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部分朝中官員的名單，可能查到？”公儀音急急追問。

    “當(dāng)時安邑縣貪污案告破，主上龍顏大悅，賞賜了相關(guān)辦案人員諸多珍寶，徐州東?？みM貢的淡粉東珠便是其中之一?！?/br>
    “這么說，我們只要能找到當(dāng)時辦案人員的名單，便能將嫌犯的范圍縮小了？”公儀音聞之眼前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了翹。

    秦默微微頷首，“辦案人員的名單，吏部那里應(yīng)該有備案。”說完，他微蹙了眉頭，目有沉思之意。

    公儀音識趣地不去打擾，目光看回到瑤瑟的尸體身上，以期還能發(fā)現(xiàn)什么。

    突然，她的目光在瑤瑟尸身的腰間定住，眼眸中一縷疑惑。

    荊彥轉(zhuǎn)頭正要同她說話，瞥見她眼中狐疑的神情，改口問道，“無憂，怎么了？”

    公儀音搖搖頭，嘟噥著道，“真是奇怪?！?/br>
    “哪里奇怪了？”荊彥知道公儀音經(jīng)常會發(fā)現(xiàn)一些旁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追問道。

    公儀音伸出手，指了指瑤瑟腰際佩戴著的香囊環(huán)佩，“你看看這?！?/br>
    “不就幾個香囊嗎？”荊彥仔細盯著看了會，不解道，“我沒瞧出什么可疑之處啊？”

    公儀音看向他笑得狡黠，“荊兄，借你帕子一用。”

    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眸光，荊彥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他一邊慢吞吞地去掏自己的帕子，一邊道，“你怎么不用自己的？”

    公儀音指了指自己的面頰，“我這不是在臉上蒙著么？”

    “真是矯情?！鼻G彥嘟囔了一句，還是將帕子遞了過來。

    公儀音“嘻嘻”一笑，接過帕子包住手，將掛在瑤瑟腰際的一個系著玉佩的妃色繩結(jié)解了下來，在幾人面前一亮。

    “這是什么？”荊彥不解，“不就是一塊普通玉佩么？”

    公儀音淺笑一下，眼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玉佩是普通玉佩，可這玉佩上打的結(jié)環(huán)可就不一般了。”

    荊彥湊近瞧了瞧，仍是疑惑，“看不出什么不一樣來?！?/br>
    公儀音看向秦默和荊彥，輕笑，“不知九郎和荊兄可聽說過同心結(jié)？”

    “同心結(jié)？”荊彥驚詫出聲，顯然不曾聽過。

    “那不是女子送給心上人的定情之物么？”秦默瞥她一眼，淡淡出聲。

    本朝民風(fēng)開放，若是女子有了心儀之人，便會親手編一個同心結(jié)，系上珠玉環(huán)佩等物送給心上人。她心儀的男子若是接受了，就說明兩人是兩情相悅。而男子將同心結(jié)帶在身上，就等于間接地向其他女子表明自己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也能擋掉許多不必要的桃花。不過因為這樣行事頗有些大膽，自詡清貴的士族女子自然不屑，因而也只在寒族女子間小范圍流行。

    至于公儀音為何知道，那就得得益于她有個好奇心旺盛又成日嘰嘰喳喳的女婢阿靈了。

    荊彥不知道同心結(jié)是什么公儀音并不奇怪，畢竟他一個未婚的純情少男，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可秦默知道得這么清楚，就讓她有些詫異了。同心結(jié)的說法只在市井坊間流傳，尤其多流行于寒族女子之間。秦默一個士族郎君，是從哪里知道的？

    她愕然地點了點，看向秦默的眸中帶了幾分古怪。秦默會知道這些，莫不是曾有人送過同心結(jié)給他？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公儀音的想法，秦默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頓了頓，語聲淡然，“我曾在府中衙役身上見過，當(dāng)時好奇問了一句?！?/br>
    秦默的解釋雖然乍一聽上去還算合理，公儀音卻是不信的。

    秦默性子冷清，怎么會好奇到去過問一個衙役身上佩戴的環(huán)佩香囊？她聳了聳小巧的鼻尖，敏感地嗅到這其中有什么故事。

    更為驚奇的是荊彥，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你們……你們居然都知道？”話音一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xiele氣一般，耷拉著腦袋蔫蔫道，“我知道了……定是只有我沒有收到過女郎們送的同心結(jié)……”他的目光在秦默和公儀音優(yōu)雅精致的面龐上掠過，一臉大受打擊的神情。

    他假意哭嚎了一會，見公儀音和秦默都不搭理他，頓覺無趣，收起面上裝出來的痛苦神情，清了清嗓子道，“那個……瑤瑟身上佩有同心結(jié)，莫不是說明她有了心儀之人？”

