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明后天還有~

    第87章 番外二（上）

    呂長真生辰的那天，正遇上書院放假。宋拂拖了他上街，非要為他買上一身簇新的衣裳。城里的媒婆前幾日才剛給他說了門親事，若沒件體面衣裳，著實(shí)不好見人家小娘子。

    呂長真頗有些無奈，卻還是跟著宋拂上了街，只是視線更多的落在那些女兒家能用的物件上?？v然書院的俸祿并不多，做人兄長的，仍是更多的想著自家相依為命的meimei。

    可惜，他這meimei是個主意大的，比起女兒家用的那些珠釵、玉簪，她更看得上集市上賣的那些男裝。

    安西都護(hù)府轄內(nèi)，有著大大小小不同的城鎮(zhèn)，每座城鎮(zhèn)上都有各自負(fù)有盛名的集市。每月初一十五，城中都會云集了一大幫從各地趕來交易的商販。

    關(guān)城不大，但每月來參加趕集的商販并不少。小小的集市被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商販，擠得水泄不通，喧嘩不歇。

    集上行人川流不息，縱然兄妹倆的身高并不矮，也被擠得差點(diǎn)走散找不著對方。

    越走越擁擠，呂長真發(fā)覺他們漸漸從買賣良駒、南方絲綢等地被擠到了幾塊滾動的大紅幡子前。

    被風(fēng)吹得呼啦作響的幡子，顏色艷麗，最吸引人的主意。

    他稍稍抬頭，便能瞧見幾個穿金戴銀，膚色略深的女子，正露了肚皮，在臨時(shí)搭建而起的高臺上，不斷扭動，腰肢纖細(xì)像水蛇，靈巧的手指在勾勾纏纏間，惑得臺下圍觀的大漢們?nèi)滩蛔⊥萄士谒?/br>
    呂長真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伸手就要拉著宋拂一道走。

    可宋拂的腳卻像站住了根，牢牢地定在原地。呂長真回頭看，她的臉緊緊繃著，露出鮮少會看見的凝重。待他循著方向看去，視線所及之處，站著一排容貌姣好的小娘子，年紀(jì)看著都不大，最小的大概還比宋拂要小上幾歲。

    這些都是被人從關(guān)外各地帶來買賣的胡女。她們來自各個番邦小國，有的是因長年征戰(zhàn)，早已國不成國家不成家，索性自薦自賣想在漢人的手底下討一份平安長大的落腳地，有的則是被人誘騙拐賣而來。

    她們的眼睛，大多都已經(jīng)不那么清澈了。灰蒙蒙的，像是被人世間的凄苦折磨的沒了恣意和張揚(yáng)的生命力。

    在這排胡人小娘子當(dāng)中，宋拂緊緊盯著的，是兩個單薄的被擠到了角落的人影。

    稍年長一些的，是個十來歲的回紇少女，衣著單薄，露著鮮明的鎖骨，如金沙一般的長發(fā)狼狽地披散在肩頭。她的臉色很不好，兩頰處有明顯不健康的紅暈，饒是如此她也緊緊摟著懷中年紀(jì)比她還小上幾歲的小女娃。

    女娃娃的臉色比她更差，嘴唇又干又白。瘦得就像是一只沒毛的猴子，只剩一雙眼睛，深凹、無神。

    呂長真很快注意到，少女的手腕上還系了一條油亮的長繩。沿著繩子方向看去，長長的，一直延伸到了高臺旁的一根木樁上。

    那根本就是用來拴驢馬用的木樁，現(xiàn)在卻拴著一個人，委實(shí)嘲諷得很。

    “我們不能救她們嗎？”宋拂拽了拽呂長真的衣袖，“她們病了，如果不及時(shí)送醫(yī)，可能會死的?！庇纸又鴨枺骸澳莻€人，會送她們?nèi)タ创蠓蛎矗俊?/br>
    呂長真本是想走，聞聲怔了一怔。

    那一大一小的姐妹看著的確病得厲害，和其他拼命想要在人前露臉好把自己賣出好價(jià)錢的胡人小娘子們不同，她們甚至根本沒有力氣去爭搶最靠前最露臉的位置。

    再看站在高臺旁，正與人交易的中年商販，似乎天生了一張尖酸市儈的臉，買賣時(shí)偶爾提一嘴那倆姐妹，價(jià)格一低再低，仍是沒人愿買。

    “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這一路上花了多少銀子給你們看病，不光沒好，還差點(diǎn)連累其他人?？蓜e給我病死了，不然我虧大發(fā)了！”

    那商販一口回紇話，呂長真聽不懂，宋拂卻是聽了立馬翻譯成漢話同他重復(fù)了一遍。

    完了，她咬咬唇，沒忍住，問道：“我們……能買下她們嗎？”

    呂長真疑心是自己聽錯了，詫異地看著她。他們家那么小，書院的俸祿僅夠兄妹倆吃飽穿暖的，哪還有余錢再養(yǎng)兩個人。

    可宋拂的神情格外執(zhí)著，顯然并非是一時(shí)同情心發(fā)作，凝重的神情分明已經(jīng)過深思熟慮。

    他摸了摸腰間的荷包。

    太癟了，哪里能夠買下兩個女奴。

    姐妹倆腳底下有塊不大起眼的牌子，寫了她倆的售價(jià)。但興許是因?yàn)闆]人肯買兩個病秧子回去，那售價(jià)改了又改，薄薄的木牌已經(jīng)被劃得亂七八糟。

