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兒，你哪知，如今癡的……并不是你。

    當夜，丑時。

    所有人睡得正沉，誰也沒有察覺，一個人悄然潛入了底艙內(nèi)。

    “滋滋，滋滋......”

    黑暗中，被綁在船柱上血rou模糊的人停止了呼吸，他空洞的一邊眼眶內(nèi)，卻有一條手指粗細的白影緩慢地蠕動著，一點一點爬了出來。

    在它剛探出頭時，一只修長蒼白的手從天而降，將它夾在了指間。

    一雙藍眸半瞇起來，仔細打量著這只剛養(yǎng)出的蠱蟲片刻，便將它放在了自己的脈搏處，蠱蟲細長的身子一拱，就鉆入了他的膚表，消失得無影無蹤，獨留一個血洞。但他的胳膊上，一根血管卻微微扭動了起來。

    巫閻浮閉上眼，手指合攏張開，任督二脈的xue位逐個滲出點點血斑，不多時，便已是一身鮮血淋漓，奇經(jīng)八脈中的氣流卻逐漸強勁起來。待覺通體一陣舒暢，他長喘一口氣，兩根手指在神封xue重重一壓。

    摸到那處凸起，便立即掐住，一路急按至脈搏，指尖一擠，將蠱蟲剜了出來，扔在地上，他中指一撣，金針倏然出手，將它立時刺斃。

    ”沙沙”，便在這時，巫閻浮背后忽地傳來了一聲動靜。

    他扭過頭去，見一束月光自狹窄的門縫落入，正勾出少年精致的玉顏。

    白曇推開門，緩步走了進來。他散著發(fā)，只著一件皂紗長袍，煙籠寒水的裹著玉色肌體，整個人似被吹進來的一縷霧氣。

    巫閻浮凝目盯著他，一語不發(fā)，少年卻是一旋身，便翩然落在他盤曲的雙腿上。

    一頭鴉發(fā)流水也似，盡數(shù)泄入他懷里，柔軟雙臂勾住他脖頸，親昵地緊纏了住，殷紅薄唇半翕半張，朝他臉頰慢慢湊近。

    巫閻浮目光閃爍，撫上少年面頰，一手卻順耳根滑下去，按住了他肩膀。

    “連鳩，你是一路上跟來的么？”

    剎那間，幻像乍破。

    依偎在巫閻浮懷里的少年面容轉(zhuǎn)瞬有了棱角，變成一張俊俏的青年面孔，身軀也變得修長了許多。

    “掃興，小弟的伎倆，從來都瞞不過大哥?！边B鳩嘆了口氣，伸手摘下額心展開雙翼的*蝶，戀戀不舍地從巫閻浮懷里起身，不料腰間卻一緊，竟被摟了住。

    連鳩微怔，側(cè)臉看去，光線昏暗，掩去了他臉頰漫上的淡淡紅暈：“大哥？我以為你對那小妖孽已經(jīng)......”

    “怎么可能？”巫閻浮拾起他盤在頸間的一條蝎形細辮，卷在指間，沉聲道，“當年為兄救他，不過是為了對付巫閻浮，如今日日伴他身側(cè)，更是生不如死。再者，為兄的心意，你還不清楚？”

    連鳩當下喜不自禁，將朝思暮想之人一把抱住，還動情地埋頭在他寬闊胸膛上落下一吻，卻不經(jīng)意瞥見那幾個初愈的血洞，不由疑道：“大哥，這怎么好像是......“

    頓了一頓，他豁然變色，怒問，“那小妖孽對你下蠱了？”

    又注意到他右臂完好無損，更是驚詫。

    巫閻浮道：“莫要驚訝，日后，為兄自會向你解釋?！闭f著，便伸長雙腿，蘸了一把磷粉嗅了嗅，“連鳩，趁著這會無人在旁，你快將我雙足斬去?！?/br>
    “這？”連鳩聞言愕然，又覺態(tài)度堅決，猶猶豫豫地摸出袖間勾魂爪，眼一閉，鋒利爪刃便朝他右足刺下，霎時腳腕分離，鮮血四濺，巫閻浮悶哼一聲，齒關(guān)咯咯作響，喘了口氣，卻嘶聲道，“再來?！?/br>
    連鳩抹了一把額上淋漓汗液，正欲下手去剁他另一只腳，卻聽得艙外傳來一串腳步聲，便忙將巫閻浮一攬，就想逃跑。

