之后去益州郡之時帶上她,以為先路哨探。” 他這話原本說得奇怪,冷山身為軍司馬,有權(quán)調(diào)派下屬去執(zhí)行任何任務,無須再作額外請示;即便請示,也該是朝他的上峰石錫,而非越級去請奏國師。然而因為顧柔和國師的關系,又加上先前顧柔被帶走時,百般懇求冷山替自己求情,想要留在白鳥營,冷山便這般開口了。 他唐突地請示,國師竟也不著調(diào)地回應他:“倘若本座不允呢?” 冷山停頓,看向國師,只見他眉峰微微挑著,竟透著些許鋒芒,滿是銳意地盯著自己。 冷山道:“末將斗膽,敢問是何原因?這亦是她本人所愿……” 國師打斷:“她什么意愿本座清楚,無須旁人告知?!?/br> 兩人互相盯視,眼神交匯的終點,電光火石地一撞。 面對官職遠高于自己的國師,冷山顯得沒有絲毫讓步,甚至咄咄相逼,這大概是尤其令國師不滿的原因了。但冷山依舊堅持己見,甚至破天荒地,向前一步: “大宗師,沒有人可以代替一個士兵度過她的人生,你我皆不能。在法令不限的范圍內(nèi),我們也要考慮士卒自身的意愿。如果她選擇一條路方向沒有錯,即便末將身為軍司馬,亦無理由阻止?!?/br> 這忽然而至的題外之言,讓國師目光又鋒利數(shù)寸,死死盯著他。 “元中兄在教本座如何治軍么?真是感激不盡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