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喂，她二姐又彈她的額頭了。

    “此事若真有你說的那么輕巧便好了，現(xiàn)如今開戰(zhàn)在即，物質(zhì)本就缺乏，每一個戰(zhàn)士們每一餐都保不準(zhǔn)能吃上飽飯，現(xiàn)如今還要供養(yǎng)我們這幾個白來的客人，久而久之，軍中將士不會有所非議？就拿今天這頓滿漢全席來說吧，誰再說它是一道鴻門宴也不為過，為我們準(zhǔn)備這頓飯的人有多少，知道我們身份的人有多少，你便確保他們不會因此心生不悅？所以皇甫將軍那個請求咱們是必然答應(yīng)的了，因為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當(dāng)然，此事也不能怪他們，畢竟咱們在這營中是安全的不是，至多賣賣勞力罷了，也算做給那些士兵看，咱們可不是來白吃白喝，況且掌握他們吃喝的人是咱們，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我們使臉色，豈不一舉兩得？凡出了京城，便得把咱們國公府容家家小姐的稱號給忘了，哪里由得你擺什么譜？你且看玄凌，平日路這般講究的人，入了營中，還不是同將士們共用一個碗一雙筷？”

    容七稍微癟了癟嘴：“我曉得的，二姐?！?/br>
    她所不悅的，是自己又莫名其妙的與玄凌染上關(guān)系罷了，她二姐說的固然沒錯，但玄凌的本性就注定了他并非一個信仰大義的人，玄凌在此事中若沒有cao縱什么東西，她是不幸的。

    她大抵清楚玄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也明白這人的城府有多深，容七想，自己終究要步步謹(jǐn)慎，莫讓他鉆的什么空子了。

    這般，他們便正式的在營中住了下來，因著條件簡陋，帳篷數(shù)也不多，她們主仆四人便分到了一個帳篷里頭，打的地鋪換了新鮮的背絨，，雖比不得客棧內(nèi)的裝潢精致，也算干凈整潔。

    他們在這住了也有兩日，這場大雨也仍連綿不絕的下著，而這兩日，無論雨大雨小，唯一不變的便是將士們從早到晚辛勤練兵的聲音，故讓人感嘆一聲國之強大，皆是這群人犧牲無數(shù)換來的啊。

    時有幾個士兵閑暇時說到皇甫靖的近況，皆表示擔(dān)憂，容寶金聽聞，到也在意料之中。那地方本就險惡，她心中暗嘆聲，皇甫靖此行恐真是要受不少苦。

    當(dāng)然，是苦還是樂，也再不是她容寶金能管得了的事兒了。

    她猜的沒錯，皇甫靖這一行的確吃了不少苦頭，像是前些日子連綿不斷的暴雨，像是物質(zhì)匱乏所帶來的不便，所幸，事情終有了些轉(zhuǎn)機。

    第一個轉(zhuǎn)機，便是溫如沁的到來，皇甫靖雖與她處著尷尬，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她的到來卻解決她們的食糧問題，光是她引下來的那些魚都夠他們吃上好幾日。

    第二個轉(zhuǎn)機，便是天氣的回暖，雨雖未停，但雨勢卻明顯減少，這給了他們緩沖的機會，吃飽喝足的將士們也來了精神，受著皇甫靖的指示在那高一些的地方用這寬闊的樹葉做了些可簡單躲避風(fēng)雨的安樂窩，又在地勢較低的地方積極挖空地勢，筑了個深約數(shù)米的深坑引水，這樣，高處積水的問題便沒有那么嚴(yán)重，士兵的活動的的區(qū)域也多了些。

    人大抵是離不開吃喝拉撒睡的，也不貪心，只要滿足了這其中的任意二三項，又開始源源不斷的恢復(fù)生機。

    形勢似乎變得好轉(zhuǎn)。

    而皇甫靖也得以喘氣不少。

    他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在瞧見不遠(yuǎn)處那抹落單的身影時，眸子閃了閃，小田叫他：

    “想什么呢教頭？這石頭您說是放這兒呢，還是放那兒？”

