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江老太爺心軟,看了這些,直抹眼淚。 江老太爺覺得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 雨過天睛,重提舊事未免彼此尷尬,但江峻節(jié)既然堅持,他也就命人把信送給刑玉書了。 城南客棧的一個房間之中,刑玉書急急忙忙的拆開書信, 看到里面的兩幅畫,臉皮先是漲得通紅,繼而由紅變紫,咬牙恨恨,“這個小畜生!他也不想想, 第一回我哪里拋棄他了?我雖沒親自養(yǎng)他,不是也拜托給老江了么?他在老江家里過的可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還不是我這當(dāng)?shù)慕o他的!哼,我若不厚著臉皮求人, 他一個青樓女子生下來的孩子,老江如何肯收養(yǎng)?!” 刑玉書的仆人刑來福端著杯茶出來,聽了這話,忍不住抽抽嘴角。就您還有臉抱怨呢?您除了靦著個臉去求了回江老爺,其余的您還做過什么了?給過米還是給過面了?一根線都沒給過小少爺,一口湯水沒喂過,這時候江家把孩子養(yǎng)大了,孩子娶了公主做了北國駙馬、本朝忠義伯,您就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兒子了啊。 刑玉書氣得拍桌子,“還有獄里那一回,我做親爹的不是不想救他,可江家牽入的是謀逆案,誰知道這里面水有多深,我若冒冒失失出頭,不只救不出他,連我一起牽連進去了怎么辦?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便是不為我自己,也得為他們著想!我家里還有五個兒子!” 刑來福陪笑把茶杯遞到刑玉書手上,“老爺,喝杯茶消消氣。” 刑玉書接過茶杯抿了口,怒氣未息,“來福你說說,老爺我這事做錯了么?” “小的可說不好。”刑來福連連擺手。 “無妨,你只管說?!毙逃駮较朐綒?,一口氣將茶水喝干。 刑來福哈著腰,小心翼翼的瞅著刑玉書,“老爺,從前不認,現(xiàn)在忽然要認,小少爺是有點兒受不了。反正家里還有五位少爺呢,要不然,要不然……” “你懂什么?!毙逃駮娦虂砀袼灰J江峻節(jié),怫然道:“我家里雖然還有五個兒子,但一個只是舉人,還沒考中進士;三個只是秀才,還有一個不成器的讀書不行,跑去經(jīng)商;唉,二郎這經(jīng)商也是不順,賺不了什么錢,反倒賠了不少。眼下他搭上了貴人,愿意跟他合辦商號,從北國販運上等皮貨到京城發(fā)賣,這可是賺大錢的買賣,良機不容錯過?!?/br> 刑來福嘴角抽了抽。 好嘛,為了二少爺要和北國通商,您就逼著十八年來不通音信的小少爺認祖歸宗了。什么認祖歸宗,不就是小少爺娶了北國公主,想借借北國公主的勢力么。 “老爺,小的什么也不懂,不過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年紀(jì)也大了,該好生保養(yǎng)自己的身子才是?!毙虂砀竦?。 刑玉書眉眼都耷拉下來了,長吁短嘆,“你以為我想來找江家?你以為我就不嫌沒意思?我也是沒辦法了,家里兒孫多,花銷大,卻沒一個兒子立得起來,我不cao心給兒孫們賺些家業(yè),將來讓他們喝西北風(fēng)不成?唉,說不得,只好舍著我這張老臉,來為兒孫謀劃謀劃了?!?/br> “是,老爺?!毙虂砀NㄎㄖZ諾。 刑來福是服侍刑玉書四十多年的老仆人了,從前的事都清清楚楚。他是刑家老仆人,也覺得刑玉書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是仆人,只能委婉勸幾句,主家不聽,他也就算了。 刑玉書又看了看書信,眼中冒火,“沒良心的小免崽子,沒有老子,世上哪來的他?