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蓮生看著她，沉默。

    “我是覺得，林家大娘子進(jìn)不進(jìn)門，也沒什么要緊的，反正，以后你這后院也少不了美人兒，也不多她一個(gè)?！?/br>
    李思淺聽他這么說，想了想才道，她只要他不專情傾心于哪一個(gè)，他既然能這么說，那對林大娘子也沒什么太特別的情感，他又是個(gè)謹(jǐn)慎的，林丞相死在他手里這一件，就注定他不會(huì)待林大娘子有太深的感情，真納了她進(jìn)府，說不定連孩子都不會(huì)讓她生。

    若是這樣，把林大娘子抬進(jìn)來也不錯(cuò)，那是把利劍，又一心一意傾心于他，既傾心，必定嫉妒，嫉妒就好，以后她可以看著她清理他的后院。

    李思淺想的彎了眼。

    “想什么呢？”端木蓮生一直盯著她的表情，緊追問道。

    “沒什么，你放心，我不會(huì)嫉妒的，跟你定親前，大哥就跟我說過，說象你這樣的世之英才，身邊自然要滿圍各式美人兒，若我不能大度，那就不要嫁，你看，我和你定親前，就想過這事，想通了，也想好了的?！?/br>
    李思淺笑語盈盈，端木蓮生卻看的刺心刺目。

    “你大哥既然跟你說這樣的話，那就是你從前還有別的打算？”

    “嗯，嗯？”李思淺看著端木蓮生笑：“從前當(dāng)然有無數(shù)想法啦，我還想過死后要葬在哪兒呢，行了，咱們不說這個(gè)，我去找?guī)妆竞线m玉姐兒看的書給她，玉姐兒的字畫都極好，這一兩年也不知道耽誤了沒有，只怕還要另請師傅，還有松綠，你不知道，如今玉姐兒最得用的大丫頭是林大娘子從前的大丫頭如煙，也不知道這個(gè)如煙好不好，也得細(xì)問問，你歇著吧，我有一堆的事兒呢，以后，你享受美人兒，我替你做管家婆。”

    李思淺笑吟吟站起來，步子輕快的出了門，叫上松綠，往她作為書房的西廂房說話去了。

    端木蓮生緊蹙著眉，捧著杯子靠在炕上發(fā)呆，這會(huì)兒，他突然異常懷念在沙頭鎮(zhèn)的日子，懷念在沙頭鎮(zhèn)的淺淺，回到京城，仿佛是從桃源仙境一頭跌進(jìn)了污濁俗世！

    西廂房里，李思淺雙手捂著杯熱茶，凝神聽松綠說玉姐兒的事，“……林大娘子極寵大姐兒，不管什么東西，只要大姐兒提到了，林大娘子必定想方設(shè)法替她辦到，也有實(shí)在沒辦法辦到的，林大娘子就愧疚的不行，有一回大姐兒冬天想吃根嫩黃瓜，林大娘子就和王爺說了，王爺說，物反為妖，而且一根黃瓜上千的銀子，就是宮里也沒這么破費(fèi)過，就沒答應(yīng)，隔了兩天，林大娘子偷偷拿了根黃瓜進(jìn)來，讓如煙拌了給大姐兒吃，后來如煙告訴大姐兒，那根黃瓜是林大娘子當(dāng)了當(dāng)年貴妃賞給她的一套頭面才買來的，大姐兒感動(dòng)的哭了一場……”

    李思淺聽的臉都青了，這是要把玉姐兒往死里禍害么！就是自己這樣的，有外翁這么強(qiáng)大的財(cái)力后盾，若沒有原因，就因?yàn)橄氤裕透页砸磺摄y子一根的黃瓜？

    玉姐兒慣成這樣，以后怎么嫁人？有幾家能養(yǎng)得起她的？就算養(yǎng)得起，人家憑什么這么養(yǎng)著她？到時(shí)候這份落差，這不是要她的命么？

