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桓岫仍舊沒理他,放下書,召來湊巧從門外經(jīng)過的小吏:“勞煩請宋娘子來一趟?!?/br> 小吏答:“宋娘子出去了?!?/br> “嘖,她又跑哪兒去了?”蕭秉瑞懶得再喊桓岫,反而問起宋拂的下落來。那小騙子也是個嗜酒如命的,倒能拉上一道去買酒喝。 “說是去與使臣尋工匠造冰棺去了?!?/br> 蕭秉瑞小小吃了一驚。 冰棺的事,竟還真教她給做成了一半。 他忍不住就要說上兩句,桓岫斷了他說話的念頭,對著小吏道:“手中拿著的是什么?” “是都護府送來的請?zhí)??!毙±艄Ь措p手遞上,“都護欲設(shè)宴款待殿下與桓郎君,特地送來請?zhí)?,望殿下賞臉?!?/br> 桓岫伸手要取請?zhí)?,蕭秉瑞一把奪過:“宴啊,可有酒喝?” “自然是有的。落雁城定好的酒?!?/br> ***** 是夜,都護府設(shè)宴。 喬都護帶著一眾下臣及家眷,宴請予彌國使臣和蕭秉瑞。 因小公主之死,宴上有酒有rou,只少了歌舞絲竹,倒也不妨礙蕭秉瑞喝得暢快。 使臣一行人早早離席回了官驛。蕭秉瑞還欲再喝,桓岫也只好留下,卻是沒那心情看他和喬都護共飲,起身去了后院。 都護府的后院比不得永安桓府,尤其是入了夜,更顯得寂寥至極。 桓岫尋了一涼亭小坐。 今夜無風(fēng),這雪便也下得不那么飄搖。月色清亮,照著一地積雪,白得晃眼。 他在亭子里坐了不少時候,估摸著蕭秉瑞也該喝過癮了,便在冷月清霜中起了身。 桓岫素來警覺,才出了亭子,便忽的停住了腳步,仔細辨聽半晌。直到微弱的風(fēng)中送來細碎的聲音,他這才徑直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到了稍遠處一座假山后的大樹下。 樹下,蕭秉瑞靠著假山哼哼,分明喝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另一邊,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喬都護竟抱著粗壯的樹干,仰著脖子嘟囔:“宋娘子,你說,我作為一方都護,不會說番語,是不是太丟人了點……宋娘子,你會、會說番語,你教我……嗝,宋娘子,你教我說、說番語吧……” 桓岫頓了一頓,順著樹干抬頭往上看,先是看到了一雙穿著胡靴的腳,再然后便看到了清亮月光下,抱著樹杈,一臉尷尬的宋拂。 第5章 夜攀 縱然宋拂這些年在關(guān)城,沒少為那些七七八八,雞零狗碎的事情爬上爬下,但在樹上一蹲就蹲了這些許時候,委實有些腰酸腿軟。 桓岫抬頭看著她,始終一言不發(fā)。宋拂抱著樹,笑得臉都發(fā)僵了,見人仍舊目光淡淡,只好可憐道:“桓郎君,還請扶一扶,都護……” 她的聲音一出來,底下喬都護的嗓門就跟著大了一分:“宋娘子!學(xué)、學(xué)番語……我作為一方都護,不會說番語,太丟人了!宋娘子,你、你一定要,要教我……嗝,宋娘子,你教我說、說番語吧……” 不光喬都護吵嚷,連帶著蕭秉瑞也呼啦說上幾嗓子:“對!學(xué)番語!這小騙子騙我!她、她居然還會說予彌話!” 這倆人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酒氣逼人,明明站都站不穩(wěn)了,卻還在一人一邊,同手同腳地想要往樹上爬。 桓岫許久不發(fā)一語,只看著他倆醉醺醺地胡鬧,而后黝黑雙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委屈地坐在樹上的宋拂。 宋拂被他看得心慌,手足無措地仰頭看了看頂上的樹枝,想著要不要再往上爬幾下。 注意到宋拂的舉動,桓岫淡淡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伸手捏住了蕭秉瑞的肩膀。蕭醉貓倒吸一口氣,抱著半邊樹干的手臂當(dāng)即疼得松開。 都護府的下人這時候似乎才聽到動靜,喬夫人領(lǐng)著人急匆匆地提燈趕了過來。 喬都護被下人抬回正房,一并被人抬回去丟進客房的,還有蜷成蝦子的蕭秉瑞。 宋拂這時候才從樹上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那樹茂密的很,她一動,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因下過雪,積雪隨著動作,撲簌簌地往下落,宋拂的頭頂雙肩,很快就落了一層的薄雪,身上還有淡淡的,葉脈的清香。 與此同時,有下人提起了手中的燈。燈火照在她的臉上,登時照亮了她臉頰上不知從何處蹭來的一條泥印。 她還來不及露出感激的神色,桓岫就轉(zhuǎn)身命下人在前頭引路,往客房去了。 宋拂愣了愣,旋即邁腿想要跟上,腳下偏生一滑,慌忙伸手去抓邊上的樹。肩膀“咚”一聲撞到樹干上,抖了一樹枝的積雪。 她揉著肩膀站穩(wěn),再抬頭,便見桓岫站在前頭不遠處,用一貫的語氣看著她道:“宋娘子慢些走?!?