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給您念個話本？”謝介不睡，宅老自然也不肯睡。

    “不想聽，”謝介武斷的拒絕了，并且突發(fā)奇想，“我想聽京里的趣聞，好些年沒回去了，突然有點想那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br>
    “這……”宅老再厲害，也有些語塞。謝介在江左待了多久，他就待了多久，雖然肯定也會關(guān)心雍畿的大事小情，但關(guān)心的都是朝堂政斗，生怕有誰無差別攻擊波及到謝介。但這些可不是謝郎君會感興趣的東西。

    “從那些醫(yī)官里找個還沒睡的來給我講嘛，最好年輕一點?！敝x介早已經(jīng)想好了。

    宅老先是一愣，緊接著就笑了，自家郎君關(guān)心他的方式，總是特別可愛。

    早上才來看過謝介的醫(yī)官學(xué)徒錢甲，就這樣屏雀中選。當(dāng)然，他也不會白白熬夜給世子講八卦，這一趟活兒下來少說也是往日里三倍的俸祿，還采取的是自愿報名制，不存在強迫。

    宅老退出去之前，在屋內(nèi)給謝介點了安神香，雖然他無法明著讓自家郎君睡下，但他用實際行動做了他盡可能做的努力。

    伴隨著香甜的氣味，謝介蓋著綢緞薄被，歪在床上，開始閉眼專心聽八卦。

    錢甲是學(xué)醫(yī)的，不是孫羊正店旁說書的，專業(yè)不太對口，再加上面對貴人的緊張忐忑，講的故事總有點干巴，口才不好，水平有限。但謝介依舊不嫌棄的聽了下去。

    堅持總是有回報的，謝介終于還是等到了他稍微感興趣的東西。

    “生兒當(dāng)生房朝辭？”謝介在腦袋的嗡嗡聲中，有一搭沒一搭的咀嚼著這句話。

    房朝辭是上一屆的狀元郎，據(jù)說不過雙十年華，卻已經(jīng)是要平步青云，大有出將拜相的勢頭，不僅如此，據(jù)說對方還有擲果盈車的潘安之貌。

    “這房狀元到底有多好看？”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br>
    “聽不懂聽不懂。你就說，他能比我還好看？”

    “……”雖然您確實好看，但也沒人會這么問的啊,錢甲腹誹，然后委婉道，“好看的人有很多，但真正出名的卻絕不可能只是因為外貌?！?/br>
    “那房狀元是因為什么出的名？”謝介卻反而執(zhí)著起來，“因為三年前他蟾宮折桂，很有才華？能比我爹更有才？”

    “……”這又是一個錢甲很難回答的送命題。

    謝介早逝的父親謝鶴，確實是當(dāng)世不可多得的才子，詩詞歌賦，錦繡文章，在當(dāng)時的文人圈里贊一句“大啟第一人”都不為過。但京中近三年最炙手可熱、多少名門仕女閨閣的夢中人房朝辭，也確實很有才，可他的才是國士無雙的才，與謝鶴截然不同。

    兩人各有各的好，沒有高低。非要把這么兩個時代、兩種風(fēng)格的人作比較，才是有病。

    “有病”的謝世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房攻（充滿暗示的眼神）：這話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版本，嫁人當(dāng)嫁房朝辭。

    謝受：？？？

    房攻：我未來要當(dāng)宰執(zhí)。

    謝受：所以？

    房攻：你得叫我相公。

    *相公：在宋朝的時候，這還是對宰相的尊稱。

    *盆子：歷史上真的有個皇帝叫盆子→_→不過，不是宋朝的。別問他為什么叫這個，我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