    巫閻浮卻將他手臂扯開：“連鳩，你不得此時便帶我走?！?/br>
    連鳩咬咬牙，聽得那腳步聲愈來愈近，只好縮起身體，藏匿進暗處。

    白曇本是喝了不少酒，下來放水，可剛走到廁艙旁，就聽見底艙有什么不尋常的動靜，暗忖，莫非是白日那幾個俘虜還有氣力逃跑不成？

    他忍住尿意，攥緊弒月，推開了底艙的門，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此時烏云蔽月，艙內(nèi)昏暗無比，他只能借著弒月柄上寶石散發(fā)的光線窺看艙內(nèi)情形，模模糊糊的，便見一個人影匍匐在地上，背脊起伏，喘息聲聲，心下不由一驚，嘴里喚了聲“阿癡”，便急忙走上前去。

    一眼瞧見藥人躺在血泊中，一只腳竟已被削斷，白曇不由大驚，便聽背后門“嘎吱”一聲關(guān)上了，艙內(nèi)光線更暗。察覺背后襲來殺意，白曇手中弒月鉤寒光一閃，朝后揮去，一道弧光劈開濃稠黑暗，甫地照出了一張臉。

    白曇霎時臉色慘白，雙腿發(fā)軟，一個趔趄，險先跌坐在地。

    那人影卻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來，越走越近，寒冽刃光勾勒出男子似笑非笑揚起的薄唇，一雙深不可測、無星無月的狹眸，斜飛入鬢的劍眉。

    都那般清晰，好似夢魘成真。

    白曇感覺自己指尖在抖，手臂在抖，而后這股顫栗像瘟疫般侵蝕了整條胳膊，令他連弒月也握不穩(wěn)了，鉤刃發(fā)出嗡嗡的顫音。

    “你別過來！”

    人影置若罔聞，悠悠走來，愈走愈近。

    “你……你……你如何可能還活著？”

    白曇盯著他，嘴唇抖得似落水飛鳥，眼眶發(fā)紅。

    人影不答，只緩緩向前伸手，壓住面前晃動的“弒月”，森森寒光里，只能看見那薄唇弧度漸深，修長的手指沿著龍蛇形的刀首一路滑上來，一如那時，似想撫他的臉，又似欲掐住他的脖子。他呼吸湍急起來，手腕一動，便想將鉤刃送進對方胸膛，卻如何也都動彈不了，身子顫得愈發(fā)厲害。

    “怎么，你竟如此怕我？”

    那人幽幽笑道，聲音如織如網(wǎng)，白曇只覺心被密密擭住，喉頭便涌上一股熱意，舌根泛出些腥味來?！斑?！”他一手捂住嘴，強壓下一口鮮血。

    巫閻浮眼神驟沉，目光如電，射向?qū)γ嬷恕?/br>
    連鳩興頭正濃，哪肯作罷，見白曇此般模樣，便知*蝶許是引出了他心魔，便得寸進尺，只欲利用這個機會盡情折磨他一番。

    “想我了么……”白曇聽見夢魘中的聲音輕笑著，語氣竟異常深情脈脈，指尖若即若離地觸到他的眼角，掠過鼻尖，落到他捂著嘴的手背上，只輕輕一觸，白曇就如被火星濺到猛退一步，踩著血泊一屁股摔到地上，腳蜷縮起來不住后退，手里鉤刃卻也攥得更緊，刃尖不偏不倚地抵著對方心口處——

    是了，他曾一刀剜出了他的心，這人怎么還可能活著呢？

    如此想著，口里的血腥味卻愈發(fā)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