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婦人不高不低地“哼”了一聲,那股鄙夷的神氣,王晉隔著窗子都能感到。 他暗中搖頭,大家都是在宮中做事的女子,怎么有的人就能容顏婉麗,言辭曼妙,有些人就這般暮氣沉沉,寡然無味。 又是一陣步履聲,屋內靜了下來。 王晉從樹后閃出,轉到房門之前,向內一看,果然只有雪柳一人。他大笑道:“好侄女!五叔來看你了?!?/br> 自從婚事旨意一下,除了父母之外,這幾日來,雪柳只見過裴云一人。其實燕國婚俗,對新娘子并無過多要求。便是與皇室結親,也很少有新娘子被關得如此嚴。 只是這曾經侍候過憫仁太子妃的宮使對雪柳平日的跳脫行徑甚為不滿,在她看來,滿帝京就沒有配得上秦王殿下的女子。若不是雪柳的祖母對憫仁太子有撫育之恩,這秦王妃的寶座可落不到雪柳身上。因此她管束雪柳甚嚴,只望能在這幾日將之調理得更順眼一些。 正在思量初懷一事的雪柳心中雖然有些郁郁,看到王晉也微微笑了起來,道:“五叔,你怎么來了?” 王晉看到素日總是笑意盈盈的侄女,如今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屋內雖然再無他人,她依舊坐得十分端正,那浮在嘴角的笑意淺淺淡淡,確是一副淑女的樣子。王晉知道自家大嫂一直盼著女兒能成為眼下這種樣子,如今美夢成真,卻不知大嫂的心底是喜是憂。 “五叔想你。等你和秦王成了親,再想要見面,就不那么容易了?!蓖鯐x也不進屋子,干脆就在屋外的地上坐了下來。秦地離帝京并不遠,但身為藩王,若無圣上征召,是不得隨意回京的。 遠的不提,當今圣上還是秦王時,曾經五六年不得歸京。高宗皇帝身邊有愛妃幼子,哪里想得起一個遠在他鄉(xiāng)的不得寵的兒子呢? 秦王殿下的境況便與當年的圣上相仿。他雖然頗受帝后喜愛,但如今圣上一心想要將帝位傳給初懷公主殿下,而皇后則很快就要誕下孩子,無論這新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會牽扯住她絕大部分的注意力。 除了逢年過節(jié),秦王和雪柳想要歸京一趟,怕是不易。 雪柳自然也知道這其中的緣由,不免微微嘆息,道:“日后我不在家,還望五叔常來探望父親母親?!?/br> 王晉道:“這是自然。”王氏族人在帝京安家落戶的并不少,但要說與他相處得最慣的,還是大哥王志璜一家。他一直沒有成親,在他跟前長大的雪柳,說是侄女,其實感情和親女差不了多少。 他看到侄女因為提到離家而略顯低沉的神色,心中的那個疑問越來越大。然而圣旨已下,他作為叔伯,便是反對,又能如何呢? 王氏族人龐雜,有些還做著憫仁太子時的美夢。當初圣上為初懷公主殿下選擇陪讀,便有人寫信給王志璜,讓他力辭這個職位,莫要與初懷公主走得太近。也有人上門勸他一定要送女兒進宮,趁機在公主殿下面前多多為秦王殿下美言…… 人心難測,王志璜猶豫許久,誰的話也沒聽。沒想到初懷公主殿下待雪柳十分好,自身又頗有興憲公主的氣魄,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王晉可比那些光是聽說秦王名號就能暈過去的族人要了解京中的局勢。原本王家與秦王有高祖皇后留下的淵源,又有雪柳與初懷公主殿下交好,完全可以做個兩不相幫的中立派。無論是初懷公主殿下登基,還是秦王后來居上,都不會拿他們王家如何。 也正因如此,身居虎賁軍中郎將一職的王晉,素來都只聽命于圣上一人。他雖然曾經送過初懷殿下一匹駿馬,但對入了虎賁軍的沈泰容也十分寬和。 但族中耆老見不慣女子承統(tǒng),一心想要跟從秦王。這次秦王選妃,除了雪柳之外,河津王氏一共送出了六名女孩。可惜到了最后閱看的一關,只余雪柳一人。 閱看之前,王晉曾經親自來尋兄長王志璜,勸他莫要趟這個渾水。王志璜愁得白發(fā)都多了幾根:“五弟不說,難道我便不知其中厲害嗎?若是耆老強壓,我尚可力爭一二,但此事……唉!” 雪柳不知她五叔心中諸事翻滾,思緒已經跑得老遠,她依舊還在為離家之事而憂心。 很多事情,在還沒發(fā)生前,雖然也能預想到可能會發(fā)生的種種狀況,但等到事情真的走到了那個地步,才能真切地體會到其中的辛酸和不易。離家如此,與初懷的分道揚鑣,又何嘗不是如此? 