    *月明林下美人來：這其實是明朝的詩。

    第6章 第六份產(chǎn)業(yè)：

    謝介就這樣過上了每天和錢甲同學(xué)探討傳說中的房朝辭到底有多厲害的生活，順便關(guān)心一下中元節(jié)的準(zhǔn)備進(jìn)程。

    “四生子已經(jīng)在門外候著了，我讓他們進(jìn)來？”宅老站在水墨山水的屏風(fēng)前，躬身請示道，這是讓謝介盡快恢復(fù)精神的不二法門。

    “進(jìn)來進(jìn)來?！惫唬徽f到吃喝玩樂，謝介就來勁兒了。仿佛剛剛還吐的生無可戀的不是他似的。

    謝府有四個兄弟是專門管節(jié)日活動策劃和四司六局溝通的，他們同時也是謝介的玩伴，負(fù)責(zé)滿足他世子所有的天馬行空，更是謝介因為自己無意識的嘴欠而有可能遭受種種傷害時的災(zāi)難預(yù)防員，俗稱護(hù)衛(wèi)。關(guān)鍵時刻能夠調(diào)動大長公主留給謝介的幾百親衛(wèi)，以策萬全。

    這四兄弟是少見的多生子，一模一樣的人高馬大，一模一樣的虎背熊腰，以及一模一樣的高鼻深目，充滿異域特色。

    據(jù)說他們出生在大啟和蠻人共同管理的兩屬地，是個混血兒。

    兩屬地是個比較偏門的專屬名詞，甚至很多大啟的百姓都不知道，但它確實存在，就在大啟和蠻人相交的西北地界，有點類似于“兩國共同管理”的意思。大啟和蠻人都覺得自己擁有這塊領(lǐng)土的主權(quán)，這是蠻人和前朝的歷史遺留問題了，但是等大啟取代了前朝，問題依舊沒能得到很好的解決。雙方扯皮多年，始終掰扯不清，只能就這樣僵持下來。

    兩屬地的居民被稱之為兩屬民，另類的雙重國籍，要交兩重稅，服兩重役，還有個外號叫“兩輸民”。

    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養(yǎng)育了特殊的人，大啟與蠻人的混血基本都誕生在這里。

    混血本身沒什么錯，但這四胞胎倒霉就倒霉在蠻人忌諱雙生，覺得那是不詳?shù)念A(yù)兆，四生就更不能原諒了。

    大啟倒是沒這個講究，反而覺得一胎四個兒子，簡直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四生子的父親是啟人，母親是蠻人。父親在世時他們的日子還好些，自父親被叫去服役再沒回來之后，母親就毫不猶豫的拋棄了他們，讓他們小小年紀(jì)就受盡了磨難。為了活下去，四人把心一橫，便趁亂連夜逃往了不太歧視他們的大啟。

    趕在被捉回去之前，他們有幸得到了大長公主聞天的賞識，訓(xùn)練好之后，就直接打包送到了謝介身邊。

    蠻人有名，沒有姓。謝介就把自己的姓給了他的四個小伙伴，但少數(shù)民族的特色長名沒有改，只是念起來有點繞口，府里的人更習(xí)慣叫他們謝大郎，謝二郎，謝三兒和謝小四。他們自己也更習(xí)慣被這么叫，那讓他們覺得更有歸屬感。

    四生子是一起進(jìn)的門，穿著統(tǒng)一的下人布衫，早早的換上了偏青色的秋裝，只在領(lǐng)口、袖口用不同的花紋區(qū)分彼此。

    謝介家的下人每一季都會得到不一樣顏色的新衣，因為謝介喜歡所有人都干干凈凈的鮮亮樣子，偶爾也會在顏色上促狹一二，但卻肯定是讓人哭笑不得但又不至于惱怒生氣的程度。知道這點的下人都覺得謝世子頗有點深不可測，看上去不靠譜，實則總能把好一個度，真沒心沒肺的，不可能就這么正正好。

