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jié)
她話未說完,沈硯真便嗤了一聲,雙眸瞟向她。這個寶珠,莫不是來探查她口風的罷?沈硯真不想讓國師的人知曉她正在悄悄擺脫連心蠱的禁制,便應道:“石中尉為人是不差,可惜流水無情?!?/br>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沈硯真這隨口的一應,卻使得寶珠徹底怔在了原地,她呆呆地望著沈硯真瀟灑往前走的背影——原來沈大夫果真對石錫有意?心頭卻是無比悵然。 沈硯真給顧柔把過脈,改了改藥方,要她再好生調(diào)養(yǎng)半月。 國師便將顧柔留在建伶宮苑內(nèi)養(yǎng)傷,他在旁邊陪著。最近他較以往空閑許多——建伶一破,云南各部軍隊群龍無首,朝廷軍乘勝追擊開向其他各郡,當?shù)氐牟孔褰酝L歸順,只有少數(shù)的散兵游勇仍在抵抗,也被石錫派出的軍隊悉數(shù)剿滅。 顧柔喝藥的時候還提起,,等云南徹底平定,便可以班師回朝了,今年回去,還趕得上去看顧歡太學春考。 國師只是微笑不語,沉沉的目光里似乎藏著許多心事。 顧柔進了藥,國師道她身子尚虛弱,勸她多睡一會,顧柔只道睡久了頭昏,要國師給她找兩冊書來看。她最近看書的口味還挑剔,別的不要,指名道姓要看錢鵬月的雜文札記。幸好這等別人視為珍本求之不得的雜書,在國師這邊卻是甚為瞧不上眼的茅廁讀物,他不想看也被老錢強買強賣贈送過許多,于是正好拿出來給小姑娘看。 也不曉得錢鵬月倒底有什么魔力,顧柔讀他的書讀得出神,他不便打擾,便退出房門。 國師一出屋,便令人去傳白鳥營軍司馬冷山。 那日,顧柔被祝小魚救出水面時的情形他還記得,冷山那焦急如焚的表現(xiàn),毫無遮掩地暴露了他內(nèi)心所想,不光是國師本人,就是旁人,也多少能看出幾分來。 國師在宮苑的后花園中漫步行走,此處景致如畫,白色的梅花如堆雪碎玉,香氣沁人心脾。他走了一段,原本有些紛擾的思緒也隨之靜了下來。 頭頂,青藍的天空中流云緩緩移動,冷山被傳至。 “末將參見大宗師?!痹诶渖较掳葜埃瑖鴰熉氏扔怂徊剑p手將之扶起,道:“元中不必多禮,今日會面,乃是以私人名義對你相請,不必再拘泥于軍中朝中禮節(jié),你我二人以字相稱即可?!?/br> “末將豈敢。不知大宗師有何吩咐?!崩渖匠谅晳?,但對方態(tài)度突然的改變,口吻又前所未有的客氣,讓他預感到了接下來必有文章。他恭敬行禮完畢,方抬眸看了國師一眼。 只見如云的梅林中,國師一襲白衣,眼神恬靜溫雅,沒有敵意:“顧柔醒了,你去看看她罷?!?/br> 冷山孤冷凜冽的眼里透出一絲遲疑,這表情對于上峰而言,顯然不夠謙恭,然而,他實在是不記得慕容情什么時候用這種態(tài)度對他說過話,或者說,這根本不像是他本人。 甚至,他都沒有用“本座”這等自稱。 身為斥候統(tǒng)帥,擅于懷疑的天性使得他不得不這般盯著國師看。雖然身份有別,但他卻敢于懷疑任何人。 國師轉(zhuǎn)身,白袍微微一旋,走向了他前面:“元中隨我來?!?/br> 160| 171 兩人穿過梅林,一同來到顧柔休息的宮苑外,琉璃瓦墻上掛著稀疏的藤蔓,雖是冬天,卻仍然有一些綠葉。屋檐下掛著鳥籠,一只綠皮鸚哥正低頭啄食。 寶珠在屋外侍立,看見國師,正欲行禮,又看見他身后的冷山,不由得一愕。國師將冷山領至窗外,側開身,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冷山沉吟片刻,舉目望去,透過冰裂紋的窗欞格子望去,只見屋內(nèi)顧柔靠床而坐,捧書研讀,漆黑的秀發(fā)披散在身后,只見得朦朧的一個側影。 