別說老子生下他還拜托老江照看了,就看老子從來沒看過他一眼,現(xiàn)在老子想認他,他就得認祖歸宗!娶了北國公主也沒用,公主怎么了?公主能罔顧人倫不成?”眼晴都紅了,不住口的咒罵。 “老爺,您別氣著自己了,千萬保重身子。夫人還在家里等著您回去呢?!毙虂砀?zhàn)戰(zhàn)兢兢的勸道。 “別跟我提那個臭婆娘,提起來我就煩?!毙逃駮斑@事都賴她。要不是她醋壇子打翻,硬是不許我?guī)О⒐?jié)回家,也不至于這樣!” 刑來??s縮脖子,不作聲了。 刑玉書一向懼內(nèi),今天是心情真的不好,連他老婆都敢罵了。 客棧外頭,刑玉書的兒子刑二郎和一個年輕女人一起回來了,年經(jīng)女人是刑二郎的妻子郁氏,長相頗有幾分妖嬈,一路走一路交代刑二郎,“相公,你哥哥弟弟都會讀書,不是秀才就是舉人,只有你讀書不成經(jīng)了商。你可一定要爭氣,大把大把的賺錢,別讓你哥哥嫂嫂、弟弟弟妹瞧不起咱們?!?/br> 刑二郎陪笑臉,“這不是你娘家得力么?給咱們介紹了唐大爺這樣的能人,咱商號都能開到北國去了,還愁賺不著錢?” 郁氏道:“那還用說?我娘家從上到下都疼我,這唐大爺是我哥哥特地介紹給咱們的。咱們以后發(fā)大財全靠他了。不過,也得你那個六弟肯幫忙才行啊。你想想,這么賺錢的生意,人家唐大爺為啥別人不找,就找著咱們了?還不是因為咱家有小六和小六的公主婆娘么。” 刑二郎摩拳擦掌,“小六必須得幫忙!他是刑家的種,刑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否則休想認祖歸宗!” 郁氏得意的一笑,扭著身子和刑二郎一起進了客棧。 刑玉書正在發(fā)脾氣,刑二郎和郁氏回來了,刑二郎一見面便迫不及待的問:“爹,您見著小六了吧?認了他沒有?爹我跟您說,最重要的不是小六,是小六那位北國公主。北國好東西多著呢,不只有皮貨,還有人參、藥材、珠寶……” “甭啰嗦了。”刑玉書沉著臉打斷他,“沒認?!?/br> 沒認小六,更沒見著那個北國公主,說這些有個屁用。 “什么,沒認?”刑二郎吃驚, “沒認?”郁氏臉色變了,聲音尖了。 刑玉書雖然覺得丟人,但還是把江峻節(jié)畫的畫拋在他們面前,“小六畫的?!?/br> 刑二郎忙搶過去看了,拉長了臉,“這小六也太不懂事了。沒有爹,哪來的他?世上誰都能怪爹恨爹,唯獨他不能。” 郁氏咬碎了銀牙,“當(dāng)年公爹不認他,也是為了全家人著想。他一個人死了也就死了,難道要讓刑家全體給他陪葬不成。小六也太不識大體了?!?/br> “別提這沒良心的小兔崽子?!毙逃駮鵁啦灰选?/br> 刑二郎自然是不甘心的,郁氏尤其受不了。她家里是商戶,在刑家一向受鄙視,刑二郎又讀書不成掙不上功名,她和刑二郎只有做生意賺錢這一條路可走。生意也不是好做的,這些年來她和刑二郎做什么賠什么,好不容易攀上了唐大爺,賺大錢發(fā)大財?shù)南M辛?,拿北國的皮貨、人參到中原來賣,再把中原的糧食、鐵器、絲綢茶葉賣到北國,至少有五倍的利。這么賺錢的買賣人人想做,早就擠破了頭,但北國那邊沒人是不行的?,F(xiàn)在郁氏就全指望刑玉書能把小六給認回來了,只要小六認回來,他那個公主婆娘還不得幫著刑二郎這個大伯子啊?北國那邊的路一定能走通。 這郁氏是商戶人家,從小就會撒潑,見刑玉書、刑二郎父子都沒啥有用的主意,她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公爹,相公,咱們到安遠侯府去鬧!不光咱們?nèi)ィ俣喙托┤?,充作刑家族人,咱們帶著一起去!這安遠侯府是大戶人家,北國公主也是要臉面的,咱們到安遠侯府門前把事情鬧開了,小六認也得認,不認還得認!” “對,把事情鬧大,小六不認也得認?!毙潭删穸稊\。 刑玉書聽了倒也動心,道:“我已辭官還鄉(xiāng)多年,京城的事不熟。不如咱們把唐大爺請來,聽聽他怎么說?!?