    “你接著說?！崩钏紲\抿了口茶，吩咐松綠。

    “嗯，還有一回，就是您和二爺回來前半個(gè)月的事，三太太帶大姐兒去黃相公府上做客，林大娘子也去了，席間，武寧侯府宋四娘子和大姐兒嗆了幾句，太太也知道，武寧侯府的人原本就驕縱，宋四娘子口齒又伶俐，大姐兒吃了虧，林大娘子就說，林家就算敗落了，她就算沒本事，也絕不能看著大姐兒受氣，就是拼上一條命，也要給大姐兒出了這口氣，林大娘子借著清遠(yuǎn)侯府喬夫人的名義，把宋四娘子誆過來，讓大姐兒把她推進(jìn)了湖里，幸虧當(dāng)時(shí)還不算太冷，林四娘子連驚帶嚇，聽說現(xiàn)在還病著?！?/br>
    李思淺這回不是臉青了，而是目瞪口呆，林大娘子這是想干什么？！

    “這些事，那邊府里王爺、三爺，還有三太太知道嗎？”

    “三太太都知道，不過她只裝不知道，王爺……怕是真不知道，三爺，我的就不知道了，許是知道?！?/br>
    “如今時(shí)時(shí)在大姐兒身邊侍候是如煙？你可插得進(jìn)手？”

    “插得進(jìn)手，可插不進(jìn)話，”松綠嘆了口氣，“太太走前囑咐過，能勸就勸，不能勸就看著，后來我實(shí)在沒法勸，再勸大姐兒就得厭棄我了，可我又不能象如煙那樣，凡事都順著大姐兒的喜惡說，就只好裝啞巴不說話?！?/br>
    “如煙凡事都順著大姐兒的意思說？”

    “嗯，跟林大娘子一樣，有一回柳夫人到府里來，三太太請大姐兒出來見見，大姐兒懶怠動(dòng)，如煙就說三太太太不體諒大姐兒了，明知道大姐兒身子弱，這陰著天還要把大姐兒叫過來，說柳夫人也不懂事，真要想見大姐兒，就該自己過來，從前她到府上來，不都是過來看望大姐兒的么，何曾這么把人叫過來去，大姐兒就沒去?！?/br>
    李思淺胸悶的不停的拍著胸口，林大娘子先不說，這個(gè)如煙是不能留了。

    “除了如煙，大姐兒身邊還有幾個(gè)這樣的丫頭？”

    “還有小丫頭槐花、柳葉，這兩個(gè)也是林大娘子送給大姐兒的，別的除了幾個(gè)世子妃從前用過的舊仆，別的都是太太安排過去的，咱們的人，我都約束著，只干活少說話，世子妃從前用過的舊仆，也算明理，至少能看出來如煙她們這樣待大姐兒不是真對她好，不過大姐兒脾氣大，她們也不敢多說話就是了。”

    “嗯，我知道，你先回去吧，這一陣子還和從前一樣吧，等我先把如煙她們打發(fā)了?！?/br>
    松綠答應(yīng)了，悄悄出門回去了。

    李思淺抿著那杯涼茶，出了半天神，吩咐叫了喬嬤嬤進(jìn)來吩咐道：“你替我尋幾戶上好人家，家境殷實(shí)，人口簡單，子弟俊美，多尋幾戶，要快，越快越好?！?/br>
    喬嬤嬤莫名其妙，不過答應(yīng)的飛快，她早習(xí)慣了領(lǐng)這樣事后才能恍然大悟的吩咐。

    第252章 慈愛

    端木蓮生干脆利落，既然打定主意要好了，不過十?dāng)?shù)天，就往宮里遞了折子請求覲見。

    官家看起來心情很好，等端木蓮生行完了大禮，示意他近前些，仔細(xì)看了看微笑道：“氣色不錯(cuò)，你們年青人，好好兒的，偏一個(gè)兩個(gè)病著不起，倒要朕這個(gè)年近半百之人日日cao勞，真是豈有此理?！?/br>
    端木蓮生一臉愧疚，曲膝就要再跪請罪，官家抬手止住他，端木蓮生目光誠懇中帶著孺慕，看了官家一眼，趕緊垂下頭道：“謝陛下厚愛，要不是太醫(yī)日日給臣用心診治，臣這病斷不能好的這樣快?！?/br>
    “中的毒清干凈了沒有？”