    皇甫靖如夢初醒，晃了晃腦袋，忙接過他手里的石頭，擺了個方方正正的位置。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眼見著天氣稍微好了些，他們打算自力更生地搭建一個灶臺，日日以蔬果果腹也不是個辦法，況且現(xiàn)在有了魚，有了條件，沒道理不把日子過的更好。

    雖然他們現(xiàn)在仍是甕中捉鱉中的那個鱉，我說敵人守在外頭等著他們兵盡糧絕一網(wǎng)打盡，形勢不可謂不緊急，但人嘛，還是得學(xué)著樂有苦中來，盡量的地在萬千荊棘中尋得一塊凈土放松放松。

    好不容易把一個像樣的灶臺給搭出來了，雖然不乏簡陋，但也比他們之前好了許久，皇甫靖拍拍手還是很滿意的。

    這時，他的目光又也不可避免地飄到了那處，自她來到這奪命溝之后，便都是一個人，這么不遠(yuǎn)不近的在對面那棵樹下生活著，他們彼此之間就在這河的兩端，彼此涇渭分明。

    可皇甫靖每每又能不經(jīng)意間撞見她望著他的眼神，一如往常般，平穩(wěn)如枯井，細(xì)看卻又有驚濤駭浪在里頭有。

    皇甫靖不知是眼花還是怎的，總覺得她今日的臉色有些發(fā)白，這邊遠(yuǎn)遠(yuǎn)的望過去，竟發(fā)現(xiàn)她神色有些許蒼白。

    當(dāng)然，也許是他眼花了。

    皇甫靖又繼續(xù)去搭另一個灶臺，可搭到一半，心里卻越見煩亂，他索性丟了手中東西，挽起褲管朝著河對面走去。

    她好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爹娘自小便要教育他，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更何況是這救命之事呢……

    她又那樣看他了，直勾勾而不加掩飾，眼看著皇甫靖這么一點點朝自己走來?；矢钙饺绽镆彩莻€大大咧咧之人，眼下卻有些皮薄，盡量埋著頭一聲不吭的走過來。

    上了岸，靠近她。

    發(fā)現(xiàn)她臉色果然有些不對，皇甫靖也有些急了，忙問道：

    “怎么了？你可是身體有哪里不適？若有可要盡快說出來，此事可逞不得強?！?/br>
    可偏偏她只這么看著他又不說話，皇甫靖也沒辦法，竟不自覺的伸了手，拉著她手臂欲將她牽引起來——

    “嘶——” 一聲隱忍的悶哼傳來。

    第74章 溫十一

    皇甫靖愣住, 忙松開她的手臂，不顧禮節(jié)地掀開一看，果見上頭有一約莫半寸長的傷口，那傷極重，嫩rou血淋淋地往外翻著看起來有些滲人，四周凝有已然變色的血痂, 而傷口的血也沒止住。

    皇甫靖只覺得一口氣從丹田沖到嗓子眼上, 語氣不自覺的嚴(yán)厲：

    “這是怎么回事？傷到這個地步你怎么連處理也不處理一下？當(dāng)真不要命了嗎？”

    然后他瞧見她目中罕見地露出一抹訝色, 收回了手臂, 神色有些不自然。

    皇甫靖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呀，當(dāng)下便挽起褲管又返回了對岸，尋了些紗布繃帶又問小田要了些金瘡藥, 這般準(zhǔn)備了一下又踏了過去。

    看著她又將手臂包得緊緊實實的，皇甫靖一陣心頭火又冒上來, 這次再不由分說地奪了她的手臂過來放在膝上, 難免有些小心笨拙地為她上藥。

    “這傷是捉魚時弄的？”

    “……”

    她不答, 皇甫靖也當(dāng)她是默認(rèn)了。

    他一個大男子漢, 心思沒有那么細(xì)，動作也沒那么輕柔，但皇甫靖已經(jīng)盡量地使自己小心, 仍將藥撒了些，他懊惱地嘆氣一聲，一抬頭，只見一雙死氣沉沉的眼望著自己。