    公儀音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我看不見得。”

    “為何？”荊彥不解。

    公儀音伸出瑩白的食指在他眼前一晃，“第一，同心結(jié)一般是女子送給男子的，少有人會佩在自己身上……”

    “那若是瑤瑟那日就是想送給心上人呢？”荊彥急急反問。

    公儀音瞪他一眼，嗔道，“你急什么。”她伸出中指，繼續(xù)分析，“第二，是那日瑤瑟的神態(tài)。根據(jù)衙役的描述，瑤瑟當(dāng)時面容慘白，坐立不安，顯然心事重重。我猜，她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而心有不安。試問她在這種狀態(tài)下，還有可能從延尉寺離開后再去找她的心上人嗎？”

    “說的也是?！鼻G彥沉吟道。

    “那無憂怎么看？”秦默含笑望向她。

    “我猜……瑤瑟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同兇手相關(guān)的線索，亦或是……她發(fā)現(xiàn)了兇手是誰！”公儀音咬咬唇，做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同心結(jié)玉佩，接著道，“至于這個同心結(jié)，我猜同兇手的身份脫不了干系，她之所以將其帶在身上，應(yīng)該是怕我們幾個不了解女子之物，帶上好做解釋?！?/br>
    說完，她偏頭看向秦默，輕輕一笑，露出珍珠米粒般潔白整齊的牙齒，眸中灼灼亮意，“九郎，我推測得可有道理？”

    秦默忍不住失笑。

    她還是這般小孩子似的，喜歡討要表揚。

    難得的，他也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意，好看的星目彎成一個月牙的弧度，輕輕頷首道，“無憂所言，甚是有理?！?/br>
    荊彥看著兩人笑得這般甜甜蜜蜜旁若無人，心底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冒出了頭。他甩甩頭，咧咧嘴擠進兩人中間，“我們是不是該去明月夜再走一遭？”

    “也好?！鼻埔娒媲巴蝗幻俺鰜淼那G彥的大頭，秦默淡淡看他一眼，應(yīng)了。

    秦默吩咐衙役備好車，片刻后，三人一道上了車朝明月夜而去。

    一開始沒人說話。

    秦默端坐軟榻上，手中拿著一本書卷看著。公儀音軟軟靠在車壁上，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額上滲出的細密汗珠。

    荊彥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沒有出聲。

    行了一會，公儀音覺得肚子有些餓了，看向秦默殷切地笑笑，“九郎，車中可還有備糕點？”

    荊彥微詫，“無憂，你當(dāng)真沒用早飯？”

    公儀音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秦默。

    秦默目光沒有從書卷上移開，手指了指一旁幾上屜籠，并未出聲。

    公儀音目光一亮，將屜籠打開，里頭有幾碟素色青瓷釉碟盛著的各色糕點，小巧玲瓏的形狀，呈花瓣狀擺著，晶瑩剔透，色澤鮮亮，似乎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公儀音有些奇怪，抬頭看向秦默，“九郎這糕點是剛備下的？你也沒有用早飯？”

    秦默垂著眼睫，掩下眸中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嗯”了一聲。

    公儀音沒看見他神情的一瞬間僵硬，便沒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塊桂花糖蒸栗粉糕吃了起來。幾塊糕點下肚，面上氣色恢復(fù)不少。

    吃完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這才饜足地嘆口氣，一臉愉悅的神情。

    荊彥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看著她細嚼慢咽地吃著糕點，看著她儀態(tài)端方地擦著手指，看著她神情閑適地端坐幾后，眸中神色波動幾許，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無憂，從前我就想問你了，你……你真的是男子嗎？”

    公儀音端著茶盞的手一頓，食指和拇指中握著的青瓷茶盞青翠蔥郁，襯得她的手指瑩白似玉，也映出她眉眼間的幾分慌亂。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荊彥，笑道，“荊兄這話問得好生奇怪?！?/br>
    荊彥眨了眨眼睫，狐疑地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湊到她跟前，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懷疑，“無憂，你這般細皮嫩rou，言行舉止也不大像男子，你該不會……該不會是女子假扮的吧？”說著，目光在她平坦光潔的喉部一滑。

    公儀音心中一“咯噔”，下意識抬眼去看秦默，卻見秦默依舊神色淡然地看著手中的書卷，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發(fā)生的事。

    她微微舒了口氣，朝后挪了挪避開荊彥的審視，勉強堆著笑道，“荊兄，這個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