    “大體沒什么了，只是中毒的時(shí)候長了，影響了氣脈，這些年的功夫廢掉過半。”端木蓮生垂著頭，看起來很難過。

    官家有些怔忡，功夫損廢過半……也不算壞事……

    “功夫慢慢再練回來就是了，只要性命無礙，別的就隨它去吧，南邊如今還算好，你不用掛心，再好好將養(yǎng)幾年就能好了?！?/br>
    “是！謝陛下教導(dǎo)。”端木蓮生感激的看了眼官家。

    “你還是回樞密院吧，去好好訓(xùn)訓(xùn)禁衛(wèi)大營，禁衛(wèi)大營這幾年松馳的厲害，非得你這樣的替朕調(diào)教調(diào)教他們才行，也不用天天去，你身子骨還沒全好呢，隔個(gè)三五天去一趟就行?！?/br>
    “是！”端木蓮生趕緊答應(yīng)。

    “去看過燕王沒有？”官家陡然轉(zhuǎn)了話題。

    “臣……不敢?！倍四旧徤等粠е鴳峙?，看了官家一眼，身子往下躬了躬。

    “燕王視你如手足，你該去看看他！”官家這話里帶著責(zé)備，端木蓮生心里滑過絲異樣的感覺，官家這是想干什么？

    “去看看他吧，好好勸勸他，這頭倔驢！朕算是拿他沒辦法，你看看，朕這把年紀(jì)，還得替他們cao心，都說養(yǎng)子是還債，看樣子朕上輩子是欠了這頭倔驢！”

    官家的語調(diào)透著nongnong的父親之愛，端木蓮生只聽的詭異非常，官家何曾對大爺如此愛惜過！

    “跟他說，他病了這一兩年，也該病夠了，該好就好起來吧，他是朕的長子，不出來替朕打理天下，成天在府里病著算什么？這是不孝！”

    這語調(diào)里滿滿的都是恨鐵不成鋼，滿滿的都是父愛??！

    “還有他阿娘，他也不去看看，這孩子，讓朕說他什么好？你替朕好好說說他，再這么跟朕打賭氣打擂臺(tái)，朕可不饒他！”

    官家這話里透著慈祥父親的無奈和虛張聲勢，端木蓮生聽一肚皮愕然驚訝，官家，這是要干什么？

    端木蓮生從宮里出來，先奉旨去了趟樞密院，跟杭樞密報(bào)了到，就轉(zhuǎn)到了燕王府。

    燕王府前的禁軍和將府門圍起來的圍墻已經(jīng)不見了，這會(huì)兒的燕王府看起來和別家王公府邸并沒什么不同，只除了大門緊閉，門口杳無人跡。

    端木蓮生在大門口下了馬，親自上前拍門。

    他在奉旨來的，須得從大門進(jìn)入。

    停了好大一會(huì)兒，大門響著刺耳的‘咯嘰’聲，開了一條小縫，一個(gè)頭發(fā)花白的老仆從門里露出半張臉。

    “誰??？”

    “我來看望王爺?！倍四旧徤蛄恐掀?。

    “這不是二爺么？”老仆先認(rèn)出了端木蓮生，“二爺怎么來了？二爺您請進(jìn)，我去給您開偏門，這大門我們王爺不讓開……”

    “老董回來！”端木蓮生也認(rèn)出了老仆，“把大門開開，全部打開，我得從大門進(jìn)。”

    老董是燕王府的老門房，一聽就明白了，眼睛睜大，驚訝中仿佛透著喜色，“二爺是奉了旨來的？那您先等等！先等等，小的這就去叫我們爺！”

    老董也不關(guān)門，轉(zhuǎn)身就往里面跑，邊跑邊叫：“小九！快去稟王爺，二爺來了，得開中門！快請王爺出來，快！”

    端木蓮生從洞開的大門中進(jìn)了燕王府，進(jìn)了書房，還在直直的看著燕王。

    燕王兩鬢已經(jīng)斑白，目光暗沉，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說五十歲都有人信。

