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晗和九哥上了三樓，這里比一樓急診部要安靜許多，但是患者和家屬的表情都是一片死寂。

    “看來要等一會兒了?！饼R晗看看自己手里的號牌和診室門口led板上顯示的那個數(shù)字，在一對母子身邊坐了下來。

    那個小男孩兒五六歲的模樣，還在玩著手里的小汽車。他的mama看著他，偷偷抹眼淚。

    齊晗轉(zhuǎn)開了目光。

    他們安靜地靠著椅子上，醫(yī)院的安靜竟成為了他們唯一的寧靜，說來有點諷刺。

    “請256號患者到3號診室?！?/br>
    齊晗輕輕揚了一下手上的號牌，“還挺快的?！?/br>
    九哥也站了起來，齊晗撇撇嘴，“還信不過我啊……”

    “是信不過你不想讓別人擔心的那份心?！?/br>
    醫(yī)生很年輕，但很細心。他聽過齊晗的心率，又讓他去拍了彩超，最后醫(yī)生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您的心臟沒什么問題。”

    齊晗剛想道謝，九哥卻道，“那他為什么會突然胸悶氣短，暈倒呢？”

    “啊，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呢，還有很多其他的可能?！贬t(yī)生道，“您最近胸口是不是遭受過重擊？”

    齊晗抿緊了嘴唇，年輕醫(yī)生看到他的表情，“那您有咳嗽咳痰之類的癥狀嗎？”

    齊晗慢慢搖搖頭。

    年輕醫(yī)生在病歷本上做了簡單的記錄，“您現(xiàn)在的情況呢，我已經(jīng)跟您說過了，如果不是這兩種情況，那我建議您注意一下飲食習慣，多喝水，多吃蔬菜和水果，少吃易生痰，易噎滯的東西，比如說碳酸飲料，年糕?！?/br>
    “謝謝您啊?！饼R晗笑著點點頭，拉著九哥出去了。

    “你受過傷？”

    齊晗摸摸胸口，“沒有啊?！?/br>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晗還沒回答，前面的病房里就傳出了激烈的爭吵聲，

    “我兒子死了……我要你們償命！”

    聽起來，像是剛剛那個說孩子在發(fā)燒的母親，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女士，你兒子根本就不是發(fā)燒，如果早來幾天，他就不會死……女士您冷靜一點?！?/br>
    這個世界上，最希望每個病人都能康復的，不是病人的家屬，而是醫(yī)生。

    當然，這并不包含那些唯利是圖的醫(yī)生。

    但是醫(yī)患關系的緊張，大多都因為醫(yī)生不會用通俗的語言來解釋，而患者對醫(yī)學知識極度匱乏，即使懂得皮毛，在親人朋友被確診重癥或下達死亡通知書的時候，依舊會失去理智，與醫(yī)生發(fā)生沖突。

    因為有希望，才會更絕望。

    “走吧。”

    醫(yī)院的保安已經(jīng)趕了過來，不管結(jié)局怎樣，齊晗都不想再看下去。他既無法把那個悲傷的女人關進滯留室，也不能責備那位醫(yī)生。

    “哎，我跟你說啊，”

    齊晗握住九哥的手腕，“哎，我也跟你說啊，以前沒見你這么婆婆mama的，怎么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你和懷光他們一樣了?！?/br>
    “那是因為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這么不會愛惜自己?！本鸥鐭o奈地搖搖頭，“就不說你要是病了，多少人得提心吊膽地擔心你，出了案子，都得我一個人扛?！?/br>
    他拍拍齊晗的肩，“哎，兄弟，我什么時候得罪你了？你是想公報私仇，累死我啊……”

    齊晗笑了，“你這理由倒是合情合理，行，我一定注意?！?/br>
    “不說這個了，說說案子吧。”齊晗打住了這個話題，“劉波那邊也差不多該拿到現(xiàn)場的線索了?！?/br>
    “你覺得，”九哥也順著齊晗的話頭繼續(xù)下去，“這兩起案子之間有關聯(lián)？”

    “說不好，但是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從時間差和清理上來講，都是極有可能的。當然也不能排除有多個犯罪人員……”

    九哥點頭認可，“不管怎么說，我們都必須解決這個案子，才能拿到食嬰案的案卷?！?/br>
    “說的是啊……”

    “對了，”九哥突然道，“那個劉波，你能確定他是真的想幫我們嗎？如果……他不是真心幫忙，片段式的線索很有可能改變我們調(diào)查的方向，甚至可能扭曲真相?！?/br>
    齊晗沉默半晌，“也許他不是吧，但至少他能給我們證據(jù)，哪怕只有一部分，在做判斷的時候，必須要謹慎，再謹慎了?！?/br>
    “劉副隊，隊長找你過去。”

    “好，我馬上過去?！眲⒉ù鸬?，他的注意力全在電腦上正在打包的文件夾，發(fā)送給齊晗之后，他拔掉了電腦電源。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夾著筆記本出了辦公室。

    齊晗雙手合起，貼在鼻尖唇珠線上，眼眸緊閉，像是在做禱告的信徒。

    電腦提示音輕輕地響了一下，他的眼睛猛地睜開，眸光炯炯。

    壓縮包解壓需要五分鐘。

    齊晗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九哥拿過紙筆，把犯罪現(xiàn)場的立體圖畫了出來。

