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茫茫微怔，下意識地看了眼顧臻，他好像全無異議，她鼻子里哼了一聲，扭過頭去，推門下車，柔和了語氣：“小莞?！彼m正道，“叫我茫茫吧。”

    顧莞的眼光在二人之間梭巡，他們互相不理睬，她按下狐疑，擁抱麥茫茫：“都一樣，茫茫jiejie，我好想你的，幸好我哥哥沒有把你弄丟了。”

    麥茫茫是當(dāng)顧莞作親meimei的，予以回?fù)?，她們的長發(fā)匯流，重歸親昵的感覺。

    分離的時候，顧莞向下一瞥，在麥茫茫胸口處發(fā)現(xiàn)幾枚鮮艷的吻痕，她不好意思地放下心來，嗯，他們不像感情不好的樣子，應(yīng)該是吵架了。

    顧莞思忖著，顧臻敲她的后腦：“我呢？”

    隨著年齡的增長，顧莞對她哥哥是又愛又怕的，方才他冷著臉，她一時不敢親近。

    “也想你?！鳖欇刚f，“哥哥和嫂子，我一般都是一起想的?！?/br>
    麥茫茫權(quán)當(dāng)聽不見，刻意隔著中間的顧莞，和顧臻保持距離。

    吃飯的地點，經(jīng)顧莞的強(qiáng)烈建議，定在以前生活的老房子里，保姆陪著外婆先到一步，正等著他們。

    穿過擠擠挨挨的狹長巷弄，麥茫茫深呼吸，舉步踏進(jìn)家門，俞培琴坐在藤椅上，喚她：“茫茫?！?/br>
    外婆是比家人更像家人的存在，麥茫?？酥撇蛔∷寄?，蹲在俞培琴身前，側(cè)臉貼著老人的膝頭，心里熨帖極了：“外婆?！?/br>
    俞培琴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久別重逢，麥茫茫自然是更招俞培琴的疼愛，她們真情流露，敘不盡的舊，顧臻站在一旁，簡直像外人，他看麥茫茫無聲地哭泣，忍不住撫了撫她的頭發(fā)。

    麥茫茫頭也不抬，反手推開，仿佛嫌他打擾了她。

    顧臻換了哄慰的方式：“你再哭，外婆也要傷心了。”

    麥茫茫收了淚意，扶著外婆坐上餐桌。

    湯是俞培琴親手煲的，她為麥茫茫盛一碗，感慨道：“顧臻說帶你回來，我還不敢相信，人老了，心里有開心的事，連著好幾晚都睡不著?！彼?zé)怪道，“都怪顧臻，這么晚才告訴我?！?/br>
    麥茫茫雙手接碗，隱瞞了她早見過俞培琴的事：“我以后常來陪您，您習(xí)慣了開心，就不會睡不著了?！?/br>
    麥茫茫無意中碰掉了竹筷，顧臻及時接住，她降低撿拾，卻被他在桌下抓住了手。

    麥茫茫瞪向顧臻，他表面上不動聲色，和她眼神零交流，很正常地看著嘰嘰喳喳說話的顧莞。

    橫亙的竹筷被顧臻舍棄，他緩慢又強(qiáng)硬地和她十指相扣。

    動作太大會吸引外婆的注意，麥茫茫阻擋失敗，只好任由他牽著，右手執(zhí)勺。

    顧莞奇怪道：“茫茫姐，你怎么臉紅了？是熱的嗎，我去調(diào)一下溫度?！?/br>
    麥茫茫搖頭：“是因為我喝湯，沒事，不用管?！?/br>
    顧莞天性靈動，很能活躍氣氛，她繼續(xù)說道：“外婆，你覺不覺得茫茫姐比以前更美了，今天她出現(xiàn)的時候，像仙女似的，我都驚艷了好久?！彼D(zhuǎn)向顧臻申請，“顧市長，能不能借茫茫jiejie給我當(dāng)模特?。俊?/br>
    顧臻淡定地喝湯：“為什么問我？”

    “因為是你的茫茫啊?！鳖欇感ξ?，“茫茫姐，你同意吧？”

    ......

    俞培琴替麥茫茫解圍：“顧莞，二十幾歲了，說話總不著調(diào)?！遍L輩觀人總有另一副眼光，“漂亮了，也瘦了，是不是顧臻沒有照顧好你？”

    顧臻側(cè)首，狀似認(rèn)真地問麥茫茫：“是哪里沒有照顧好，茫茫？”

    只有麥茫茫看得出他眼中若有似無的笑意——前幾天，顧臻說她身體虛弱，要求她多運動，她抱怨說，床上運動已經(jīng)夠她受的了，她覺得自己最近吃食增加，體重降低，就是被他折騰的。

    俞培琴偏心她，她不得不為顧臻辯解：“他照顧得挺好的，我自己也會照顧好我自己的，我是吃不胖，外婆不用擔(dān)心?！?/br>
    俞培琴點點頭：“還是要多吃點?！?/br>
    麥茫茫喝湯掩飾：“好?！?/br>
    顧臻終于松開麥茫茫的手，靠近她，掠她的碎發(fā)至耳后，以免落進(jìn)湯碗。