    真的很像啊……若但看這張臉的話, 可皇甫靖現(xiàn)在也明白了，眼前的人不是如沁，如沁是再也回不來了。

    千辛萬苦終于將繃帶給纏上，雖不知里頭如何，但至少在面上看來，他這包扎技術(shù)還是不錯的。

    “如何？我可有弄疼你？如——”  到底是習(xí)慣了，不自覺的喊出那人的名字，幸得他懸崖勒馬。

    可眼前人的目光還是冷了下來。

    不一會，她又轉(zhuǎn)過頭來，緩慢地道：

    “你可曾想過，現(xiàn)如今你們陷入這般只守不攻進(jìn)退兩難的局面是為何？夏丘怎么會知道你們的秘密之行?！?/br>
    皇甫靖沒想到她竟會如此正經(jīng)的同他討論這些事情，愣了愣，方回答道：

    “你是想說我這些人里面有夏丘國的細(xì)作吧？”

    他這樣說，便代表皇甫靖也是想過這么個問題，只是每每想到此，心中便有一陣鈍痛，現(xiàn)如今陪他在這兒的皆是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皇甫靖是不愿懷疑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你向來如此，對萬事都懷有惻隱之心，理當(dāng)學(xué)學(xué)老爺，有取有舍?！?/br>
    “……”  她說的沒錯，皇甫靖無法反駁。

    他爹也總愛說他太過心軟，須知戰(zhàn)場無兄弟稍不注意就要引來殺身之禍。

    可這話若是從她口中說出，皇甫靖也不知怎地感覺有些異樣，無意識地癟了癟嘴，道：

    “可人若是沒有情意，同那一天到晚知道吃喝不通人事的畜生有什么區(qū)別？”

    “即使沒有情意，人也可以照常的活著?！?/br>
    她在說這話時語氣淡淡的，瞧不出一點喜怒來。

    皇甫靖又道：

    “可人與人之間總有著千絲萬縷的羈絆，也正是這些羈絆使得我們悲歡喜怒，演便眾生相，正如我與如沁，如沁與你，若真是像你說的，人活于世，竟是一點情意都不留，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羈絆...”她的眼神頓空了一下，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方回過頭來，望著他認(rèn)真地道：

    “那不過是溫飽思□□下的產(chǎn)物罷了，當(dāng)你終有一日發(fā)現(xiàn)自己連最基本的，存活于世的理由都沒有時，是沒心思想這些所謂的羈絆的，光是存活，已然耗盡平生大半氣力。”

    她的目光總是如此隱忍而灼熱，愚笨如皇甫靖，在此刻亦頓悟，她這番話的意思，誠然，許是自小過著衣食無憂嬌生慣養(yǎng)的生活，他的某些認(rèn)知的確是狹隘且片面的。

    眼前的她便是活生生一個例子，他雖對她了解并不多，可依照那些模糊的記憶看來，她的生活并不是好的，至少相較于如沁，她算得上在血雨腥風(fēng)中走過，見過的東西自然比他多，他皇甫靖一個光有滿腔志氣卻沒有多少經(jīng)驗的人，又有什么資格來評判她？

    她連名字都沒有。

    皇甫靖突然有些好奇：

    “我該是叫你如沁還是什么？可這樣會不會有些欠妥？不好不好，你可有其他名字？”

    她的眸子閃了閃，倒是想起了某人時?！疁匮绢^’‘溫丫頭’地叫著自己，那委實也算不上什么好名字，因而她只是沉默著，并不說話。

    皇甫靖想她也是沒有名字的，想了想靈光一閃道：

    “如沁生在十一月正是深秋時，你與他一卵同胎同一日出生..那這樣可好？你便叫做十一，溫十一，你且看如何？”

    皇甫靖顯然來了興致：“不然叫晚秋？溫晚秋？可這好似有些復(fù)雜了，唔。。。還是十一好些，簡單又好聽記著也方便，你看如何？”

    “不好?！?nbsp;卻沒想到立馬遭到了當(dāng)事人的嚴(yán)詞拒絕，她別過頭去，皺了眉，有些冷峻：

    “我不需要什么名字?！?/br>
    “哎？” 皇甫靖有些小失落：“人總得有個名字才是。”

