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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府表小姐在線閱讀 - 第95節(jié)

第95節(jié)

    第二天, 天剛蒙蒙亮,流蘇已經(jīng)起身了。

    平時小姐都是這個點鐘起身的,她也習(xí)慣了這時過來伺候, 可今天是小姐新婚之夜的次日,人們不是都說“春宵苦短日高起”嗎?想到這里, 她就開始臉紅,無所適從地在房門外打轉(zhuǎn),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

    正躊躇間,有人跑進院門,卻是筆架, 流蘇頓時松了口氣,看來同樣為難的不僅自己一人,剛想敘敘舊情,以后就要在一起當差了,筆架先氣喘吁吁地開口。

    “流蘇姐, 少爺和表小姐起了沒?”

    流蘇一笑道:“什么表小姐,都是一家人了,要叫少夫人?!?/br>
    筆架慘白著一張臉,道:“唉,沒工夫計較那些了, 西北出大事了!”

    ···

    房中的二人其實早已醒來,那時天還沒亮。徐夷則習(xí)慣了沙場上的枕戈待旦,平時這個時候早已起身整裝練習(xí)騎射,今日不想吵醒隔壁的人才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他不知, 冉念煙幾乎一夜未眠,眼看著時辰差不多,便如往日一樣下床。這一夜她特意把中衣束地嚴嚴實實,側(cè)耳聽著槅扇的動靜,卻是一夜無事,白白叫她的眼下添了青黑。

    耳室僅是供人坐臥的隔間罷了,除了一張床榻,并無桌椅,更無妝臺一應(yīng)物事,她想了想,直接推門進了正房。

    龍鳳燭蠟淚成堆,火焰奄奄一息地跳躍著,房里光線昏暗,可她知道徐夷則醒著,從她一進門起,他的目光就追隨上來。她不在,他連床帳都不會放下,聽說乾寧帝在世時就從不許宮人放下床帳,怕夜里有人行刺,自己在帳子里毫無察覺,沒想到徐夷則也有相似的習(xí)慣,果然是虧心事做多了自然心虛。

    她拿過一只燭臺,放在妝鏡前,自顧自對鏡理容,卻見鏡子里,徐夷則的身影愈發(fā)近了。

    “你做什么?”她警覺地問道。

    徐夷則把什么東西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定睛一看,正是昨日母親給自己的那本畫滿了避火圖的冊子。此時此景,說不羞赧是假的,可她絕不會在徐夷則面前落了下風(fēng),心里暗罵自己:“冉念煙啊冉念煙,你也不是初次嫁人,有些事情雖未躬行,卻也知道,能算什么?還能因為一本冊子被他發(fā)現(xiàn),就面紅耳赤、話不成聲?”

    于是,她刻意擺出一雙冷眼,回頭望見徐夷則雖然面無表情,可顯然是打開看過那冊子了。

    她默默把冊子放在一旁,好笑道:“這是什么意思?”

    徐夷則笑了,欺身上前,卻在她驚呼前適時地低停了下來,兩人的眉睫已近在咫尺。

    “沒有什么意思,若是有意思,還會有耐心好好和你說話?”趁她愣神時,徐夷則笑道。

    “你!”冉念煙被他噎了一下,推開他,起身道,“快準備一下,叫流蘇她們進來吧,日上三竿了還不出門,像什么樣子?!?/br>
    “準備什么?”徐夷則佯裝不懂。

    冉念煙方才已把耳室的床鋪草草鋪好,為的就是騙過母親,若叫她知道他們第一夜就分房而眠,母親難免又自責(zé)搭錯了紅線??梢肴f無一失,還要做些事情。

    就在兩人兩兩對望時,忽聽見敲門聲。

    徐夷則收起了玩味的笑意,對門外道:“什么事?”

    門外傳來流蘇的聲音:“少爺,是流蘇……少爺和少夫人起了嗎?”