王晉到底沒有問出心底那句“雪柳你為何這樣做”。遠處一個侍女神色匆匆地奔到了雪柳屋前,來不及向王晉行禮,便忙忙地道:“小姐,出大事了!”話沒說完,她的腳不知絆在了哪里,一跤撲到了雪柳面前。 雪柳與王晉猛地一驚,如今帝京之內可以稱得上大事的沒有多少,是邊關再度告急?還是宮內有了什么狀況? “你別急,慢慢說清楚?!毖┝p手扶起那個侍女,溫言道。 侍女喘了兩口氣,終于調勻了呼吸,也顧不上剛剛摔到的地方,急急道:“小姐,剛剛天樞宮派人傳來訊息,暫緩成婚。原先擬定的日子,不作數了?!?/br> “可有說是什么原因,父親母親便這樣答應了?”下了那么大的決心,經過了那么多的波折,雪柳終于就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了,卻在此是聽說婚期暫緩,她心中怎能不驚,連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 侍女本來心中便十分忐忑,被她這樣厲聲一問,更加怯懦,諾諾道:“聽聞……聽聞是莫納律家的小姐亡故了?!?/br> 王雪柳臉上神色數變,問道:“你是說,已經被許婚沈泰容的那個莫納律氏?” 侍女點點頭,道:“正是?!?/br> 雪柳喃喃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芷芳殿中,聽完風荷稟告的夏侯昭也呆住了,她不可置信地問風荷:“你是說莫納律氏?” 第79章 奠儀 今日一早,夏侯昭在城門之前為安秀送行,看著她與李罡帶著兩百墨雪衛(wèi)向北而去。 等她回到宮中,已近正午,用過了午膳之后,她便著程俊送來一些奏折閱覽。自從她師從丘敦律以來,圣上為了讓她更快地熟知政事,經常會派人送一些地方官員和帝京館閣之臣的奏折給她。 今年春旱爆發(fā)之后,圣上下了旨意,將救災之務交由夏侯昭與丘敦律主持。從那時開始,程俊每日早朝之后,便會親自去太極宮后殿,將相關的地方奏折收攏到一些,送到芷芳殿或者翰墨齋,以供夏侯昭覽閱,遂為定制。 最近北邊戰(zhàn)事平定,秋汛未到,南朝也甚是安靜,不曾犯邊。加上各地官員都知道帝京前幾日在為秦王選妃,若無大事不會輕易上奏添亂。因此這些日子送來的奏折都不多。 夏侯昭撿著其中幾本有關吏治的奏折看了,正在斟酌看到的幾條策議是否可行。她到底在庶務上不甚熟悉,思索了一陣子,還有些疑難之處不得甚解。她干脆尋了紙筆,一一抄錄下來,準備明日出宮去拜訪丘敦律。 風荷進來的時候,她正寫到一半。芷芳殿中的侍從都知道她議事與讀書之時,不喜旁人打攪,便是親密如風荷,若無大事也不會這樣急匆匆地奔進來。 夏侯昭停了筆,抬頭看著站在眼前氣喘吁吁的風荷,道:“這是怎么了?” “殿下,”風荷帶著幾分憂愁對夏侯昭道,“沈將軍的未婚妻今早亡故了?” 夏侯昭一時竟未反應過來,她緩緩將筆放在案幾之上,不可置信地問風荷:“你是說莫納律氏?” 風荷點點頭,道:“正是前幾日,剛剛賜婚的莫納律氏?!?/br> “什么時候生的病?”夏侯昭脫口問道,隨即自己就得出了答案,“不可能是閱看之前,那定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若是莫納律氏早就身有疾患,早在天樞宮派出宮使之時,便能看得出來。她能夠平平安安通過閱看,甚至還進宮謝恩領了宮宴,足以證明前幾日她的身體還是十分康健的。 誰也不會想到,短短幾日竟然居然發(fā)生了這樣的變故。 莫納律氏年方幾何,祖父父親都任什么官職,父族母族又與那些大姓聯姻,這些事情夏侯昭在閱看之前便了解得一清二楚。她甚至曉得,丘敦律有個隔房的侄孫在樂陽長公主的游園會上對這位家世顯赫的少女一見鐘情,可惜還沒來得及提親,天樞宮中便傳出了要為秦王選妃的旨意。 丘敦一族不愿意趟渾水,被他們壓了十幾年,一直想要重回八姓首座的莫納律一族可不會放過這等良機。與河津王氏一樣,莫納律一族也送上了七八個適齡的女孩子,參與此次選妃。 這為最終被賜婚與沈泰容的莫納律氏,乃是其中身份最為尊貴的少女。她不僅僅是莫納律一族族長的嫡孫女,母親那邊在三代之前還曾與皇室聯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