    他終究把她的手臂包扎好了，不見得多精細(xì)，但也能看出來是用了心的。因著蹲在地上許久，皇甫靖站了起來欲好好活動活動身子，適逢有一小兵瞧見他了，說了句：

    “教頭兒，咱們這里已經(jīng)搭好一個了，可看著總有些奇怪，您說您要不要親自過來看看？”

    “哎!這就來！” 皇甫靖響亮地應(yīng)了聲，便要朝前走去，卻聽身后傳來一聲：

    “那細(xì)作你打算如何，若姑息養(yǎng)jian只會后患無窮。”

    皇甫靖頓了下：“這幾日我會留心看些?！?/br>
    她也不再說什么。

    這邊廂，容寶金與容七一個當(dāng)廚娘，一個做燒水工也有兩日了，容七倒是適應(yīng)，畢竟她的職責(zé)只是從為一個人燒水變成了為一加無數(shù)個人燒水罷了。

    于是她抱著激動又緊張的看戲的心情為她二姐深深的擔(dān)憂，但兩日后，容七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堪堪大錯特錯。

    容寶金曾說：自己廚藝不精，只盼大家莫要笑話才是。

    容七現(xiàn)在想起來，真恨不得回到兩日前將她二姐那張嘴巴給縫起來，真是張謊話無數(shù)的妙嘴兒啊，若容寶金這般手藝都算得上廚藝不精的話，那天底下大抵就沒有能入得了她法眼的美味佳肴。

    最為直觀的證據(jù)便是，每每她二姐做的飯菜剛剛端出去，都是閉著眼睛還沒數(shù)到一百呢，那空盤子就已經(jīng)被端了回來，如此反復(fù)無數(shù)次，那么一大鍋菜不一會兒便見了底。

    其實做飯的不只容寶金一個，她身邊也留著幾個打下手的，她也只是在關(guān)鍵的地方加些作料，控制火候，出來的效果就是非凡，越來越多的將士們扎著堆欲一堵這新晉廚娘的風(fēng)采，回來后屆飄飄然，不知東南西北各在哪方。

    如此手藝好又絕色的廚娘，自然受萬千追捧，容寶金八面玲瓏，又極會做人，每每遇上他人，皆以笑待之，一時間好評無數(shù)。連帶著容七，也感受了下受男子追捧的感覺。

    真真正正愛屋及烏，紅顏禍水也。

    此事帶來的直接后果便是：廚房中囤積的糧物很快就沒有了，容寶金已經(jīng)盡量使菜品變得簡單，但因著軍中人數(shù)眾多，又得盡量保證每個人不被餓著，便有些兩難了。

    這樣不過兩日，廚房的物資已經(jīng)所剩無幾，容寶金先是和管理廚房燈后勤的兵說了，可又等了一日也不見有人來補給，在這般特殊情況，也情有可原，因而在某日，她便尋了個好時機將此事同皇甫司文輕描淡寫地提了提。

    皇甫司文想了想，也同意了她親自去不遠(yuǎn)處市集采購食材的提議，畢竟這些事向來由原來的廚娘做主，眼下她一走，這擔(dān)子便自然地落在了容寶金的肩上。

    只是那地方在夏丘的領(lǐng)土范圍內(nèi)，為保她這一行的安全，皇甫司文又派了幾個精兵一路尾隨她們其后，以備不時之需。

    當(dāng)日下午，一輛載著她們的馬車已經(jīng)徐徐從營中出發(fā)，此行容寶金特地將那兩個小丫鬟留了下來，只帶了容七同行。

    容七許是‘公務(wù)’繁忙，渾身都腰酸背痛乏力得很，好不容易得了些清閑時光便要好好放松一下，因而幾乎是一上馬車，容七已經(jīng)搖晃著腦袋一睡不醒了。

    其實也并未花費多少時間，一路沉默無言地行進(jìn)了約有一個半時辰，已經(jīng)能隱隱瞧見不遠(yuǎn)處市集人聲鼎沸的模樣，這時他們便在不遠(yuǎn)處尋了個地方下了車，容七揉著朦朦朧朧的眼睛追在她二姐屁股后頭，身后有兩人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她們，一身便衣，提著兩個大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