    雖然這件事比天要還大,如果里面的人衣衫不整,她是不敢擅自闖入的。

    “起了?!毙煲膭t垂首看著冉念煙身上素白的中衣,而自己也是一身中衣。

    新衣都在箱篋里,房里只有昨日的禮服,當然不能再穿,她應(yīng)該正等著流蘇把衣服熏蒸好了送來??梢浪?,反而是通身素白衣裙更襯她嫣然若桃花的面容,尤其是此時兩腮正因氣惱而微微泛紅。

    “那……奴婢進來了。”流蘇說著就推門進來,很心急的樣子,一進門又馬上把門合上,煞白的臉上全是冷汗,咬著唇道:“少爺,不好了,國公爺在西北……在西北遇刺了!”

    ···

    “紙里包不住火,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心存僥幸!”冷翠軒內(nèi),徐家二爺徐德拍著桌子大喊,一臉喪氣。

    徐德的對面是徐問彤和徐四爺,徐問彤滿臉怔忡,似乎還沒完全接受現(xiàn)實,徐徠則以手掩面,同樣是臉色灰敗。

    “現(xiàn)在可怎么辦,大哥就這么去了,怎么和母親交待?”徐德泄氣地坐在湘妃竹制成的交椅上,那細腳伶仃的竹椅似乎支撐不了他的重量,絕望地嘎吱一叫,更讓他覺得萬事不順,“就算母親能接受,朝廷那邊又該怎么解釋?輔佐滕王,結(jié)果仗還沒怎么打,自己倒先……唉!”

    徐問彤聽著兄長三番四次重復(fù)遇刺身亡,仿佛才消化了這件事,眼里忽然噙滿了淚水,哽咽道:“大哥他……他真的?不會的,他是主將,萬人簇擁,刺客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得手!到底是誰害了他!”

    徐徠知道jiejie素來和大哥關(guān)系最好,大哥也最寵愛家里唯一的女孩,嘆道:“就是不知道,才不敢說。二哥只會埋怨我不告訴母親,可咱們之前一樣一無所知,也是捕風(fēng)捉影聽來那么一兩句,怎么能冒冒失失和母親說這些?現(xiàn)在……車到山前必有路,無論如何,先準備辦喪事吧,無論朝廷什么態(tài)度,他還是咱們的親大哥!”

    這話更添悲戚,徐連德也怔住了,方才一直在計較得失,反倒忘記了那個客死異鄉(xiāng)、尸骨未寒的人是自己的至親手足。

    徐德似乎一瞬間矮了幾分,癱坐著仰天嘆道:“好……辦喪事,又是喪事……”

    這話倒像別有所指,用帕子捂臉擦淚的徐問彤抬起紅腫的眼,驚愕地看著他,“二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在說她的盈盈把冉家的晦氣帶到徐家了嗎?看著徐德滿臉的不耐,徐問彤敢打賭,他一定有這層意思。

    徐德敷衍地道:“沒什么意思,你非要亂想我也攔不住?!?/br>
    徐問彤咬牙恨恨道:“你莫仗著自己在朝廷里有一席之地,就嫌棄我無用,這家里還是有我說話的余地的。不說別的,到母親面前說大哥的……”她頓了一下才能說出那兩個字,“……死訊,若沒有我,你們誰能穩(wěn)得住她老人家?”

    這話說得沒錯,倒是徐德小瞧了她,大到天地間,小到屋檐下,其實人人都有自己的用處,不過是有些人潤物無聲,常常被忽略而已。

    ···

    閑話沒有腿,卻跑得比任何東西都快。

    一上午的時間,莫說徐府和門第相仿的官宦之家,就連京城的街頭巷尾都傳遍了鎮(zhèn)國公在西北遇刺身亡的消息,人們紛紛議論著西北的局勢將如何發(fā)展,大多數(shù)都很不樂觀,覺得突厥鐵騎再次橫掃燕趙,甚至南下中原,都是旦夕之間的事。

