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阿拂,你也喝?!?/br> 宋拂不得已接過酒盞,低頭抿了一小口,偷偷打量桓岫。 霍起英喝了口酒,就開始說起話來:“那老東西去年送了對老王八給我,前年是對不知道從哪里搜羅來的老鱟來,大前年是對老蚌。那老東西就是個不安好心的家伙,今年病倒了,還差遣兒子來送禮,我倒是要謝謝他記得我這個千年老王八!” 霍起英口里說的“老東西”,是他還在朝為官時的同僚,年紀(jì)比他小了一大截,身子骨卻相差甚遠。宋拂年年都會聽他說起這人,說的都是些難聽的話,可誰都知道,他這是想念老伙計了。 宋拂有一茬沒一茬的應(yīng)著。反倒是桓岫,這會兒更在意的是她擺在身邊的那份壽禮。 “宋娘子,這是送給老將軍的壽禮么?” “哎,對,阿拂今年給老頭送了什么來?” 桓岫一問,霍起英忽的就從對老伙計的埋怨中回過神來,好奇地盯著宋拂。 宋拂看了看桓岫。 霍起英知道宋拂兄妹倆家中的情況,每年送的壽禮也都不如旁人的貴重,怕她不好意思,忙道:“來來來,老頭每年最喜歡收你們兄妹送的禮了。讓老頭看看,今年送的是什么東西。可惜了肯定不是酒?!?/br> 宋拂聽了,心頭一暖,也不怕叫人看不起,遞出壽禮。 “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宋拂輕抿了一下唇,見霍起英開了盒子,從里頭取出厚厚一本書冊,這才道,“是我阿兄這些年寫的東西,他在書院教人讀書,這些年也教了不少胡人孩子。這是他寫的教案,我?guī)椭砹艘环?。?/br> 霍起英識得幾個字,捧著書冊翻了翻,眼睛越睜越大:“這可是好東西!” 他把書冊交給桓岫,看著宋拂搖頭道:“老頭知道你這丫頭是好意,可這東西,看著不貴,實際上花費了你們兄妹倆多少心思。你真把它送給老頭了?” 宋拂眨眨眼,顧及桓岫還在一旁,沒說別的。 霍起英心里高興,看宋拂越發(fā)寶貝,正要再喝上兩杯,門外頭有婢女過來請,說是老夫人要見宋娘子。 宋拂擔(dān)憂地看了看小幾上的酒,得了霍起英反復(fù)叮嚀,不得已離去。 她前腳才走,后腳桓岫便把書冊交還給了霍起英。 “是好東西?!被羔兜溃爸冽g記得老將軍有個孫兒,如今剛進國子監(jiān),正要給那些進學(xué)的胡人講學(xué),有這東西應(yīng)當(dāng)算是添了重助力?!?/br> 霍起英點頭:“是啊。我那孫兒只會說幾句蹩腳的番語,讓他去教胡人,實在為難了點。有這東西,倒的確能幫上不少忙。” 見霍起英對這書冊愛不釋手的模樣,桓岫突然問道:“老將軍怎么會認識宋娘子?” 這問題,霍起英這些年不知被人問起過多少次,只是這回尤其謹慎。他看了看桓岫,把手里的酒盞挪得遠了一些。 “哦,她那認的干親兄長同我認識,后來她到關(guān)城投奔,也就跟著往我面前走了幾回,所以也就認識她了?!?/br> 這話肯定不是實話,桓岫也不再問,陪著霍起英繼續(xù)喝酒。 視線落在被擺在幾上的書冊上,扉頁上的幾個字,委實太過熟悉了些。 另一頭,婢女帶著宋拂很快就走到了偏廳。 偏廳外,春景如畫,還沒進到廳內(nèi),就聽得里頭一片歡聲笑語。聽得出來,今次老將軍壽誕,隨行的女客必然不少。 她剛走過去,便聽見里面一行人正與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談笑。 霍老夫人文氏,乃老將軍霍起英的續(xù)弦。 老將軍這個年紀(jì),已陸續(xù)娶過三任妻子。發(fā)妻死在他剛剛從戎的時候,第二任妻子則是在他后來落難時,主動和離的。文氏已經(jīng)是第三任,年紀(jì)最輕,小了霍起英足足三十歲。 文氏不能生育,霍起英的幾個嫡子庶子年紀(jì)又與她相仿,自然就沒那層親情。文氏對繼子繼女們的感情,遠不如對宋拂的。 見宋拂進了偏廳,她當(dāng)即把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起身幾步走到宋拂身前,笑著拉過她的手,拍了拍道:“還想著你們兄妹倆怎么還沒來,原道是先去了老爺那兒。來,阿拂,你隨我過來?!?/br> 偏廳的門敞開著,眾女客瞧見這回來的人門外的婢女仆役并未通報,多少覺得詫異。 