    俞培琴滿意他的體貼。

    誰知顧臻趁勢揉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耳朵也越來越紅了？”他低聲道，“你在外婆面前好乖，在我面前什么時候乖一點？”

    麥茫茫頸后一麻，她咬緊牙關(guān)，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飯后，麥茫茫陪俞培琴話家常，她中途去廚房清洗水果，出來的時候，在樓梯口碰上顧莞。

    顧莞挽著顧臻的手臂，興致勃勃地問道：“茫茫姐，我們要去樓頂燒烤，你去不去？”

    麥茫茫余怒未消，冷冰冰地回復(fù)顧臻：“不去?！?/br>
    顧莞眼巴巴地看著顧臻，示意他說一兩句話，他似理非理：“隨她?！?/br>
    顧莞試圖緩和，麥茫茫認(rèn)定他只會在外婆面前裝模作樣，哄騙她陪他演戲，其實根本不在乎她，氣不打一處來，直接道：“我不想理他！”

    麥茫茫轉(zhuǎn)身回了外婆的房間，直到晚上九點，她打了個呵欠。

    “困了，茫茫？”俞培琴說，“各個房間都能住?！?/br>
    顧莞正好下樓：“茫茫姐，我?guī)慊胤克?。?/br>
    顧莞引領(lǐng)麥茫茫進(jìn)了顧臻的房間，反正他人不在，她就沒有挑破顧莞的心思。

    舊屋應(yīng)該是請人收拾過了，換過新床單，整體和原來無甚差別，黑白灰的色調(diào)簡潔明朗，暗合顧臻內(nèi)在的沉穩(wěn)與理性。

    木質(zhì)地板增添了房間的溫度感，麥茫茫記得，因為她喜歡光腳踩地，顧臻覺得瓷磚太過冰涼，后來特意改換的。他經(jīng)常將她攔腰抱起，用手握住她的腳，撓她的腿心，逼問她知不知道冷，她笑著求饒，下次照樣不改，等著他來抱她，還過分到，把凍成冰的雙腳放到他小腹上取暖。

    昳城的深冬，窗外大雪，天寒地凍，玻璃窗結(jié)一層霜，被風(fēng)吹得輕震，窗前的書桌上，試卷平展，時常他們的手還停留在卷面上，唇舌已經(jīng)糾纏在一起，密密地接吻。

    周末，被子烘熱，她窩在他懷里，與他共讀一本書，時而嫌他快，時而嫌他慢，時而因為觀點的不同和他互相駁斥，放下了書，相視一笑，又親密如初。

    ......

    麥茫茫躺在顧臻床上，視線在房間內(nèi)游移，似乎每一處，都存在著他們共同的生活痕跡——哪管外面陰晴雨晦，他們是自成一個小世界的。

    麥茫茫睡不著，起身，四處翻看，床頭柜的堆滿了黑色的發(fā)圈，以及她和他情侶樣式的電動牙刷，等等等等。好像她離開的時候是什么樣，這間房就定格在什么樣。

    最后她立定在書柜前。

    顧臻高中畢業(yè)就去了A市念大學(xué)，所以擺列的書仍是舊時的那一些，書柜的縫隙殘留著灰塵，大概久未被打開。

    麥茫茫打開柜門，塵封的書墨和紙張的氣息，她抽出來翻閱，幾本政治經(jīng)濟(jì)學(xué)的論著，寫著新舊的筆跡，相似的蒼勁雄逸，又明顯出自兩個人，內(nèi)容皆見識深刻，她想了想，可能是顧臻對顧淮初的承繼。

    麥茫茫下蹲，隨手拉開底層的抽屜，一本相冊，幼時到初中，顧臻愈發(fā)的眉目清俊，神情冷淡。

    其中的某一頁，是昳城的中學(xué)生模聯(lián)大會的集體合影，麥茫茫印象殘存，因為最佳代表獎是她，她站在最中心的位置，顧臻在她右后方，那時他們還不認(rèn)識。

    為什么他會獨獨保留這張照片，她都沒有保留，雖然是屬于她的榮譽，但是時間線橫跨成長歷程，一場普通的模聯(lián)大會，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麥茫茫翻了翻，這本相冊甚至沒有留存顧臻的初中畢業(yè)照。

    她怔怔地蹲在原地，聯(lián)想到一種微乎其微的可能，好像血液都向心臟涌去。

    不知何時，顧臻站在了門口，他的目光深邃，穿越浮塵揚舞的空氣，像穿越了長遠(yuǎn)的時光。

    麥茫茫全身沉重如鉛，命運的鐘鳴在她體內(nèi)形成回聲，單單完成回望他的動作，已經(jīng)是生命不可承受的輕。

    顧臻斜倚門框，看著她說道：“我沒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