    不起眼的偏僻街角停著一抬青布轎子,偶爾有人從轎子旁走過,都不曾留意。

    沒人知道轎內(nèi)坐著的正是當今錦衣衛(wèi)指揮使。自從他在錦衣衛(wèi)都督的授意下投靠了司禮監(jiān)掌印劉夢梁,就免不了每日兩次向劉公公匯報朝野風(fēng)聞,簡直比在父母面前晨昏定省還要準時。

    而此時,他已誤了時間,卻依然在街角不緊不慢地等候著什么,心事重重地轉(zhuǎn)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一個人來到轎子前,面白無須,年紀十五六,青衣小帽,笑意盈盈,就像是偶爾路過的普通少年,可他看見轎子,毫不遲疑地在窗口旁停留,輕聲道:“柳大公子已到了?!?/br>
    “柳齊到了?那陳青呢?”轎中的指揮使掀開簾子,問道。

    他已知道那少年的身份,八成是劉夢梁身邊的小長隨,也是個閹貨,光看那張皮笑rou不笑的臉就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若不是都督有令外加有利可圖,他可不屑于和這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打交道!

    “陳大公子……”那少年宦官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來?!?/br>
    “沒來?”指揮使愕然,又要細問,少年宦官已走遠了,“誒,你回來!”

    叫不回人,指揮使只能把怒氣撒在身邊的東西上,狠狠踹了轎子一腳,窗口又探出一張人臉,是他手下的錦衣衛(wèi)緹騎湊過來請命,迎面挨了一耳光,成了長官的出氣筒。

    “什么話,說!”指揮使氣得青筋暴起。

    緹騎捂著臉道:“大人,咱們還去不去辦事?!?/br>
    錦衣衛(wèi)口中的辦事,無外乎緝拿、暗殺之類的勾當,他們本是受了都督的指使殺掉柳齊和陳青這兩個滕王的爪牙,至于劉夢梁為什么要動滕王的人,就不是他們該管的了。

    “辦個屁!回衙門!”轎子又是一陣晃動,指揮使大人一發(fā)怒,手下的臉上又多了五道紅痕。

    “是是是,小的多嘴?!本燆T趕緊催促兄弟們起轎回衙,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轎子里的指揮使臉上陰晴不定,這回是真栽了,原本計劃是讓劉夢梁假傳滕王之命,召集柳齊和陳青,他帶著錦衣衛(wèi)一網(wǎng)打盡,殺掉兩個書生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可陳青怎么就能預(yù)見殺機,事先跑了呢?

    既然不能一網(wǎng)打盡,那就一個都不能殺,殺了柳齊,陳青難免自首以求自保,到那時他這頂烏紗不保還是次要的,被都督大人抓來做替罪羊,把所有罪責(zé)都推到他身上,可就要小命不保了。

    是誰給陳青通風(fēng)報信的?還是這個年輕人真有料事如神的能耐?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

    而此時,徐家北府,陳青正在好友的新居內(nèi)袖手徘徊,饒有興味地看著游廊上題畫的粉墻。

    跟在他身后的流蘇簡直冷汗都要流下來,還沒從鎮(zhèn)國公突然亡故的噩耗里清醒過來,就被小姐支開陪這么個莫名其妙的人游園。

    就算景致再好,她也提不起興趣來!

    “陳少爺……”見陳青還沒有結(jié)束的意思,流蘇開口提醒。

    陳青揮手止住她,看著院門處問道:“你先別說,我忘了,進門時看院門的牌匾,是執(zhí)中院吧?‘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這么古板的名字,也只有你們鎮(zhèn)國公能想出來,和勞什子‘崇德院’都是一脈相承?!?/br>
    流蘇聽他還敢提鎮(zhèn)國公,氣急道:“陳少爺知道我們徐府最近出了什么事吧!”

    “知道啊。”陳青倒是坦然,“鎮(zhèn)國公死了嘛?!?/br>
    “你!”流蘇一開始驚訝萬分,繼而火冒三丈,“你也是我們國公爺?shù)耐磔叄趺茨苓@么無禮!”