/br> 宋拂甩了甩頭,踩著雪小心走到桓岫身前。大約是肩膀那一下撞得厲害,臉上難免掛著吃痛的神色,眸子水亮,似乎含著三分水汽。 桓岫眸光微轉(zhuǎn),視線落在她月光下青白的臉上:“宋娘子為何會在樹上?” 宋拂生得一雙杏眼,眼眸帶水,看起來尤其清亮。她頗有些難為情地抬手要去撓臉,可能是帶動了肩膀上的撞傷,“嘶”了一聲,哭笑不得道:“回郎君,我本是被都護召進府中,為使……” 她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有嘿嘿笑聲由遠及近而來。桓岫將下人手中的燈籠往上抬了抬,照見本該躺在客房里醒酒的蕭秉睿,從前頭回廊處倚著下人,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這人明明已經(jīng)是只醉貓了,眼睛卻在發(fā)亮,嘿嘿笑著,一邊走,一邊在拍邊上的墻面。 “嘿,仲齡,陪我喝酒,再陪我喝上幾盅!”他吵嚷著,瞧見宋拂,推開身邊的下人,踉蹌幾步,就湊到了她的跟前,“小騙子!他不陪我喝酒,你陪我!” 這醉貓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即便是不說話,身上都帶著濃重的酒臭,更別提開口了。宋拂想要把人推開,可顧忌蕭秉瑞的身份,加之邊上還站著桓岫,只好低頭往后退了步,索性躲進桓岫的背后。 “六殿下不勝酒力,已經(jīng)醉了,郎君還是送殿下回房休息去吧?!?/br> 桓岫扭頭朝身后看了眼,宋拂低著頭渾身透著躲避二字。 “要么醒酒,要么睡?!被羔痘仡^。 “不醒酒,”醉貓嚷嚷道,“也不睡!” 蕭秉瑞說完話,眼睛一亮,猛地往前邁出幾步,繞到桓岫身后,一把拽出了宋拂。 “嘿,我說小騙子,你是怎么上樹的?我過來的時候,就瞧見你擱那樹上頭,喬都護跟個想上樹抓貓的狗……不是,你到底怎么上去的?” 如果不是桓岫捏住了蕭秉瑞的肩膀,將人推了一把,還不知他那不著調(diào)的嘴里能說出什么話來。 邊上的下人早嚇得低頭縮成了一團,生怕教人覺得自己聽了不該聽的話。 蕭秉瑞往旁掃了一眼,哪里還有醉貓的樣子,冷笑三聲,道:“你一個女人,會說番語,會驗尸,難不成還會爬樹?才藝不少啊,小騙子?!?/br> 他這話說得好沒道理。 宋拂抬頭就要懟他:“六殿下謬贊了。這爬樹,哪里稱得上是什么才藝。這市井街巷里混跡長大的百姓,哪一個不是能上山爬樹,下水摸魚的。至于這會番語,會驗尸,我自認了師父,自然能學(xué)會?!?/br> 她一動不動,瞪眼看著蕭秉瑞:“六殿下要學(xué)嗎?對了,小的忘了,六殿下平生最大心愿,是醉臥美人膝。六殿下憑著這張臉,勾勾手,就能引來美人伺候,十里八鄉(xiāng),無論漢胡,哪里用得著辛辛苦苦學(xué)什么番語?!?/br> 蕭秉瑞平生是無大志,可叫宋拂這么一說,偏偏聽起來就和永安那幫最叫人看不起的紈绔,一般無二。他氣得瞪眼,桓岫卻將人護在身后:“你太臭了?!?/br> 他回頭,又看宋拂,問道:“你午后就入了都護府?” 宋拂老實交代:“我本是被都護召進府中。都護需給予彌國國主寫份書信,因予彌國無能通漢話之人,故而,便命鴻臚寺那位大人幫忙。只是驗尸一事上,那位大人也多有不知如何與人說道的地方,這才召了我?!?/br> “那怎么又爬樹上去了?”蕭秉瑞瞇眼,湊過去就要伸手點宋拂的額頭,“小騙子,你該不會是偷摸著思慕孤吧?” 桓岫與蕭秉瑞自幼相識,最是了解他這副沒臉沒皮的樣子,眉頭輕皺,捏住人往后推了一把,問宋拂:“爬樹是怎么回事?” “此事實在有些丟臉……”宋拂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的模樣,“都護設(shè)宴,我自然是不便往前頭去。只是寫信耗費了不少時辰,待我寫完后簡單吃了點東西,便想著早些回官驛。正壯了膽子去向都護告退,不料都護喝多了,正從宴上出來,遇見我,竟追著要我教予彌語。我實在走投無路,只好爬上樹躲避?!?/br> 宋拂這話,蕭秉瑞顯然不信,他身上酒氣重得像從酒壇子里拎出來一般,一揮袖子,就臭得人皺眉:“我怎么沒瞧見你來找喬都護?分明是早早躲在樹上偷窺?!?/br> 宋拂深吸一口氣,瞥了眼桓岫的神情,忍下想撕了蕭秉瑞的沖動,道:“六殿下臉皮三尺后,我委實看不穿?!?/br> 話罷,有風(fēng)吹過,燈籠里燭火搖曳,明明暗暗,叫人只覺得四肢發(fā)寒。 “六殿下那時正在輕薄一人面桃花的小婢女,實分不出神來注意旁人?!?/br> 蕭秉瑞氣得說不出話來。 桓岫意味深長的斂了斂眸光。 他二人能見著的小娘子,誰人不是說上兩句話,便羞紅了臉面,嬌俏如桃,哪兒像宋拂這樣,字字句句,說得人回不上嘴來。 蕭秉瑞見她說中了自己輕薄小婢女一事,一時接不上話,只好對上桓岫,咬牙丟下一句話扭頭邊走。 “這小騙子詭計多端,最會蒙人,你別信了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