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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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儀音靦腆一笑,“前段時間待在府中無事,便讓人找了些書籍來看,其中有一本是前朝人所著的斷案集錦,叫做《疑獄集》,我看了之后覺得頗有意思,便萌生了一些興趣。后來表姊也知道了,我偷偷去了延尉寺一段時間。本以為實際接觸之后興趣會減退,沒想到卻越發(fā)感受到了這其中的魅力。所以這次北魏使者中毒的案子,我便求著父皇讓我也參與了?!?/br> 葉衣衣淺淺一笑,眼中露出一絲興味,語帶慨然道,“重華,有時候真羨慕你。” 公儀音神色一怔,不明白葉衣衣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是因為父皇對自己的寵愛么? 見公儀音目露不解之色,葉衣衣淡淡解釋道,“你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活力,跟你相處,總覺得人都心情也愉悅不少。我想,這或許是你獨有的魅力吧?!标柟饴錆M葉衣衣的眼角眉梢,明明是清朗的天氣,她的身上,卻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哀涼。 公儀音微愣,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之所以敢肆無忌憚地做這些事,大抵是仗著父皇對自己的寵愛吧。可葉衣衣的出身,卻已經(jīng)決定了她沒辦法像公儀音這般隨心所欲。但是正因如此,她的身上才有這般淡然如水的澄澈氣質(zhì)。 想到這,公儀音又釋然,露齒一笑道,“表姊說笑了,我這哪是活力,分明是好動才是。我倒是覺得表姊身上這種沉然如水的氣質(zhì)才值得我學習呢。” 葉衣衣眸中滑過一抹沉色。 她方才分明見到公儀音眼中有一瞬間的悵然,想來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才是。可她卻并未提起,反而極為體貼地換成了別的話題,這種氣韻和涵養(yǎng),讓他精致的容顏愈發(fā)變得耀眼起來。 對于這個皇表姊,葉衣衣從前接觸得其實并不多,還是她有一次在延尉寺見到扮男裝的公儀音,兩人才漸漸熟識起來。本以為公儀音是主上捧在手心長大的,性子應該也同容蓁蓁一樣驕縱得很,不想她身上卻完全沒有這些不好的品性,這讓葉衣衣不由起了結(jié)交之心。 一個人在困境中保持謙卑并不難,難得是,當你本身就比別人擁有更多時,還能保持這種謙遜虛心的品格。 思及此,她露出一抹真誠的笑意,墨色的眸中有熠熠光芒閃爍,“好啦,我們就不要在此互相吹捧了,你看她們幾個,都在偷笑呢?!闭f著,睨一眼輕竹輕柳阿靈阿素她們。 公儀音瞪阿靈阿素一眼,假意道,“主子們說話呢,居然偷笑起來了,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你們?!?/br> 阿靈露齒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是,婢子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會犯了?!弊炖镎f著認錯的話,眼中卻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公儀音無奈地搖搖頭,朝葉衣衣淺笑一下。葉衣衣擺擺手,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說著,目光也瞥了一眼面上帶著幾分笑意的輕竹和輕柳。 兩人邊說話邊在府中走著。 長帝姬府中景致精致非常,到處亭臺樓榭,雕梁畫棟。當然,出現(xiàn)得最多的,還是那隨風搖曳的純白木槿。雖有沒有長帝姬所居高臺下所種的那么一大片,卻亦是隨處可見?;▓@中,小道旁,池塘邊……似天邊最縹緲的云朵,讓人的眼前有一瞬間的朦朧。 公儀音心中存著疑惑,狀似不經(jīng)意朝旁一瞟,隨口道,“府中種的木槿花可真是多?!?/br> 葉衣也隨著公儀音的目光朝旁看去,目光落在云海般云蒸霞蔚的木槿花海上,有一瞬間的怔忡。