    陳青回過頭,好笑地看著她,“那我該怎么說?仙逝?殉國?去了西天極樂?呵呵,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美言都是死了,人都要死,你我也一樣,有先有后罷了,何必支支吾吾地避諱,煩不煩?”

    流蘇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可又有求于他,不得不擠出笑容道:“啊,有理。陳少爺是我們夷則少爺?shù)暮糜寻???/br>
    陳青挑眉看著她,“怎么,有求于我?”

    流蘇點頭道:“您是夷則少爺?shù)暮糜眩欢ū扰靖私馍贍?。您說……這次國公爺?shù)氖?,少爺能不能挺過去?聽說朝廷里很復(fù)雜呢,萬一殃及徐家……”

    陳青笑道:“怎么,怕你家小姐做寡婦,還是怕徐家倒了,把你發(fā)賣了?我給你出個主意,跟了我,保你一輩子錦衣玉食,如何?”

    流蘇頓時一臉嫌惡,知道自己被陳青戲弄了,轉(zhuǎn)身跑得老遠,強忍著才沒狠狠踩他一腳,或是放聲罵他一頓。

    陳青呵呵笑著,心里的煩悶也消散一些,一部分是關(guān)于劉公公的,還有許多是關(guān)于徐柔則的。

    “你倒有閑心,在這里調(diào)戲我家的丫頭?!?/br>
    身后傳來說話聲,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徐夷則。

    “你才有閑心?!标惽嘧谟卫纫粋?cè)的飛來椅上,整著袖口道,“新婚第二天就精神抖擻地來見我,想必是昨夜一事無成?!?/br>
    徐夷則居高臨下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比你強?!?/br>
    陳青想了想,他說的真是沒錯,只好攤手道:“是我玩砸了!你早就提醒過我,派系之爭,寧可一條路走到黑,也不要輕易腳踏兩條船,我記住了卻沒做到,可惜了……現(xiàn)在被劉夢梁追殺也是我自作孽?!?/br>
    徐夷則也坐下來,道:“劉夢梁要殺你,不是因為你同時支持齊王?!?/br>
    陳青很得意的點頭道:“對,我知道,是我鋒芒太盛,在滕王身邊的作用太重大,劉公公不放心我一個外人居要津,殺了我,好另外安插他的親信,對吧?”

    徐夷則看了他一眼,良久沒能說出話,真是第一次見到把“自視甚高”四字演繹得如此理所當然的人。

    “不是?!彼苯訑財嗔岁惽嗖磺袑嶋H的幻想,“因為劉夢梁要廢掉滕王?!?/br>
    “什么?”陳青驚坐而起,“他要廢了滕王?”

    說完,他就掩住嘴,雖然是在徐夷則的私院,也要提防隔墻有耳。

    他湊上去小聲道:“沒理由啊,滕王可是他多年的心血,廢了滕王,他也是獨木難支。”

    徐夷則側(cè)頭看他,“還有更小的康王、許王,成王更是連字都未識,哪個不比滕王更好把持?當時劉夢梁給滕王出謀劃策,讓他去西北掙軍功時,我就知道他已準備動手了。”

    陳青道:“可你并沒對滕王說真話……”

    徐夷則道:“我為什么要說真話?齊王能不能一反頹勢,全看今日了?!?/br>
    陳青似有所悟,此時他站著,徐夷則坐在椅上,他便斜眼睥睨著眼前人,哂笑道:“你心里這些彎彎繞繞,你的好表妹可否知道?”

    徐夷則道:“你利用徐豐則做餌,柔則是否知道?”

    陳青哈哈大笑,卻不敢真惹急了這位好友,在劉夢梁倒臺前,他還要躲在徐夷則的屋檐下“茍且偷生”呢。

    ···

    兩人的談話冉念煙并不知曉,然而她已派了流蘇做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