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jié)
他的用心極為明顯,便是要逼著國師孤軍在外,既不能反抗,又不得回歸,同朝中斷了聯(lián)系,坐實反賊之名。然后他出師剿滅,明正言順成為唯一的輔政大臣。 斷糧的命令很快傳至荊州各郡,武陵郡太守岑隨接到消息,陷入猶豫——他本是太尉云晟方面的人,論輩分關(guān)系,還要口稱云太尉一聲恩師,然而國師卻將他從多年未能晉升的治中位置提到了太守,成為一郡之主,可謂知遇之恩。他左右為難,最后決定,雖然不能再,送糧去云南,但是感懷原先之恩,還是將這等消息秘密傳給了白鳥營斥候。 冷山所交給國師的那封信箋,正是來自武陵太守岑隨。 …… 孟章正在伏案整理公文。 他忙于整理云南戰(zhàn)役中存留的斥候名單,將那些陣亡犧牲的士卒名字剔除和記錄,以便班師回朝后,根據(jù)戶籍冊找尋他們的親屬,發(fā)放賻儀。卻很偶然地,他發(fā)現(xiàn)祝小魚在戶籍簿冊中的親屬名字填得很有意思——原本是填了他孟章的名字。 非親非故,居然還填他孟章!這他本來應(yīng)當(dāng)發(fā)怒的,可是這名字卻已經(jīng)被一團黑墨涂掉,只剩下半個“孟”字的字頭依稀可辨,而后,在旁邊潦草地改成了另一個祝姓的名字:祝得貴。 這字跡歪歪斜斜,貴字還寫錯了,很顯然出自祝小魚的手筆。她是原先把自己當(dāng)做孟章花錢買來的媳婦跟到洛陽來投軍,如今大概正視現(xiàn)實了,才改掉這一筆戶籍。 孟章沒興趣知道是什么讓她想通了,但是,他很感興趣的是,這團新加上去的墨跡和最初的孟章兩個字相比還很新。祝小魚必然是后來偷偷潛進來自己改掉的。 ——白鳥營斥候的戶籍資料一直由孟章保管,他交給兩個得力的下手封存,乃是一等機密,祝小魚怎么會得手改到的?! 他正糾結(jié)這個問題,準(zhǔn)備叫祝小魚過來問個仔細,然而此時,他接到了皇帝駕崩、朝廷斷糧的壞消息。 孟章一驚,忽然想起那日在懸崖上,國師那句“漢中路遠,獨木難支”,他細細咀嚼,才曉得他這番話里的遠見…… …… 國師接到信后便傳石錫等心腹密會商議去了,然而這等壞消息,別的營士兵不知道,卻瞞不過白鳥營的斥候們,整個斥候營都多少收到了風(fēng)。 顧柔得知消息,卻是她自個半猜出來的。 她的傷雖未痊愈,卻耐不住養(yǎng)病的清閑,時?;氐桨坐B營,她知曉這個冬天以來,云南各部逐漸被朝廷軍所平定,然而卻遲遲不撤兵,朝廷方面也不見來使,便起了疑心。后來逮著關(guān)系好的屯長雷亮一問,才知道朝廷十天前便已經(jīng)發(fā)了國喪,皇上殯天了! 這下她預(yù)感到事情的蹊蹺,皇上殯天,而云南初定,新帝登基一定召國師回朝才對,怎么軍隊還滯留云南呢? 她便去問冷山:“冷司馬,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撤軍?” 冷山在官邸的武庫內(nèi)點閱繳獲的兵器,他分明記得門口是立著兩名看守的,不曉得怎么將顧柔放進來了,于是正眼也沒瞧她一眼,只顧檢查手里的一張柘木大弓。 顧柔以為他沒聽見,又問一遍:“冷司馬,咱們什么時候撤軍?” 這下,冷山把臉一板,冷冷責(zé)道:“進屋不通報,哪學(xué)的規(guī)矩?離了白鳥營幾天,軍令冊上的東西全還給阿至羅了?” 顧柔一怔,連忙退出門去,重新請守衛(wèi)通報一遍,方才進屋。 “過來搭把手?!崩渖降?。 顧柔從他手里接過那把柘木弓,冷山勾指彈了彈弓弦,發(fā)出一陣遲鈍的回彈虛響聲。顧柔看著,道:“弦受潮了?!?/br> 弓弦以牛蹄筋制成,一旦受潮便會發(fā)漲,便影響射箭的準(zhǔn)度。冷山道:“把牛筋換了,這弓還能使?!闭f著便另外開箱取了一根。 