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更可怕的是，每當這種時候，她總是會忍不住去想：他對夏盈也是這樣的么？

    還是……只對自己這樣。

    可是一想到這里，她又會想，他又為什么只對自己特別。再接著她便又想到，他曾經(jīng)說過的，自己很像一個人。

    也許兄妹不是原因，那才是真正的原因。

    有關她剛剛問他的，她覺得他大概不會再透露給她什么了，所以轉而便問起了這件事來。

    “大哥，之前曾說過，有關……你心里的某個人。就是你說很像我的那個?！?/br>
    “嗯?！?/br>
    “很想知道……你們的故事?！?/br>
    夏意眼眸瞇起。他們的故事？他和葉竹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好講的——至少并不會是令小姑娘覺得有趣的故事。他們情同手足，他雖是侍衛(wèi)，但一直以來，他都不曾將他當成過自己下人，而是當作最信賴的朋友。

    男人之間的交情，和女人之間不同。即使給她講了，她也未必能夠理解。

    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問起這個。

    夏意是個聰明的，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卻完完全全不曾想過，夏憐竟一直將他口中的葉竹當作了女人。他一直在用“他”來指代，可聽到她的耳朵里卻全都變成了“她”。

    夏憐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只是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時候有幸能見她一面?！?/br>
    忍不住想知道，大哥心里的那個女子是什么樣子。

    夏意卻垂下了漆黑的眸子，“他已不在人世?！?/br>
    夏憐聞言一怔。

    她……已經(jīng)不在了么？

    “嗯?！?/br>
    夏憐心中頓時有些復雜。原來他心底那個人，竟然早已不在人世?？梢舱且虼?，所以她才會是大哥心中永遠的一道朱砂痣，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

    他一定很愛她吧。

    而這句話在她口中一直纏繞了很久很久，她卻終究沒有問出來。

    “幾位客人久等了?！?/br>
    就在這時，meimei去而復返，又回到了這里?！翱磶孜豢腿硕加蒙磐戤吜?，爹爹在正廳等著你們呢?！?/br>
    聽meimei這么說，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的意思是，爹爹要見他們，所有人。

    可緊接著meimei卻話鋒一轉，“夏憐姑娘，爹爹想單獨見你?！?/br>
    “我？”

    夏憐心中有些疑惑，因為他們之前已經(jīng)見過一次。他不知道為何爹爹會對自己感興趣，甚至于她一直以為在所有人當中，自己是最無關緊要、可有可無的那個人。

    “爹爹還有事想與姑娘說?！?/br>
    “嗯……那好?！?/br>
    夏憐側過頭望了一眼夏意：“大哥……”

    “你去吧。”

    “嗯?！?/br>
    meimei走在夏憐前面，“姑娘，這邊來?！?/br>
    夏憐跟著meimei出去以后，房間中剩下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夏意的冷眸盯著秦青墨和夏文。剛剛因為他在與夏憐說話，所以他并不會一直將注意力放在那邊?，F(xiàn)在夏憐不在了，秦青墨和夏文似乎也中止了他們的對話，不再交談。

    但夏意心中很清楚，秦青墨和夏文會談些什么。

    他不會阻止和干涉。夏文即將及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哪怕是——

    就這樣當著他的面，聯(lián)合外人，與他對抗。

    ……

    夏憐跟著meimei，走的是熟悉的來時路。爹爹的書房就在這條路的盡頭，那里是他平日里待得最久的地方。

    “姑娘，到了?！?/br>
    meimei將夏憐領到此處，便轉身退下了。因為爹爹吩咐過，他只見夏憐一個人。

    “有勞。”

    夏憐站在書房門口，禮貌地敲了敲門。

    “進來吧?！?/br>
    屋內(nèi)，爹爹的聲音傳來。夏憐輕輕推開門，看見爹爹一個人坐在窗前。屋外的陽光照進來，將他的發(fā)絲鍍成金色，掩蓋了他青絲間的白發(fā)。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覺得他又蒼老了一些——就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nèi)。

    “坐?！?/br>
    夏憐走到他對面坐下。陽光很溫暖。

    不及她開口，卻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我為什么會請你過來么？”

    夏憐卻只淡淡說道：“已經(jīng)到了現(xiàn)在，你就不要再叫我猜了，沒什么意義?！?/br>
    爹爹輕笑了一下。

    這個姑娘有點意思。

    “你來到這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問。你會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令你感到不可思議——在同一個時空之下，竟然可以同時出現(xiàn)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甚至有關這里本身——從最開始，你們登上這座島，一切就已經(jīng)不合常理了。湖水是粉色，而湖下有藏著這樣一座水宮……是不是覺得，這一切都好像夢一樣？”

