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宋拂忽的笑開,瞥了他一眼:“三郎君還當我是當年的丫頭片子嗎?” 她眉眼一挑,放下簾子不再說話。饒是桓崢又說了幾句,始終都不見人回應(yīng),到后面桓崢也擰了眉頭,只催著車夫快些再快一些。 馬車行得飛快,塵土漫天飛揚,直跑得官道上路人紛紛避讓。然而趕到燕山行宮時,已是入暮。 永安城的鐘鼓聲就在遠處,而燕山行宮內(nèi),一片肅穆。 予彌國的這位公主,宋拂只在落雁城時見過一面,時隔幾年再見,她一時間竟沒認出人來。 那位性格奔放的予彌國公主,原本是位豐滿高挑的美人?,F(xiàn)下看來,高挑仍在,可豐滿已經(jīng)消失無蹤,反倒瘦得有些脫了相。 嬪妃暴斃,居處就被暫時隔離了起來。身份尊貴如帝后的,怎么也不會出現(xiàn)在殿內(nèi)。就連同來的幾位娘娘也都只派了貼身的宮女在殿外候著,自個兒躲在自己的居處,生怕一不留神招惹到不干凈的東西。 宋拂看了看內(nèi)殿,除了幾個被臨時調(diào)來的小宮女,就沒其他能用的人。千牛衛(wèi)圍住了殿宇,她往外走了走,喊道:“不知哪位大人能通稟一聲,小的想請之前伺候娘娘的幾個宮女宦官回來,有些事得問上一問。” 出事之后千牛衛(wèi)本已打算去請大理寺過來查驗尸體??捎鑿泧魃磉叺膶m女里,有從予彌國一道入宮的婢女,死守著予彌國的規(guī)矩,不肯讓男仵作驗公主的尸身。 局面一時僵持不下,皇帝氣急,就要命千牛衛(wèi)將人拿下,那婢女突然提起了在落雁城時曾驗過尸的女仵作。而后,這才有了宋拂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的事。 桓桁正好當差,聞言親自去提了天牢里的宮女,送到她的面前。 那幾個宮女本是嚇得說不出話來,再見著躺在床上生前曾萬分照顧自己的娘娘,更是哭得喘不上氣來。 宋拂不敢拖延,洗凈雙手,開始忙起正事。 “娘娘生前可有什么病癥?” “并無……” “娘娘昨夜入寢前吃過什么?” “就是尋常的燕窩蓮子羹,娘娘覺得不夠甜,奴婢還去廚房討了幾塊糖?!?/br> “那昨夜入寢前,入寢后,娘娘可有什么奇怪的事?” 她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手里的活絲毫沒有因此而懈怠。待她忙完手里的事,直起腰回頭去看那幾個宮女,正好撞上了不知何時走進內(nèi)殿的宦官的視線。 那宦官看著年紀不輕,身邊還跟著個小宮女,她突然回身,倒是把他倆都嚇了一跳。 宋拂簡單地行了一禮:“這位公公,容小的寫下文書,再由公公呈送給幾位大人。” 那宦官聞言頷首,身邊的小宮女卻是有些性子脫條,瞅了眼床上的尸體,毫不遮掩臉上的嫌惡之情,湊到宋拂身邊,就要看她提筆寫下檢驗內(nèi)容。 她每寫一字,那小宮女就要大聲念上一句。可興許是不認得多少字,到中途竟是一連幾個字都發(fā)出聲來,憋紅了臉,有些不悅道:“你就寫娘娘是怎么死的就行,寫這么多有的沒的做什么!” 宋拂落下最后一筆,拿起紙,輕輕吹了吹。 “小的不過只是一介仵作,行的是有尸驗尸之責,至于死者因何而死,則理當由諸位大人調(diào)查才是。” 她說著,將紙遞給宦官,趁那小宮女還未上前,低聲道:“娘娘身上,有阿芙蓉的氣味。還請陛下當心?!?/br> 那宦官神情一凜,眼睛就仿佛是長在了她的身上,從她話音落下去收拾工具起,便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顯是想盯出什么來。 殿外,桓桁輪值,桓崢也不知去了何處。宋拂站在臺階上想了想,無奈與身后走出的宦官道:“不知小的能否先行告退?” “今日天色已暗,宋娘子便是走,怕也進不了城。不如就先在行宮留宿一晚,明日再走?!?/br> 話說的客套,可眼神絲毫不見客氣。 宋拂心知肚明,明白自己一時半會是絕無可能走出這燕山行宮的。就是出去了,只怕不用走上多遠,就會被千牛衛(wèi)追回。聞言,她微微頷首,那宦官當即就要喊來宮女,領(lǐng)她去早已準備好的居處。 那小宮女快走幾步,兩手放在腰間一搭,行禮道:“讓奴婢領(lǐng)這位娘子去吧。” 那小宮女宋拂不認得出身哪宮,宦官卻是再清楚不過。 皇后身邊的拂春。 他不好多言,只看著宋拂,特意叮囑了她一句:“娘子路上當心?!?/br> 宋拂點點頭。初時只當那是宦官再隨意不過的叮囑,可跟著這自稱“拂春”的小宮女走了一段路,她卻漸漸覺察出點意思來。 那小宮女步伐很快,說是領(lǐng)她走,不如說是想要把她甩開。 燕山行宮很大,大到她從進來到現(xiàn)在,壓根沒有走過一段重復的路。她的過目不忘這時候根本起不了作用。 果然,到了下一個轉(zhuǎn)角,拂春不見了。 而這個時候,身后有腳步聲傳了過來。 