顧柔幫著原先的弓弦拆下,在一旁看他重新組裝這張弓,一面問道:“冷司馬,戰(zhàn)爭都結(jié)束了,咱們什么時候能回洛陽?” 冷山頓了頓,手中并不停下,他一圈一圈將牛筋固定,道:“還要等一段時辰?!?/br> “可我聽說皇上殯天了,朝廷都發(fā)了國喪,咱們的軍服為何還不換?” 冷山知道她聽得了風(fēng)聲,就算現(xiàn)在不說給她聽,她早晚也會知曉,于是便將先前的消息告訴了她。 顧柔聽了自是震驚無比:“朝廷不給咱們供糧草了?那咱們怎么撤回去?” “所以暫時駐留云南一段時日?!?/br> “可是朝廷也沒有頒布安置軍隊的詔令啊,咱們不能隨意處置云南這里的糧庫武庫,按規(guī)矩,這些都要上繳朝廷統(tǒng)一撥劃才對。”顧柔說罷,忽然意識到,軍隊已經(jīng)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無論是留在云南,還是立即自作主張按照荊州路線返回,都有可能觸犯朝廷。 隱隱地嗅到了圈套的危險,顧柔感到深深的委屈和憤怒:“朝廷不讓撤,可士兵也要吃飯;新皇剛剛登基,若是耽誤回程,朝中發(fā)生變亂該如何是好?咱們應(yīng)該撤軍。” 冷山道:“等朝廷的詔令下來,便能撤了。” 顧柔問:“那詔令什么時候下來呢?” 他沉默。兩人之間都升起了不祥的預(yù)感。 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很快,朝廷對遠在云南的國師軍隊的壓制措施傳到了將士們耳中,一時間軍營內(nèi)人心浮動,議論蜂起。 雷亮和向玉瑛來找顧柔,問她這回事的真假。如今大家對顧柔和國師的關(guān)系多少都知道一些,他們以為,顧柔會更多地提前知道國師的打算。 向玉瑛如今已經(jīng)是屯長,相較從前穩(wěn)重了許多,然而在顧柔面前,她說話便沒那么多顧慮,見四下沒有其他人,便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拔仪圃铺具@一手,定是沖著大宗師和北軍來,他想要壟斷朝中兵權(quán),可是北軍不受他轄制,他便來這一招毒計,要將我們打成叛賊,剿除在外。小柔,與其坐以待斃,咱們倒不如真占住了云南,以圖后計?!?/br> 雷亮聽見這番話,眼神一驚,連忙四顧,所幸未見外人,忙壓低聲音:“那不成真的反賊了么,你有幾顆腦袋夠砍的?” 向玉瑛很坦然道:“可是云晟挾天子以令諸侯,他明正言順,對我們要殺要剮,我總歸不能逆來順受。” 兩人俱是焦慮,雙雙看向顧柔。他們都希望顧柔能從國師那邊探出口風(fēng)來,畢竟這關(guān)系著整個北軍的前途。一支正義之師,一夕之間被打成叛軍,那種屈辱的滋味誰都難以忍受。 顧柔沉默著,她近來未曾見到過國師,他和石錫們在一起密談已逾兩日,她明白這件事的嚴(yán)重性。這對于他而言,一定也是莫大的委屈和侮辱。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幫到他,唯有不去打擾。 三人正說著,忽然見到屋外人影匆匆走過,正是冷山。 顧柔對雷亮向玉瑛二人道:“我去去就來?!彼崎T而出,追上前方的冷山,問他:“冷司馬,可是撤軍的命令下來了?” 冷山一邊步幅不減地走著,一邊抽空回望了顧柔一眼,淡淡道:“沒有。” 撤軍的命令沒有來,但他卻接到軍中傳令,國師召集所有將校在大帳集合,他有緊急將令頒布。 顧柔好一陣失望,緊趕慢趕地追著他:“那您先忙著,若是有消息了,可否同我說一聲。” 冷山未做任何回應(yīng),仿佛沒聽到似的,目無表情從她身邊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