/br> “對,聽聽唐大爺怎么說?!毙潭少澇?,“唐大爺在京城可是開大商號的,經(jīng)的多見的廣,人家說出來,那肯定是金玉良言?!?/br> 郁氏聽了,心中暗喜。 她很喜歡那位風(fēng)度翩翩的唐大爺。 刑二郎要去找唐大爺討主意,郁氏忙道:“我和你一起去。這位唐大爺是我娘家哥哥介紹的,他得看我的面子?!毙潭梢恍闹坏胗浿_商號賺大錢,不假思索,“好,一起去?!?/br> 刑玉書正為江峻節(jié)不肯認他的事煩惱,對郁氏的話不曾留意,郁氏便跟著刑二郎一起出去了。 唐家是大商戶,在京城什么鋪子都有。刑二郎和郁氏來京城后見過唐大爺一回,是在朱雀大街一家大酒樓。唐大爺交代過他倆,以后都在這里見面,所以刑二郎和郁氏直接奔酒樓去了。 巧的很,他們到了之后沒多久,唐大爺也來飲茶,正好見了面。 雅致的包間里頭,刑二郎殷勤的點頭哈腰,請安問好,向唐大爺討主意。唐大爺折扇輕搖,“貴府這個小六是必須要認回去的。他若認不回去,咱們攀不上北國公主,生意便沒法做。鬧,你們多雇些潑皮無賴,只管去鬧,安遠侯府勢大,北國公主厲害,那都不用怕。老子要認回兒子天經(jīng)地義,誰敢阻攔?要是有人敢阻攔,你們不妨把小六生母的事透露一二。他生母那個身份提得起來?說起來北國公主的婆婆是做皮rou生意的,臊也臊死了,哈哈哈?!碧拼鬆敼笮Α?/br> “對,小六丟不起這個人,他那個公主婆娘也丟不起這個人。咱們一鬧,他們準(zhǔn)慫!”刑二郎興奮不已。 郁氏趁刑二郎不注意,沖唐大爺拋了個媚眼。 這唐大爺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刑二郎和郁氏已經(jīng)告辭要走了,郁氏稍稍落后了一步,他在郁氏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把,邪邪一笑。 郁氏心里火上來了,礙著刑二郎在旁,也不敢做什么,只回頭望了唐大爺一眼,眼睛水汪汪的,媚態(tài)橫生。 唐大爺一樂。 刑二郎和郁氏走了之后,后面閃出一人,先將門關(guān)好,才對唐大爺笑道:“你這招夠毒的啊?!?/br> 唐大爺一臉自負,“刑家這兩個蠢材還以為我真要帶著他們做生意發(fā)大財呢。我呸,就憑他們也配?老子這是奉命行事,專程誘他們出來的和江家作對的!哎,小王你說說,我要是真逼死了江峻節(jié),上頭該賞我什么?” 小王嘆道:“上頭恨死了江家,你回要是真讓江家名聲臭了,再把江峻節(jié)那個沒用的書生逼死了,江家人必定痛入骨髓,你這是立了大功了!賞你千金萬金都不足為奇!” 唐大爺?shù)靡夥欠病?/br> 小王給唐大爺慶功,斟上兩杯酒,“來,小弟祝賀你,先干為敬?!迸e起酒杯,一仰脖自己先干了,唐大爺見他喝得爽快,笑了笑,也端起了酒杯。 小王冷冷看著他。 唐大爺一杯酒進肚,肚里很快翻江倒海,他疼得受不了,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困難的指著小王,“你,你,你為什么害我……” 小王心平氣和,“你別怪我,是上頭命我殺人滅口的?!?/br> 唐大爺兩眼圓睜,嘴角流下黑血,頹然倒地。 小王把桌上的酒杯仔細擦好、收到懷里,又把刑二郎、郁氏方才用過的酒杯還原了,方才推開窗戶,一躍而出。 刑二郎、郁氏回到客棧,竭力躥掇刑玉書,“唐大爺也說了可行,咱們聽唐大爺?shù)陌?。爹,不能由著小六啊,他說不認就不認,您這做老子的臉面往哪放?” 刑玉書本就有這個意思,終于被他們說動了,“好,就是這么辦?!?/br> 刑二郎大喜,央客?;镉嫀兔?,在這附近找了幾十個潑皮無賴,說的是每人兩串銅錢,先給一串,事成之后再給一串。這幫潑皮無賴也是有人領(lǐng)著的,聽了這話笑的打跌,“兩串銅錢,你打發(fā)叫花子呢?你這是上安遠侯府鬧事,那樣的高門大戶,被抓住了可不是玩的,至少得每人十兩銀子才行?!?