    端木蓮生只覺得一陣酸澀直沖鼻尖，急忙扭過頭。

    “我還好?！毖嗤趼曇糨p緩，“你怎么來了？我阿娘……”燕王滿眼期待的看著端木蓮生。

    端木蓮生急忙點(diǎn)頭：“娘娘很好，我沒敢去見她，張顯家的常往她那兒去，娘娘身體還好，夏天里小病了一回，很快就好了，娘娘很關(guān)心你，總問你怎么樣了。”

    燕王神情明顯一松，閉著眼睛，長長嘆了口氣。

    “是官家讓我來的?！倍四旧徤粗?，“讓你出府，象……從前一樣，還說，你該去看看娘娘了。”

    燕王目光冷淡的望著窗外，好一會(huì)兒才轉(zhuǎn)頭看著端木蓮生問道：“朝廷出什么事了？”

    端木蓮生一愣，現(xiàn)在的燕王比從前敏銳了很多。

    “算是吧，十幾天前，太子做事荒唐，官家很生氣，太子躲進(jìn)了禁衛(wèi)營?！?/br>
    “太子這就等不及了？”燕王一臉譏笑。

    “也許吧，可官家……身體還好。”

    “他想干什么？是替他擋箭？還是替他挨刀？或是給太子做一做磨刀石？”燕王臉上泛起層怒紅。

    “大哥！”端木蓮生站起來四下望了望，“大哥，與其身在砧板做魚做rou，不如趁機(jī)搏一把，來的路上我細(xì)細(xì)想過了，官家突然放出你我，不外乎兩個(gè)打算，一是對太子徹底失望，真有了別的打算，二是，把你我推前，擋一擋太子的鋒芒，順便攪混朝堂諸人視線，讓朝中諸臣不敢過早臣服示好于太子，不管哪一種，你我都能放手一搏。”

    燕王面無表情，好半晌才搖了搖頭，“我沒興趣，我對他黃家這天下沒有興趣！”

    “大哥！你就不替娘娘想想？不替王妃想想？不替幾個(gè)孩子想想？你想讓他們陪你一起圈死在這高墻里？讓娘娘日日想你，望眼欲穿盼瞎眼？我知道你沒有野心，可這不是野心，這是為了活下去！”

    端木蓮生語調(diào)高昂，情緒激動(dòng)。眼前未老先衰的燕王，讓他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第253章 李府

    聽提到娘娘和孩子，燕王緊緊攥著拳頭，喉嚨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壓抑之極的吼哭聲。

    “大哥，你再想想，若是太子即了位，難道就能比現(xiàn)在好過了？太子什么樣的人，宋皇后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只怕比官家還不如，與其這樣慢慢瘐死，還不如奮起爭一回，贏了海闊天空，就是輸了，也強(qiáng)象你這樣！”

    端木蓮生幾乎在吼了。

    “好！”好半天，燕王緊攥的雙拳慢慢舒開，極輕的應(yīng)了一聲。

    端木蓮生站起來，雙手搭在燕王肩上，用力搖了搖他，“大哥，咱們兄弟聯(lián)手，怕誰來？！”

    “好！”燕王的聲音雖沒怎么高，卻堅(jiān)定了許多。

    ……

    “那我先走了，你明天就遞折子請見吧，我去趟李府，看能不能通過我淺淺大哥搭一搭王相的脈?！弊f了一會(huì)兒話，端木蓮生站起來道。

    “我送你出去?！毖嗤跽酒饋淼?。

    燕王的神情比端木蓮生剛來時(shí)好了些，但這個(gè)好卻沒有好進(jìn)眼底的沉寂里去，端木蓮生看著他，暗暗嘆了口氣，這位大爺什么都好，就是毫無雄心這一樁，讓人無奈。

    端木蓮生離了燕王府，徑直趕去李家。

    他被貶離京，回來又一直病著，如今病好了，到丈人家拜望，這是情理之中的事。

    端木蓮生剛進(jìn)了二門，迎頭竟撞上了李思汶。

    李思汶怒氣沖沖，臉色煞白，一條裙子走的如驚濤駭浪，幾乎一頭撞到端木蓮生身上，見是端木蓮生，李思汶連勉強(qiáng)笑一笑都沒法做到，竟硬生生扭過頭，和端木蓮生擦身而過，徑直上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