“是啊。”她淡淡道。 “你上次見我采摘了一朵便大驚失色,是不是因為……這話是皇姑父身前最喜歡的花?”公儀音凝視著她面上神情開口道。 葉衣衣微愣,怔忡地轉(zhuǎn)了頭看向公儀音,似乎沒想到公儀音會知道這其中內(nèi)情。 對上公儀音澄澈通透的眸子,葉衣衣忽然就歇了再繼續(xù)隱瞞下的心思,幽幽嘆了口氣,目光向遠方眺望過去,怔怔地望著園中樹木上隨風起伏的枝葉。 “是?!彼瓚?,“母親對駙馬的感情,你也知道了。她視這府中木槿為對駙馬相思的寄托物,除了派專人飼養(yǎng)之外,旁人一概觸碰不得。上次因為一個女婢不小心沒站穩(wěn),掉進了花海之中壓到了一小片木槿花。母親知道后,勃然大怒,竟將那女婢杖斃而亡?!?/br> 說到這里,她平靜的面容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眼中閃過不忍之色。 公儀音亦是嘩然。 到這種程度的話,已經(jīng)算得上是病態(tài)了吧? 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了母妃的事,“表姊可曾見過我母妃?” 葉衣衣挑眉望來,似有些驚奇,“顧貴嬪?我記得小時候入宮時,曾見過她一兩面,印象中是個很溫柔可親的女子。只可惜……” “那表姊可知,皇姑母同我母妃的關系如何?”公儀音又問。 葉衣衣愈發(fā)不解,顯然不知公儀音為何突然這么問,只是想了想還是答道,“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當時顧貴嬪伸手主上寵愛,母妃與她的關系應該也不至于太僵?!?/br> 公儀音眉眼一吹,心想。這可不一定。也許正是因為母妃的受寵,才成為了長帝姬的眼中刺。只是看葉衣衣的神情,對這個中內(nèi)情似乎也不甚了解,遂歇了繼續(xù)問下去的心思。 只是難得同葉衣衣有機會聊一次,又不想這么就此別過,便提議道,“表姊現(xiàn)在可有空?” “沒什么事。怎么了?” “我還從未與表姊一同逛過街,正好今日天氣不錯,表姐若無事的話,我們一起出去逛逛?”公儀音看向她笑瞇瞇道。 葉衣衣似有些許為難,咬了咬下唇還是將自己心中的顧慮說了出來,“母親剛剛流產(chǎn)身子還未好,我若此時出府,會不會有些不太好?!?/br> 公儀音眼眸一眨,給她支招道,“你若是怕皇姑母那邊不好交代的話,我倒有個主意。” 見她眼中一抹靈動的狡黠,葉衣衣有些失笑,配合著問道,“是什么好法子?” “若是皇姑母或其他人問起,你就說同我一道去我府上去藥材給皇姑母補身子去了。正好我方才也同皇姑母提了此事。打著這個名頭,相信就不會再有人背后說閑話了?!惫珒x音笑著道。 葉衣衣不禁失笑,看著公儀音調(diào)皮的神情,含笑點了點頭,“既然你都替我想好了,我若是再不去不就白費你一番苦心了?” 公儀音笑,“那表姊可要回房準備一下?” “不用了,就這么出去吧,反正逛個街而已。”葉衣衣倒是爽直。 公儀音便也不扭捏,和她相視一笑,“走吧?!?/br> 兩人相攜出了長帝姬府,因二人并無明確的目的地,只是想隨意逛逛而已,所以公儀音提議兩人不如走路,葉衣衣也很爽快地應了下來。 建鄴城的大街依舊那般繁華熱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兩側(cè)道路小販爭相吆喝,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葉衣衣看著處在人煙鼎沸的大街上,只覺方才心里的郁卒之氣散去不少。 她深深一口氣,定下心認真逛起街來。 兩人都穿的是普通的服飾,雖然也算名貴,但尋常人并不能看出她們倆的身份,只當是哪家長得好看的貴女,一時間行人紛紛側(cè)目。 公儀音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目光,倒也不放在心上,拉著葉衣衣這里看看那里看看。 如果說一開始,她接近也葉衣衣是帶了些目的性,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深深喜歡上了葉衣衣雅淡沉然的性子,她就像是一株幽香的曇花,靜靜盛開在黑夜之中,散發(fā)出自己獨特的光華,讓人越接近便越心悅。 兩人都是女子,葉衣衣此時又放寬了心思,情緒也漸漸高漲一來。