/br> “十兩銀子?這么貴?”刑二郎跳腳。 他可是找了四五十個人呢,這樣一來不得花掉四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么?可心疼死他了。 “京城什么都貴?!睗娖o賴大喇喇的。 刑二郎給不起,討價還價,再三商量,最后還了一半的價錢,每人五兩銀子,先給二兩,事成之后再給三兩。刑玉書rou痛,“家里一天不如一天,你還花這種冤枉錢?!毙潭衫碇睔鈮?,“這還不都是因為小六!他要是爽爽快快認了爹,咱還用花這錢?”刑玉書直嘆氣。 商量好了價錢,刑玉書便帶著刑二郎、郁氏和四五十個潑皮無賴去安遠侯府了。 這一行人聲勢浩大,還是很醒目的。 到安遠侯府門前一鬧,更加引人注目 。 江蕙正和丹陽郡主、文氏、呼鳳說著給蘇老夫人過生日的事,侍女匆匆忙忙進來稟道:“不好了,外面有人鬧事,說是……說是……”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說。 “什么事,你直接說?!焙豇P脾氣直,不耐煩了。 “說是四爺?shù)挠H爹,來認四爺,讓四爺認祖歸宗的?!笔膛桓以俨m,硬著頭皮說道。 丹陽郡主和文氏都生氣了,“阿節(jié)在江家養(yǎng)到十八歲,從沒見他父親來看望過他,這個所謂的親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呼鳳拍案而起,“讓我出來罵走他!阿節(jié)說過了,他不認這個所謂的親爹!” 江峻節(jié)在成親之前就和呼鳳表明態(tài)度了,他有個人品不好的所謂親爹,江峻節(jié)不認他,打死都不認他。 呼鳳氣沖沖的要出去,江蕙忙拉住她,“小嬸嬸,不著急出去,咱們先商量好對策。” “還要啥對策,我罵跑他們就行了?!焙豇P沒把門外鬧事的人放在心上。 “為什么要罵他們呢?”江蕙微笑,“小嬸嬸,你的長處并不在于罵人?!?/br> 呼鳳雖然異常直爽,卻并不傻,一聽江蕙的話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我直接打人?” “你罵人當(dāng)然也可以,但光罵人未必能占上風(fēng),關(guān)鍵還在于打。”江蕙笑道。 跟混蛋講什么道理呢?一力降十會,直接開打。 “直接打人,是不是不大好?!焙豇P很謙虛的跟江蕙討論,“我到底是江家的兒媳婦,不好好講理就甩鞭子抽人了,似乎野蠻了些。” 江蕙道:“你若是我朝的公主,還真不便動手。可你是北國的公主啊?!?/br> “番邦女子,潑辣一點也沒關(guān)系?”呼鳳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 江蕙笑,“別啊,你別這么說,這么說我們就不好意思了?!?/br>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呼鳳小手一揮,“就這么決定了,我出去把他們打跑?!?/br> “對方來的人多,小嬸嬸一個人打太費勁,我去調(diào)弓箭手。”江蕙決定和呼鳳分頭行動。 “好?!焙豇P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了。 丹陽郡主和文氏聽著她倆說話,都有點暈。 蕙蕙,阿鳳,你倆是不是……太厲害了一點…… 唉,來鬧事的人遇到你倆,也真是倒霉了。 “阿鳳,蕙蕙,莫鬧出人命。”文氏不放心的交待。 “不會,不會?!苯ズ秃豇P滿口答應(yīng)。 呼鳳把她的侍女召集齊了,五六十人簇擁著她,如眾星捧月一般,雄糾糾氣昂昂的殺出去了。 江蕙一面吩咐人調(diào)弓箭手,一面叫過品秋,“你是不是認識耍雜技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