    也有喜好這口的富紳親自在集市上挑女奴，見了她倆的模樣，動了心思?？赡巧特湹降滓婂X眼開，見富紳望之不俗，當(dāng)即將價(jià)格往上又抬了抬。

    呂長真只覺得袖口被宋拂緊緊攥住，直到富紳搖頭作罷，她似乎這才松了口氣，連帶著攥住衣袖的力氣也放下了不少。

    呂長真莫名地放輕了聲音，問：“真的，想要買下她們？”

    “能嗎？”宋拂眼睛發(fā)亮，轉(zhuǎn)念想到四面空空的家，不免有些心灰，“我們……掏不出那么多錢吧。”她松開手，低頭喃喃，“我們……已經(jīng)不在永安了。”

    呂長真哪里看得宋拂這副低落的模樣，只說想想。不多會兒，還真就叫他買下了那對姐妹。

    那商販?zhǔn)樟隋X，嘿嘿一笑，當(dāng)即就解開木樁上拴著的繩子，把姐妹倆交給了他。

    那年長一些的少女覺察到手腕上的牽引，眼珠緩緩一轉(zhuǎn)，看向了呂長真。

    在呂長真還不叫呂長真的那些鮮衣怒馬的日子里，他和那些永安城中的世家子弟一般，見是過許許多多花容月貌的少女。鮮嫩、成熟、豐滿、苗條，漢人、胡人、漢胡混血，如同百花，開在永安城的街頭巷尾。

    但他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

    明明病得風(fēng)吹就能倒，可迎上他的目光時(shí)，那少女卻在極其坦然地回看。眼神中，是同湖水般的清澈，仿佛根本就沒有放棄過任何希望。

    呂長真作勢要解開少女手腕上的長繩，那商販忙不迭道：“還是系著吧。這姐妹倆可沒少逃跑?！?/br>
    “人被你從爹娘身邊拐來賣，難不成還不興人逃跑？”

    商販尷尬一笑，打哈哈道：“我可不拐人。她們，別看她們這樣，可當(dāng)初也是自愿跟著我過來的。不是我拐的，不是我?！彼f著，轉(zhuǎn)頭去做別人的生意，再不愿回頭。

    宋拂頭回做成了一樁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心情正是愉快的時(shí)候。且她又是女兒家，自然要比呂長真更容易得姐妹倆的信任。不多會兒便從姐妹倆口中問出了許多事情。

    到這時(shí)，他們方才知道，這一對姐妹，并非真的姐妹。

    年長一些的少女名叫彌麗古麗，是一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胡女的名字。在整個安西都護(hù)府，叫這個名字的沒有上百，也有幾十號。年少的女娃則叫薩麗。

    兩個人都是被商販從家鄉(xiāng)哄騙出來的，拐進(jìn)關(guān)內(nèi)。中途逃過幾次，可不過半個時(shí)辰的功夫，就又被抓了回來。

    因?yàn)槿菝采煤茫特湶桓矣锰髣沤逃?xùn)，只敢口頭上恐嚇，始終準(zhǔn)備賣個高價(jià)。可沒想到最后竟然會病得沒人敢買，只好低價(jià)，免得虧大錢。

    人買回來，總是要找地方安置的。

    兄妹倆在關(guān)城的小院只夠住兄妹兩人的，再多一人都擠得慌，更何況還一口氣多的兩人。

    好在呂長真在關(guān)城住了好些年，倒是認(rèn)識了不少人，最后將這對姐妹花安置在了家附近一處賣酒的小作坊。小作坊的主人是位胡女婆婆，無兒無女，見了姐妹倆當(dāng)即歡喜得不行，又是請大夫，又是做好菜，將倆姐妹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顧。

    再后來，呂長真和宋拂時(shí)常去看姐妹倆。年長的彌麗古麗漸漸身姿纖長起來，小小的薩麗也越發(fā)有精神，很快就長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紀(jì)。

    那一年，是乾章四年，宋拂正式成了關(guān)城一名在冊的女仵作。

    也是這一年，呂長真忽然發(fā)覺，當(dāng)初他帶回來的彌麗古麗已經(jīng)長成了美麗的姑娘。他猝不及防地頭一回做了一場有頭有臉的春.夢。

    乾章五年，兄妹倆在關(guān)城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靜。然總有些人，一個不留神就打破了這場平靜，如入無人之境，徑直闖入兄妹倆的生活當(dāng)中。

    呂長真卷起書，輕輕敲了敲宋拂的腦袋，嘆道：“你又熬了幾晚？你照照鏡子自己瞧瞧，這眼圈黑得快比炭火還黑了?！?/br>
    宋拂正要反駁，縣衙就又著人過來喊，宋拂應(yīng)了一聲，就要往縣衙去。呂長真二話不說邁開腿也跟著走，心里盤算著怎樣也得讓縣令放宋拂幾日的假。

    可到了縣衙，許多事，便不是由著他怎樣想了。

    時(shí)隔多年，呂長真終于還是在關(guān)城，遇上了永安的舊人。

    那個驕傲如孔雀的青年，不是六皇子蕭秉瑞又會是誰。

    只是到底當(dāng)年那個紈绔倨傲的少年長高了不少，他一時(shí)間竟差些沒認(rèn)出人來。

    “這事究竟是何原因？”呂長真站在堂外，見蕭秉瑞背著手在堂內(nèi)來回踱步，縣令等人滿頭是汗，唯唯諾諾，唯獨(dú)宋拂蹲在蓋了白布的尸體旁，神色淡淡。

    “我不過幾日未回客棧，怎么一回來你們就派了人告訴我，說柳娘不僅失蹤了，還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彌麗古麗的聲音這時(shí)候從身后傳來，呂長真回首，一眼便瞧見了她手中提著的籃子。

    “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