不過半個多時辰的功夫,身后的阿靈阿素輕竹輕柳手上已經(jīng)拿了不少東西了。兩人也一路從崇仁坊逛到了勝業(yè)坊。 走了這么久,公儀音覺得有些累了,便做主找了間茶樓坐了下來。 這茶樓開在臨街的位置,鋪面不大,但勝在整潔,大堂里人也不算多。公儀音喜愛大街上人來人往的景致,征得葉衣衣同意后,兩人直接在大堂角落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能毫無遮擋地看到大街上的人流,卻又因為在角落,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兩人叫了壺碧螺春,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細細品嘗起來。 “重華,睿王那事,主上怎么說?” 公儀音啜了一小口杯中之茶,砸了咂嘴,茶葉有些酸澀,與宮中貢品到底沒得比,只是勉強還能入口。她放下茶盞,看向葉衣衣回道,“我沒有問父皇?!?/br> “沒有問?”葉衣衣不免有些驚奇。畢竟此事事關到她的終身大事,重華怎么還能這般云淡風輕? 公儀音“嗯”了一聲,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此事父皇自有定奪,我不想左右他的想法。不過……根據(jù)我的分析,拒絕睿王,似乎比接受他的請求對南齊更為有利?!?/br> “這話怎么說?”葉衣衣不解地挑眉。難道十年休戰(zhàn)的保證,對南齊來說還不算有利嗎? 公儀音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番,見大堂中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幾個人,都在自顧自地喝著茶,沒有注意到這邊,且又同他們坐得有些距離,便放了心,壓低聲音道,“當今北魏朝中的局勢,相信表姊亦有所了解?!?/br> “重華是說,北魏分成主張漢化和反對漢化兩派的事?” 公儀音點點頭,“睿王和其母妃霍貴妃一族,是反對漢化的代表。他們的身后,代表著許多守舊貴族的利益。睿王想求娶我,無非是看重我身后南齊的勢力,可是他似乎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若他當真娶了我回北魏,那些守舊貴族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他最終還是會背棄守舊派的利益?要知道,如今北魏主上的心思,似乎更傾向推行漢化一些,這些貴族會產(chǎn)生這個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說到這里,公儀音微微蹙了眉頭。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似乎有人在盯著她看一般,可是目光四下一掃,卻又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只當自己想太多,聲音愈發(fā)低了些,“南齊若與宇文淵當真聯(lián)姻,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宇文淵若失去了守舊派的支持,最后沒有坐上那個位子的話,南齊也的不到什么好處。再者,所謂休戰(zhàn)十年,我看應該只是宇文淵一人之言?!?/br> 公儀音微訝,“你是說,他并未征得北魏炎帝的同意?” “我猜……北魏使團出發(fā)前,炎帝一定給了宇文淵便宜行事的權(quán)利。但是十年休戰(zhàn)的保證,要我是炎帝,我也不會同意。到時我已經(jīng)隨著宇文淵回了北魏,北魏炎帝卻說自己并未同意,那不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所以,我覺得父皇答應的可能性并不大。” 說完,她又狡黠地一笑,“再說了,我若遠嫁到北魏去,日后這宮里,可就沒人陪她喝酒了?!?/br> 葉衣衣本來神色肅穆地聽著公儀音的分析,忽而聽到最后一句話,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了聲,眉眼間覆滿金色光芒,讓她素來清冷的面容顯現(xiàn)處一種平日里沒有的張揚的活力。 