短暫的注視過后,他悄無聲息地收回目光,退到檐下。 這倒使得國師顯出一絲疑惑,面對他詢問的眼神,冷山從衣袖中取出一物:“我有一物交于你。” 國師伸手接來,發(fā)現(xiàn)是顧柔的士兵銘牌。他微微一怔,看向冷山的眼神尤為純凈和肅穆。 冷山雙手一拱:“那么,末將告辭了?!边@塊銘牌,或許承載過他對于顧柔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珍而重之地藏在身邊,如同藏起內(nèi)心的隱秘。而此時此刻,他終于可以很坦然地放手,交出這個秘密。把它給另一個人,這件東西應該屬于的那個人。 國師目送冷山穿過垂花門,隨后,他垂眸檢視手中的銘牌,老式的楊木材質(zhì),正面刻著顧柔的名字,翻過來的另一面,他看見了自己和顧歡的名字。 不由得露出微笑。他將銘牌收入袖中,同樣珍而重之地藏起。晴空下的建伶宮苑,被梅花的香氣所彌漫,遠處隱隱約約有清新潮濕的水汽飄來。 他回屋去,只見顧柔掀了被子正要下床,忙快走幾步上去攙住。顧柔道:“我方才讀到錢侍中的幾句,真乃金玉良言,想尋支筆來記一記,生怕日后忘卻了?!?/br> 國師心道,老錢那孫子還能有甚么金玉良言?隨口道:“這事不急,你看書也久了,歇一陣進些東西,別熬壞了眼睛?!?/br> 顧柔立刻拒絕了:“不成,我才看到這邊,若是中斷,思緒也跟著斷了,只怕下回再讀便提不起勁來?!?/br> 國師便命寶珠取了文房四寶來,讓顧柔坐在腿上,她一邊翻書,一邊念出自己喜歡的章句,國師以狼毫小篆在皮紙上照抄下來。顧柔一邊念,一邊還時不時問他—— “這一句是不是很妙?” “能想到這些,果然非常人能為?!?/br> “錢大人真是太有才華了?!?/br> 國師忍不住了:“……”這也能叫有才?老錢不就是閑得長毛多出了幾部雜集,這才在坊間的書市里打響了名聲么?他心里頭有些微微的吃味,手頭上筆劃也不由得隨意起來,信手涂涂畫畫,故意打幾個圈,寫漏幾個字,心想反正小姑娘讀書讀得發(fā)癡也瞧不出來,正在懶懶散散間,突然聽到顧柔訝異:“我剛剛講了那么多,你怎么才寫這么幾個字?” “哦,這個……”他意圖搪塞,“是不是到了喝藥的時辰了?本座去給你端?!?/br> “睡醒的時候才喝過,硯真說下一盅要到日落。你怎么才寫這么幾個字?” 他靈機一動:“那你冷不冷,把袍子披上罷?!闭f著便要起身。 顧柔坐他懷里扭了扭身子,不放他走:“不冷,抱抱就不冷。”他一樂,正摟住小姑娘,又聽她道:“你怎么才寫這么幾個字?是不是冬天凍手了?”說著關切地把他指頭一個個掰開來仔細看,瞧了半響,還是那瑩縝細潤的一只手,并未見得什么生瘡紅腫的跡象。 國師很是尷尬,正想著要再將她注意力從這個話題上引開去,忽然顧柔“哎呀”一聲,又抓起他寫過的那張皮紙對著光看,嘴巴嘟了起來—— “大宗師,您怎么寫別字?” 這他可不認,他可以偷工減料偷梁換柱,但是堂堂國師寫錯別字,放他這邊絕不可能。 “明明就是有,你看,”顧柔指出她看到的“證據(jù)”,“我方才明明念的是,余霞成綺,明月夕照。你這寫的是什么?你寫了……‘高霞孤映,明月獨舉’!”她皺著眉頭念出聲,不忘補充道:“這都是什么嘛!” 他這樣亂寫,害得她的讀書札記全亂套了。 顧柔只道他陪自己,還不肯專心陪,分神想著別的事情才會出錯,嘟噥道:“我不要你幫我記了!” 他氣定神閑道:“這明明寫得都對,哪里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