宋拂心頭一突,伸手去摸肩頭掛著的小竹箱。這里頭裝著她所有吃飯的家伙,能用于防身的,僅僅只有幾枚銀針??伤秦踝?,不是什么武林高手,銀針……還不知道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這時候,宋拂壓根顧不上再考慮什么。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宋拂咬牙就要拿箱子先甩身后人一臉,可忽的就有人大喊:“站??!”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就聽見身后的腳步聲突然凌亂起來。她回頭去看,只見一道黑影嗖地從眼前消失,逃進了側(cè)旁的小路?;羔哆@時候追了上來,伸手握住了宋拂的手腕。 “沒事吧?” 宋拂吊起的心這時候終于落了下來。手腕上,桓岫的手很燙,燙得她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沒事?!彼畏鲹u頭,“但宮里頭可能會有事?!?/br> 第51章 斗妍 桓岫沒有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燕山行宮雖然大,可大不過整個天下,沒有什么消息是能被密不透風遮掩住的。在得知予彌國公主突然暴斃,宮女不肯讓男仵作驗尸的時候,他就猜到了之后的可能。 果不其然,他們提到了宋拂。 他還不曾問過,究竟是因為什么,他的小姑娘選擇了入仵作行,還有這些年可都吃過哪些苦。這些,他都還沒問,他仍舊在等他的姑娘有一日自己走出心里的困頓,坦蕩說出那些過往。 但,他有時候也會擔心,在他們真正得以坦誠相待前,宋拂就因為皇帝捉摸不透的心思,出現(xiàn)絲毫的意外。 宋拂松了口氣,知道桓岫與蕭秉瑞親近,又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便將驗尸時的發(fā)現(xiàn),又說了一遍。 這宮中的人,無論男女,信與不信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事情。她不敢將一個真相全部押在方才那位宦官的身上。她心底怨恨皇帝當年對虞家的無情,但也不愿讓江山社稷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入真正謀害虞家的康王與皇后之手。 相比而言,她反倒更愿意幫皇帝這一個忙。 “我,聞到了阿芙蓉的味道?!?/br> 宋拂警覺地掃了一眼周圍,經(jīng)過方才一事,她愈發(fā)肯定予彌國公主的死,并不是一樁簡單的案子。 “郎君可還記得當初在關(guān)城,初見娘娘時,娘娘的模樣?”她抬手在臉上、身上比劃,“娘娘豐滿高挑,是典型的西域美人。哪怕水土不服,這么久了也該適應(yīng)了中原的生活。但方才驗尸的時候,我看到的娘娘,眼窩深陷,唇色發(fā)黑,兩頰凹陷?!?/br> “所以……” 宋拂道:“久病纏身的人,有些也會是這副模樣,但在娘娘的身上,還有口中,我聞到了阿芙蓉的味道?!?/br> 阿芙蓉是滇南常見的一種植物,果實可入藥,有斂肺、止痛等功效,但久服成癮。通常百姓人家鮮少會接觸到此物,就連民間的醫(yī)館藥鋪都不定會有。但永安城的幾大醫(yī)館,以及宮中御醫(yī)們,肯定是知曉此物功用的。 “阿芙蓉的味道很特殊,除了娘娘之外,我只在她那位貼身的宮女身上聞到了相似的氣味。余下的宮女宦官身上干干凈凈,沒有這類味道。想來,娘娘服用阿芙蓉一事,只有那個宮女知曉?!?/br> 桓岫微微蹙眉,宋拂繼續(xù)道:“宮中的阿芙蓉論理該有記錄,御醫(yī)不會隨意開出阿芙蓉給娘娘服用。除非……” 她心下發(fā)冷:“除非是有人特意在供給娘娘阿芙蓉。娘娘出身番邦,不一定明白阿芙蓉的弊處。是以,她才會因為使用過量暴斃而亡?!?/br> 夜色愈發(fā)深沉,夏夜的風拂過燥熱,蛙聲和蟬鳴在寂靜的行宮中,顯得尤其清晰。宋拂與桓岫提及阿芙蓉一事時,另一邊的蕭秉瑞正滿頭大汗地陪著父兄下一盤棋。 六博棋傳世的棋譜已經(jīng)不多,皇帝手上有一本,宮中另有幾本藏書,太子及幾位皇子或多或少都學了一手。只是這一手,好好壞壞,上了棋盤就分出了高下。 蕭秉瑞是個不學無術(shù)的,六博棋棋藝不精,上了棋盤,不出三子,就生生下出了滿頭大汗?;实圳A了一局,大約是嘗到了甜頭,拉著他繼續(xù)下。 接連三盤,蕭秉瑞是下得汗如雨下。好不容易等來了太子,對方卻笑盈盈地往旁一坐,一邊說話,一邊觀棋。有時見蕭秉瑞實在狼狽,舉棋不定,他還會從旁指點一二。 皇帝敲了敲棋盤道:“太子,觀棋不語真君子,莫要幫你六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