公儀音呆呆看了一瞬,由衷感慨道,“表姊,你真應當多笑笑,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話音未落,方才那種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又出來了。她狐疑地皺了眉頭,又到處看了一遍。左側(cè)兩人身著布衣,雖然對著他們這邊,但兩人正在眉飛色舞的交談著,似乎并未注意到公儀音他們。 中間坐了兩位老者,須發(fā)潔白,想來也不會有這個閑情盯著公儀音看。 剩下一人,坐在離公儀音她們最遠的角落,背對著她們,一襲銀紫色寬袖大炮,墨發(fā)高束,腰間垂下玉佩香囊,看上去只是一副普通士族郎君的打扮。 可公儀音卻覺得,方才那盯著她看的眼神,似乎就是那人發(fā)出的。 只是,看背影,自己并不認識這郎君,他隔得那么遠應該也聽不見自己和葉衣衣談話才是,那為何自己會有那種被人盯梢的感覺。 見公儀音久久未出聲,葉衣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奇道,“怎么了?” 公儀音搖搖頭,面露狐疑之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那人方才似乎盯著我看了好幾眼,可我并不認識他?!?/br> “還有這種事?”葉衣衣也遙相打量了那人幾眼,狐疑地收回目光,“似乎沒什可疑之處,難道是見重華你長得漂亮,所以多看了幾眼?!?/br> 難得聽到葉衣衣開自己的玩笑,公儀音一怔,面上浮現(xiàn)一絲緋紅,看向她嗔道,“表姊,你怎么也打趣起我來了?” 葉衣衣清脆一笑,面上顯出流光溢彩的美來,“我說得可是實情,你也不用害羞?!?/br> 兩人嬉笑了幾句,公儀音卻依舊有些放不下方才那名男子,心中總有一絲怪異的感覺在盤亙,鬼使神差般,又抬頭朝那人看去。 不想那人也正好轉(zhuǎn)了目光看來,正好撞上公儀音狐疑審視的目光。 猝不及防與那人對視上,公儀音整個人怔在原地。 那人只微微轉(zhuǎn)了眼,又隔得遠,公儀音只能看清他半面精致的面容,鼻梁高挺,劍眉如鬢,眉宇下一雙鳳眼,帶了幾分靈動與狡黠,瞳孔墨黑得似乎有些望不見底,唇角完成一縷新月般的弧度。這樣深濃的眸色,公儀音還只在秦默一人身上見過。 只是,兩人的氣質(zhì)卻完全不同。 那樣的點漆墨瞳長在秦默身上,只會讓人覺得他更加清冷如玉,眸子中的沉色似乎是籠了朦朧細雨的江南,讓人忍不住一探究竟,卻又很難看出什么更深層次的東西,仿佛與人之間,永遠都是那樣若即若離的距離。 可與公儀音遙相而望的這名男子,身上更多了一絲少年的蓬勃朝氣,卻又帶了幾分成熟男子的神秘,這種冰與火的交融,卻在他身上融合得毫無違和的感覺。 因此,望著這雙眼眸,你很難界定他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還是一位運籌帷幄的男子。 不知為何,公儀音隱隱覺得這人身上,有一絲隱秘卻熟悉的氣質(zhì),雖然很淡,但還是讓公儀音生了幾絲疑惑。 因為,不管前世今生,她很確定,她從未見過這名男子。 那男子與公儀音對視了一瞬,忽而勾了唇,唇邊笑容放大,露出一抹佻達的邪魅來。甚至,在公儀音怔忡的時候,還朝公儀音眨了眨眼。 公儀音面色一沉,心中的不安感更甚,想了想,決定過去試探試探他的身份,不想眼前突然刮過一道五顏六色的旋風,定睛一瞧,原來是恰好從門外路過的謝廷筠見到了她們,便興致沖沖地沖了進來。 被謝廷筠這么一打岔,公儀音有一瞬的分神,再抬眼看向那名男子時,卻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驀然消失不見!方才他坐過的席位上,只余一杯還散發(fā)著裊裊熱氣的熱茶,還有熱茶旁的一掉五銖錢。 除此之外,不留任何痕跡,仿佛方才的所見,都只是公儀音的錯覺。 第140章 殺雞焉用牛刀 公儀音怔怔地看著那空無一人的席位,心中的不安感隱隱擴大。 這人,究竟是誰?! 葉衣衣見謝廷筠驀然沖了進來,亦是詫異,但還是淺笑著同謝廷筠打了招呼,“謝七郎,好巧!” 謝廷筠看著葉衣衣明澈的眉眼,略帶靦腆地一笑。葉衣衣難得在他面上見到這樣的神色,不由愈發(fā)吃驚,只是出于禮貌沒有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