    齊晗放大了那張尸體照片，準確的說，這是一家四口的滅門案，報案人雖然看到了三口的死狀，但是卻沒有看到鍋里被煮熟的半個嬰兒。

    兇手行兇后開著門，是為了讓現(xiàn)場更早的被發(fā)現(xiàn)，還是因為有什么事出去一趟，過后還會折返現(xiàn)場呢？

    兇手折返現(xiàn)場的時候，是報案人等待警察到來的時候，還是警察已經(jīng)到達現(xiàn)場的時候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兇手必然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犯罪被人發(fā)現(xiàn)了。

    那他會做什么呢？

    銷毀證據(jù)，偽造不在場證明，出逃……

    齊晗給劉波發(fā)了一條信息：嫌疑人鎖定食嬰案受害者家庭，封鎖周郡市出市交通網(wǎng)及站點。

    食嬰案兇手吃掉男嬰下體，如果兇手是蘇甦，那么動機就是因為憎恨男性性征，是對性別歧視的反抗。

    但是這起案子中，蘇甦的第一個弟弟身上并沒有特殊的傷痕，男嬰被煮尸部分雖然是下半身，但是下體被切除，這應該是報復升級，或者，食嬰案的兇手另有其人。

    但是現(xiàn)在沒有太多線索，齊晗只能鎖定為報復殺人，只有拿到口供，才能進一步進行排查。

    劉波垂眸掃了一眼齊晗的短信，打破了會議室可怕的安靜，“蘇甦已經(jīng)死了，暫時可以排除升級作案手法，兇手很有可能是報復殺人，嫌疑人鎖定在食嬰案受害家庭中?！彼D了一下，“而且現(xiàn)在兇手可能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發(fā)現(xiàn)了兇案現(xiàn)場，所以很有可能出逃，我建議……”

    牛曄大著嗓門兒道，“你們兩組人去火車站，你們?nèi)テ囌?，剩下的人守著訂票系統(tǒng)，一旦發(fā)現(xiàn)嫌疑人，立刻抓捕！”

    劉波回復齊晗：搞定，等消息。

    齊晗收起手機，夜色深沉，他看了看倚著床頭看兇案照片的九哥，“要不要去實地勘察一下，照片總是比不過現(xiàn)場?！?/br>
    九哥看著他，眨眨眼睛，齊晗臉上浮出了一絲陰謀得逞的笑意。

    原來，一開始要什么照片材料都是緩兵之計，為了讓劉波都放松警惕，以為他們真的會乖乖地待在招待所。

    “能聽到什么嗎？”牛曄問道。

    戴著耳機的警員搖搖頭，“只有電視機的聲音，從他們?nèi)胱￠_始一直到現(xiàn)在，根本聽不到他們有沒有交流?！?/br>
    牛曄盯著電腦屏幕，暗暗咬牙。這種拿不上臺面的事情他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齊晗和九哥不想驚動任何人，這里不是德州，他們行事要小心謹慎，他們沒有開燈，打開了手電筒。

    蘇甦的父母和弟弟們住的這間房子是個通間，沒有隔斷，廚房旁邊就是起居室，床是用一塊簾子做的隔斷。

    兇手一進入這個房間，就像他們現(xiàn)在這樣，輕易地窺探了全貌。

    兇手是個并不謹慎的人，完全沒有處理地面上的痕跡。齊晗和九哥蹲下身，兇手先是在門廳殺害了來開門的男人，擰斷了他的脖子。

    也許是聽到了聲響，出來查看的女人在沙發(fā)旁邊被兇手殺害，最后兇手走進被簾子隔開的床邊，以同樣的方法殺害了稍大的孩子。

    九哥的手電筒照在簾子掙開的一個掛鉤上，似乎這個孩子被殺之前，采取了抵抗，但是終究不敵兇手的力道。

    最后，兇手有條不紊地殺害了嬰兒。

    雖然兇手并不在意現(xiàn)場的痕跡，卻真的沒有留下關于自己的任何信息，至少，手中沒有更多工具的他們，無法獲取更多的信息。

    齊晗用手電筒照了照門上的貓眼，這片住戶很少有花錢裝貓眼的。那么兇手只有可能是死者認識的人，或者是不得不開門的人，比如看水電表的人，但是，從作案時間來看很容易排除后者。就算兇手裝扮成水電工的模樣，警惕的被害人也不會毫無防備，輕易開門。

    認識的人……

    九哥彎下腰，地面上的腳印模糊不清，似乎兇手穿了什么鞋套的樣子。

    “很舊的鞋子……”他喃喃道。

    齊晗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們對視了一眼。

    垃圾工人在夜深人靜時分，清理著一天的垃圾，他哼著跑調(diào)的小曲，自我陶醉著。

    “請問，”

    他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看向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的兩個人，他們瘦瘦高高，逆著光，像是老人嘴里說的黑白無常。

    垃圾工叫不出來，腿一軟，“閻王老爺開恩啊，我上有老下有小……行行好吧……”

    齊晗道，“我們想問問你，有沒有撿到一雙很破的鞋子?！?/br>
    那個垃圾工雖然覺得這問題有點古怪，但也不敢看他們，從垃圾箱里翻出一雙很舊的球鞋，“這，這呢……”

    齊晗看了看九哥，“把衣服也翻出來?！?/br>
    垃圾箱里沾染的味道是腐敗潰爛的惡氣，齊晗和九哥強忍著作嘔的不適感，翻看著衣服里可能存在的線索。

    就算兇手穿著這套衣服出入現(xiàn)場，上面的很多痕跡也被垃圾箱里的味道和其他垃圾掩蓋。

    齊晗咳嗽了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