    “三兒啊，你說咱們今年還要不要搞頭羊？”謝介興致勃勃的和謝三兒商量。

    中元節(jié)的習(xí)俗特別多，南北還存在差異，各地風(fēng)俗也略有不同，哪怕是同處一城，不同的家族也會多多少少有獨屬于各自的傳統(tǒng)。謝介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早已經(jīng)成了定例，只要謝介今年別腦子一熱，又要另辟蹊徑，那就沒什么太大的麻煩。

    送羊，就是真定府的中元節(jié)傳統(tǒng)。以時鮮蔬果祭拜祖先，并準(zhǔn)備蒸羊送給外孫，也有地方是送給女兒的。

    謝介小時候，他外祖太宗每次過節(jié)都要送他一頭羊，希望能為早早喪父的他討個好兆頭，也是想做給外人看，他的外孫雖然沒了爹，卻有更厲害的母族在護(hù)著，誰也不許欺負(fù)。可惜，外祖只送了兩次羊，就去世了。等大舅繼位后，他把皇位連同這個送羊的傳統(tǒng)一并繼承了過來，再后來就是表哥送了，仿佛要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可惜，如今謝介連表哥都沒有了。小舅人也好，但心太浮，謝介根本就沒指望過對方能記得這個傳統(tǒng)。

    “如果沒人送，那我代表我姥爺送給我自己好了?！敝x介想開的特別快，稀少的悲傷總會像盛夏荷葉上的水珠，轉(zhuǎn)眼就蒸發(fā)掉了。

    “羊很貴嗎？”數(shù)學(xué)不太好的謝二郎，傻乎乎的直言，“我們小時候還專門給人放羊呢，漫山遍野，好多好多，數(shù)都數(shù)不清。”

    數(shù)羊確實是個技術(shù)活兒，畢竟羊是流動性的，謝介都能想到當(dāng)年謝二郎的抓耳撓腮。

    “羊rou當(dāng)然貴啦。”謝介敲了一下謝二郎的頭，“沒聽過羊rou是好rou，是上品，是只有貴人才能吃的說法？”

    大啟的御廚，只用羊rou做菜，這是宮中的明文規(guī)定。煎炒烹炸，燜溜熬燉，變著花樣的做羊rou，但手藝再好、做的再好吃，這樣頓頓吃也肯定得把人吃傷了，謝介就是這一規(guī)定下最大的受害者。但是沒轍，羊rou是謝介的曾外祖啟太祖一輩子的執(zhí)念，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他老人家偏偏就好這一口，好不容易當(dāng)了皇帝，自然是要放開了肚子的去吃。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的，羊rou就成了御廚的定例，以陜西路馮翊縣出的為最，頓頓吃，天天啃，搞得謝介都開始質(zhì)疑人生，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頭羊了。

    當(dāng)然，羊rou會變成好rou這種說法，也和蠻人把控著整個適合放牧的北方，大啟實在是沒有什么渠道能夠進(jìn)口有關(guān)。物以稀為貴嘛。

    “我知道，我知道?！卞X甲大概已經(jīng)默認(rèn)了自己包打聽的新身份，積極參與討論，“據(jù)說有個閑的蛋疼的家伙統(tǒng)計過，宮中每年至少要吃掉羊rou四十三萬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兩*?！?/br>
    隨著這么一個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的播報，點著熏香的房間中有了一絲凝滯。

    “恩？”錢甲不解。

    四生子里心最善的老二想要救場，卻被謝介自己戳破，他只穿著平素紋的汗衫，敞胸露肩，一點難為情都沒有的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大概就是你口中那個閑的蛋疼的人。”

    最怕空氣中突然的安靜。

    錢甲覺得自己大概活不過明天了。

    ……

    與此同時，人在應(yīng)天府的大長公主，正在反復(fù)看著神宗、謝宅老給她寫來的書信，里面鸚鵡學(xué)舌的寫著謝介醒后的一言一行，內(nèi)容簡單的她都快能背下來了，卻始終舍不得從眼前挪開。豚兒手能動了，豚兒能自己吃飯了，豚兒的飯食終于從流食加到了rou糜，只哪怕微小的一個進(jìn)步，都能令她動容。