    荊彥唇一張，正要接話，卻聽得秦默淡然的聲音響了起來。

    “無憂年紀還小?！?/br>
    他的聲音幽涼似玉，如飛絮輕輕劃過人的耳邊，帶著些莫名的酥癢。

    公儀音錯愕地轉(zhuǎn)頭看向他，荊彥亦是一臉不解。

    秦默依舊沒有抬頭，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書卷上劃過，緩緩翻過一頁，爾后淡淡開口，“她年紀小，長得又清秀，你自然會這般認為。等日后長開了，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在同荊彥說話，話里卻是在幫著公儀音。

    公儀音一臉怔忪，呆呆地看著秦默，良久才眨了眨睫羽，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本來還擔(dān)心秦默聽了荊彥的話會起疑，沒想到……沒想到他卻幫著自己說話？這突然的逆轉(zhuǎn)讓她一下子沒轉(zhuǎn)過彎來，許久才訕訕地笑笑，“是……是啊……”只是聲音中的凝滯干啞出賣了她此時緊張的情緒。

    荊彥皺了皺眉，目光在公儀音面上游移片刻，似仍有狐疑。

    公儀音沖他笑笑，低頭不再說話。心中打定主意，眼下這種情況還是少說為妙，以免禍從口出。

    荊彥喃喃自語了幾句，盯著公儀音又看了良久，直到快把公儀音看得心里發(fā)毛了，他突然一拍大腿，一臉恍然的模樣，“是了，九郎說的有理?！?/br>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在公儀音胸前劃過，意味深長道，“若是女子的話……”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笑了兩聲，一臉釋然。

    看著他這顯而易見的眼神，公儀音瞪他一眼，攏在袖中的手都快攥出水來了。

    居然敢嫌棄她胸小？！

    還不是阿靈那丫頭怕她露餡，每天早上都用紗布在她胸上緊緊纏好多層，快要把她勒得喘不過氣來了。再加上男子袍服本就寬大，衣衫輕掩倒也看不出什么。

    要知道公儀音一向?qū)ψ约旱纳聿淖孕诺煤埽瑳]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被荊彥鄙視了！偏生她還一句話也分辯不得，心中悶悶，只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二人在這邊視線交錯，你來我往，都沒有注意到秦默手中的書頁已半天不曾翻動，耳根處也有一抹可疑的紅霞。

    秦默緊緊盯著書上的字跡，思緒卻早已飄遠。

    荊彥話中隱含的意思他自然也聽出來了。不知為何，驀地想起昨日公儀音摔倒在自己身上時那柔軟的觸感。兩人緊緊相貼，隔著薄薄布料，他能感受到公儀音肌膚的熱度，能感受到公儀音胸前的飽滿柔軟，混著她身上暖暖的幽香，還有那帶著些微熱氣的酥麻呼吸。那一刻，腦中有一瞬的迷蒙。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似在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在不經(jīng)意間破土抽枝，瘋長蔓延。

    他怔怔的想著，突覺腹部似有一股奇異的熱氣涌上，讓他驀然回了神。

    眉間神色覆上清寒霜色。

    該死！自己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神。秦默握住書卷的手指緊了緊，有些微泛白。他暗中運了運氣，調(diào)整了內(nèi)心起伏的情緒。

    想得太入神，連荊彥叫他也沒聽到。

    荊彥喚了秦默幾聲也不見他回答，轉(zhuǎn)頭一瞧，只見秦默眼神迷蒙，明顯神思恍惚。他伸出手在秦默眼前晃了晃，大叫一聲，“九郎！”

    秦默身子一震，皺了眉頭抬眼朝荊彥看去。

    “九郎，你想什么呢？”荊彥挑開車簾指了指外頭，“到了?！?/br>
    秦默歉意地一笑，沒有多做解釋，跟在公儀音和荊彥身后下了車。

    公儀音抬頭一瞧眼前的明月夜，頗有些感慨。樓還是那座樓，只是再也不復(fù)往日的繁華熱鬧。昔日鶯歌燕舞日日笙歌之地，如今只能用慘淡來形容。比起前些日子來時的情況，現(xiàn)如今的明月夜，顯然連門可羅雀也稱不上了，因為……這里已經(jīng)冷清得連只麻雀兒也不愿光顧了。

    兩名龜奴懶懶地倚在門扉上，互相閑聊說著話，神色散淡。見來了人，他們眼皮都沒抬，依舊自顧自說著。

    荊彥上前兩步，看他們一眼冷冷道，“延尉寺查案?！?/br>
    龜奴一聽，這才直了身子看過來，掃一眼荊彥和他身后的秦默，面上露出幾分恭謹，“幾位使君里邊請?！绷硪粋€龜奴則急急去請窈娘。

    龜奴引得三人入內(nèi)，請幾人在大廳中坐下。秦默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