正抬頭去看,冷不丁瞧見個花般俏麗的娘子被文氏牽著往上首走,全都愣了一愣。 “這是宋拂,咱們安西都護府轄內(nèi)有名的女仵作?!蔽氖限D(zhuǎn)頭看一眼宋拂,“阿拂,這位是驃騎大將軍夫人,這位是禮部尚書夫人……” 是安西都護府轄內(nèi)的官家夫人,宋拂見過一次,便都記得面孔。這偏廳里幾位不認識的,多半都是從永安過來祝壽的。 文氏每介紹一位,宋拂都恭敬地行了禮。 她容貌生得不差,又有老將軍夫人的招待,整個偏廳里無人對她的身份質(zhì)疑。哪怕直到她做的是仵作行,也都客客氣氣地點頭回禮。 人介紹了一圈,文氏拉著宋拂便要將她帶在身邊。 宋拂的出身在這屋子里算是最低的,實在不好跟著,忍不住看了文氏一眼:“老夫人,這不合規(guī)矩?!?/br> 文氏知道她的意思,彎了彎眉眼,握著手道:“這是霍府,沒那么多的規(guī)矩。你就和我閨女一般,陪陪我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就差輩分了。 宋拂頗有些哭笑不得。 可文氏能做這么久的將軍夫人,性子也的確與霍起英一般無二,拉著宋拂的手果真就不肯放了。 不光如此,文氏竟還笑著同那些夫人們道:“這孩子我看了這么多年,實在喜歡。可惜如今都二十出頭了,仍待字閨中。你們家中誰有年紀(jì)相仿的郎君,不妨看看,合不合得來?!?/br> 文氏這話一出,偏廳里的女客們當(dāng)即都有些不知所措。 適齡的郎君自然是有的,可官民不婚這是俗禮,就是婚了,誰也不管要這么個做仵作行的媳婦。 做仵作的,那多晦氣,也不知會不會沾了什么東西,累及家里人。 似乎是怕文氏再問下去,又禮部尚書夫人領(lǐng)頭竟是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別處。 文氏笑容變得淺淡了幾分,扭頭看著毫不在意的宋拂,嘆了口氣:“委屈你了?!?/br> 宋拂搖頭。 這樣的事她早已習(xí)慣。她和蕭秉瑞玩笑說自己曾經(jīng)嫁過人,是實話,卻也不是實話。 第14章 驕縱 偏廳內(nèi)坐的都是各家夫人,大多身上還帶著誥命,論起身份來,宋拂實在是有些上不得臺面。安西都護府幾位夫人倒也罷,多少都認得宋拂,也知道她和老將軍一家的關(guān)系,可那些從永安來的命婦哪里知曉。 這些人本就有些看不上宋拂的行當(dāng),又見文氏一面說話,一面給她在偏廳內(nèi)尋了把位置頗為靠前的椅子,越發(fā)悄悄議論起她來。 宋拂的耳朵雖說不是什么順風(fēng)耳,可這些聲音壓根就沒輕到讓人聽不見的地步。 她端坐了會兒,又捧茶喝上兩口,眼角見偏廳一側(cè)看起來有幾分面善的夫人正眉角眼梢含著三分譏諷地同人說話,一邊說還一邊抬手小幅度地朝她這邊指指點點,忍不住蹙了蹙眉頭。 文氏看一眼宋拂:“阿拂過來。” 宋拂低頭走過去,文氏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雖有心留你在偏廳里,同人露露臉,卻是忘了你這孩子到底年紀(jì)還小,如何能與她們說得上話。我喊碧璽領(lǐng)你去花園轉(zhuǎn)轉(zhuǎn),小娘子們都在那兒,你或許還能遇上幾個說得上話的。” 宋拂低頭應(yīng)了一聲,名喚碧璽的婢女這邊上前笑盈盈地引了她往花園去。 霍府有三處花園,老將軍躲清靜的后院算一處,偏廳旁算一處平日里多數(shù)是文氏用來招待女客的地方,還有一處在前院。 五月的落雁城,綠意不輸永安。 滿園的花木在主人家的精心侍弄下,生得極其蒼翠。叫不出名字的花,一朵接一朵,追在枝頭。花園一角栽了些翠竹,另一側(cè)還種著紫藤,紫色的花開得正旺。 宋拂站在園子里,果真就瞧見了那些人比花嬌的小娘子們。 正都是人比花嬌的年紀(jì),嬌聲軟語,姍姍可愛。 她瞧著這些個比自己小了不知幾歲的小娘子們,忍不住在園子里找起個清凈的角落來。 其實留在偏廳,或是出來閑逛,于她而言,都一樣。 她的年紀(jì),不上不下,待在哪兒都沒差別。而且,她和這些小娘子們只怕更沒說得上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