    忽有下人來報，房大人已經(jīng)如約動身前往江左了。

    哪怕如此，聞天也沒有放下信，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忽然想到，她本應(yīng)該真正第一次見到房朝辭時的一二往事。

    她記得很清楚，那是個春季，圣駕一路從江左過越州、明州、定海，跑到了溫州，前前后后折騰了兩年多，最終才又折返回了江左。她還在病中的傻兒子也被不放心的神宗裹挾著一并帶走又帶回，據(jù)說過的很苦，幾乎是走一路吐一路，腦袋始終不見好轉(zhuǎn)。等回到江左時，已是又一年的開始，萬物復(fù)蘇。

    房朝辭帶隊馭馬而來，春寒料峭，一身鶴氅，杏花滿頭，年少風(fēng)流。

    在場就沒有不為之瘋狂的，就只有他的傻兒子哪怕吐了個七葷八素，也還有力氣在那里挑三揀四。謝介一貫自我感覺良好，對他有緣無分的親爹感覺更加良好，所以對號稱才貌雙絕的房朝辭很是抵觸，他討厭一切能超過他親爹的人，幼稚的就像是一個孩子。

    兩人一個五陵年少，一個白衣卿相，本應(yīng)該寒木春華，各具特色，卻偏生因為謝介單方面的敵對，而生生錯過了許多年。

    這一回，也該換個活法了。

    “派人追上去問問，他可有暫住之地。若沒有，我這里到有一個好去處?！甭勌爝@樣對下人吩咐道，“順便給宅老回封信，房子若得了空的，暫時先別著急再租出去。”

    大長公主身邊最得力的女使一頭霧水，卻還是依言去照辦了，自家帝姬自熒惑之后，就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房攻（一臉嚴(yán)肅）：我很樂意當(dāng)這個金手指。

    謝受：我不樂意?。?！

    蠢作者：受的金手指真不是攻，到底是什么，很快親親們就能知道啦~

    *兩屬地：宋朝的特色，當(dāng)?shù)鼐用駬碛须p重國籍。男主暫時還沒去過那里，自以為他們過的挺慘，其實宋朝歷史上很多人在沒有戰(zhàn)亂的時候，都挺想移民兩屬地的，生活美滋滋。至于為什么，后面會講到~不著急~

    *皇宮里一年能吃掉多少羊rou，來自真實的宋朝皇宮數(shù)據(jù)考據(jù)。但不是肯定男主考據(jù)的2333

    第7章 第七份產(chǎn)業(yè)：

    謝介就是個神經(jīng)病，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他的邏輯總是難以琢磨。好比被人當(dāng)面說閑的蛋疼，謝介的反應(yīng)是突然笑了起來，特別沒有心眼的那種哈哈大笑，覺得這聽起來很有意思。雖然有點一驚一乍的草率，卻也徹底寬了錢甲的心。

    錢甲心想著，看來傳言真心不可信，至少他知道的謝世子沒那么難伺候，對方是真的心大，好像很少有事能夠讓他去計較。

    以后可以安心的當(dāng)個包打聽了呢。這是錢甲最后的決定。

    說回正題。中元節(jié)的重中之重自然不可能是羊rou，而是——

    ——請鬼回家。

    祭祖祭祖，總要先把祖先請回來，才能祭，然后再送走，對吧？反正謝介就是這么理解的，自我感覺沒毛病。

    于是乎，謝介新生了個想法。

    四生子堂堂八尺男兒，卻齊齊在謝介說“我有個主意”的時候忍不住瑟瑟發(fā)抖，在心里抱著壯壯的自己，互求安慰與溫暖。

    錢甲很是嫌棄，有點瞧不上他們與硬漢外表截然不同的慫樣。

    錢甲積極問世子：“您準(zhǔn)備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