    夏憐思索片刻，“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一個……你所營造的幻境?！?/br>
    她特意強調(diào)了幻境這個詞。因為她不相信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不相信春夏秋冬可以同時出現(xiàn)，也不相信白天可以一瞬間變成夜晚。

    這不過只是眼前人的障眼法而已。

    爹爹輕輕咳嗽了一下。他似乎身體有恙，卻在勉強地維持著。

    “你說得對，這一切都是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不是自然，卻勝似自然。仙女湖不是真正的湖，它是一個巨大的水缸，在貯存著粉色的湖水。所有水都被晶石所阻隔，所以湖下還可以建造如此龐大的工程?！?/br>
    不難想象，爹爹口中所說的“晶石”，就是他們下水時腳踩著的類似水晶的東西。

    “這種晶石是我在這島上發(fā)現(xiàn)的，它蘊含天然的磁場，所以沾到它的水都不會腐壞。同理，晶石之下，你我所在之處，也因此能夠保持空氣流通。”

    “你很會利用資源?！毕膽z淺笑，不過這句話卻是真心話。這座島上的晶石資源，在最開始的時候應該是分散的，而他卻能夠想到將其集中在一起，再以湖水作為“門面”，在其下建造一個他自己的世外桃源，這個想法很大膽。

    應該……也耗費了很多心血。

    他一個人，做不到。

    “以我的財力和人力，我當然不可能完成這一切?！钡酉聛砗芸炀徒獯鹆讼膽z的疑惑，但答案卻出乎意料。

    “那時候，這島上還是有人居住的。你猜島上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夏憐想了想，“大概是一些原始的島民?！?/br>
    爹爹卻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姑娘可曾……聽說過赫巴這個民族？”

    赫巴？！

    夏憐對這兩個字太熟悉了。

    之前有關青宅的一切，皆是起源于赫巴之族。包括傾城，她是前朝赫巴大祭司的后人。而這次夏憐來到云海州，也是為了傾城而來。

    “這座島上，曾經(jīng)居住著赫巴族人?？墒悄阒浪麄?yōu)槭裁磿≡谶@里么？”

    “為什么？”

    “因為……他們想逃避陰陽祭術?！钡f道：“赫巴有一種陰陽之祭，犧牲族人而回天改命。臉上帶著白玉面具的兵衛(wèi)專門尋找尚存的赫巴族人，將他們制成人偶，將之作為死祭。但，總有一些人，他們只想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早已沒有了復國的野心。所以……他們就在這座小島定居了下來?！?/br>
    對于爹爹所說，夏憐并不陌生。隨著她揭開青宅的秘密，這些東西都已經(jīng)浮出水面。而傾城……毫無疑問，她就是后者。

    但這與這座水宮的建造有什么關系？

    “我來到這座島的時候，島上剛剛發(fā)生了巨大的災難?？耧L暴雨肆虐，將島上的一切搗毀。這樣一個平靜的世外桃源，就這樣毀于一旦?！钡f到這里，不免有些痛心，“大自然就是這樣，誰也不能預料，什么時候它會憤怒。”

    “所以，你就自己……人為地創(chuàng)造了另一個湖水之下的世界？”

    “對。”

    那是一個人工的“自然”。

    這里也有四季，也有白天黑夜。可是這里的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夜不是真正的夜，雪也不是真正的雪。這些都是假象——看起來與真實自然無異，卻實則是人為的假象。

    而這里所謂的春夏秋冬，也莫不如是。

    聽著這一切，夏憐仍然感到不可思議。

    如她一開始所想，這樣看來，爹爹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可是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悲傷與蒼涼，卻也是真切的。就是這樣一個堪比“造物主”的他，卻為何如同一個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一樣，看不出任何對生活的熱情？

    “可是，你不快樂。”

    夏憐看著爹爹，“你很厲害，可是你不快樂。所以……發(fā)生了什么事？當然，如果你不愿意說，也沒關系。”

    爹爹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

    “因為當我完成這一切，我就真的以為，自己是神仙了?？墒恰也皇?。這世上終究有很多事情，仍然令我無能為力?！?/br>
    很早以前，夏意就曾對他說過這句話。那個時候，他大概就已經(jīng)預見到了現(xiàn)在的自己。

    可是那時他不愿承認。

    如今面對夏憐，他卻終于意識到，原來，夏意是對的。

    “我……不是神仙。有些事，我終究強求不來?！?/br>
    第60章 容華4

    這世上總有些事情，你以為不可能發(fā)生，卻能夠真實地出現(xiàn)。卻也有些事情，你以為勝券在握，卻終究只有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