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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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個想法。”長寧在原地踱步兩圈,對陳蠻笑了笑,“你想不想知道?” 沒等陳蠻說話,長寧接著說:“在你的家里挖出了銀票,是顧家的?!笨吹疥愋U想辯解:“大人,我從未偷竊過顧家的……”趙長寧伸手一按他的肩,阻止他起身。她原來的工作中,有個破案思路就是大膽假設(shè),小心求證。有些看似很復(fù)雜的問題,只是因為沒有想通關(guān)節(jié)而已。這些雜亂的線索,需要一條線把它們?nèi)看?lián)起來。 眼下,她或許可以把這些線索串聯(lián)起來了。 “真正想害你的,可能是你的老師?!壁w長寧淡淡地道。別說陳蠻,在場所有人聽到這句話,都十分的驚訝。 害陳蠻……可是顧章召已經(jīng)死了??! “你曾說過,他讓你把書交給他的一個友人,奇怪就奇怪在,那天城外沒有人等著拿書,所以大家斷定是你在說謊。但是大家都忽略了,還有一個人可以說謊……這個人就是已經(jīng)死去的顧章召!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讓你把書送給誰,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把顧漪的死,栽贓嫁禍到你的頭上!” 陳蠻臉色微微一變,似乎是被雷擊中,很久說不出話來。 “大人,郭氏帶來了?!毙旃н^來了,“下官去找她的時候,她正好沒上船,趕緊給您拉過來了?!?/br> “直接把她帶過來?!壁w長寧想與她對峙。 等郭氏來了,趙長寧卻委實沒有客氣,突然一拍桌子,語氣嚴厲地道:“郭氏,顧家的事你可有隱瞞!你貼身伺候顧漪,有什么事你一清二楚,今日若再隱瞞,白白害了人命。本官決不輕饒你!” 郭氏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民婦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大人!……”郭氏畢竟沒見過世面,嚇得雙腿發(fā)軟。 “你家小姐有孕兩月而死,難道你會不知!”趙長寧語氣更厲?!笆遣皇悄悴m著你家老爺,讓別人與你們家小姐通jian的!” “大人,絕不可能?。 惫线B忙辯解,“能與小姐接觸的只有老爺!兩人常在屋子里說話,一說就是大半天,不讓我等靠近。事后我進去清理……的確覺得有些異樣之處,但兩人是親父女,民婦根本沒往那處想!民婦也不知道小姐有孕,但如果小姐真的有孕……那孩子只能是……是……”說到這里,郭氏的臉刷地白下來,喃喃道,“不可能,這怎么可能呢!老爺可是讀書人!敗壞人倫的事情老爺不會做的!” “的確不是敗壞人倫,因為……真正的顧漪早就死了。”趙長寧終于逼到郭氏說到這個地步。 真正的顧漪早就死了,所以沒有人想到,與假‘顧漪’通jian的那個人,正是顧章召顧老爺!除了陳蠻,只有顧老爺能夠與之通jian。 趙長寧繼續(xù):“‘顧漪’與顧章召長期通jian,但是‘顧漪’卻喜歡上了陳蠻——她甚至求過陳蠻,讓陳蠻帶她離開!直到顧章召發(fā)現(xiàn)‘顧漪’懷有身孕,而且跟他發(fā)生了沖突,不再聽他的話了。這樣的事如果傳出去,顧章召這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勒死了顧漪,并且嫁禍給了前來看他的陳蠻!” “所以他讓陳蠻出城送書,還將銀票埋在陳蠻家中,為的就是讓陳蠻來背負這個罪名!” 這一番推論的確算得上精彩!徐恭、四安甚至屏息看著他們家大人。 “而陳蠻,的確是無罪的。”趙長寧的手輕輕地搭在了陳蠻的肩上。 陳蠻好像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既是解脫,又似乎連解脫的力氣都沒有了。 “大人此番精彩!”許知縣道,“不過下官不明白的是,那既然顧漪是顧章召殺的,顧章召又是怎么死的?” 趙長寧頓了頓:“這個關(guān)節(jié)我的確想不明白。但在顧章召身上一定還有秘密,也許這些秘密,才是導(dǎo)致他死的真正原因?!?/br> “那趙大人想知道嗎?”聲音從門口傳來。 紀賢帶著兩個人走進來,他剛才站在門口已經(jīng)將整個過程聽完了。 “趙大人倒是比大理寺那些酒囊飯袋稍微強一些?!奔o賢笑吟吟地握住他的折扇,“也許有個人知道真相。這個人倒也不是別人,就是顧家門房,顧福。不知道,幾位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顧家一趟。” 幾人便乘了馬車,隨紀賢到了顧家。 皂隸攙扶著顧福走上來,掇了把椅子給他坐下。 “不是個東西!”顧福抬起頭,冷冷地、緩緩地吐出一句話,“顧章召,不是個東西!” 趙長寧腦中靈光一閃,他們第一次去顧家的時候,顧福曾說過這句話,但是當時,他們都以為顧福說的是陳蠻。 “紀大人竟然讓顧福清醒了,好手段?!壁w長寧對他拱手。 紀賢把手搭在他肩上:“趙大人,不然你以為我是怎么能羞辱你們整個大理寺的?!彼终f,“你不是也找到了尸首嗎?” “顧福,你竟然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不說?”許大人面色陰沉。 顧福抬起頭,他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麻木的冰冷:“為什么要說……人是我殺的,我說了,不是自己就要進去了嗎?” 他的背已經(jīng)有些佝僂了,但說話的語氣卻非常的冷酷。 “是你……那你為什么要殺你們家老爺?你還守著這里……你究竟怎么回事?”許大人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 “老爺這兩年情緒反復(fù),時常做出奇怪之事?!鳖櫢Bf,“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老爺在運判這個位置上掙了不少銀子,但是這些銀子都不知所蹤,不知道他拿去做了什么?!?/br> “那天晚上老爺來找我,說小姐不見了。但是咱們不能讓別人知道小姐不見了……”顧福說著顫抖起來,“于是他從外面買了個女孩回來,說這個以后就是小姐。當時我就應(yīng)該猜到……小姐已經(jīng)不在了。外人是從來不知道……這是個多狼心狗肺的人!當年他貪圖太太的家財,還狠心將病重在床的岳父活活拖死!那天,我看到他勒死假小姐,我終于知道原來的小姐是怎么死的!頭先太太和小姐對我極好,我不殺了這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我愧對太太和小姐!” 顧福抬起頭看著這個院子:“那天晚上,他站在窗前看外面,我趁機……就用繩索套住了他的脖子,要勒死他!不知道多久他倒下了,我也害怕了,趕緊回了門房。他就是我殺的,他該死!” “原來是你這個劣仆殺主,竟然嫁禍旁人,還不快把他給我?guī)Щ厝ィ 痹S大人勃然大怒,立刻指揮皂隸動手。 天色已晚,黛紫色的夜幕籠罩半邊破敗的顧家,一輪殘月,風聲蕭敗。 “慢著!”趙長寧心里卻靈光一閃,她上前一步道,“不對,你還是在說謊!” 顧福蒼老的聲音平靜又低沉,宛如夜幕里的一絲風聲,消散在風中:“大人既然知道……知道小姐的尸首在哪兒,又何必再找真正的兇手。知道尸體在哪兒的人,就是殺老爺?shù)娜耍〈笕诵睦镒钋宄?/br> 說罷他后退一步,又笑起來:“死得好,個個都死得好!”拍著手,好似又神志不清了起來,“噫!都死得好,就是我殺的!” 徐恭則很納悶:“大人,究竟哪里不對啊?” 長寧難以抑制心中的震撼,知道尸體在哪兒的人就是殺害顧章召的人!顧福指的人是她,但是只有她知道,其實應(yīng)該是那夜告訴她線索的人。那么這個人究竟是誰,又為什么要幫她!難道真如顧福所說,他就是殺害顧章召的人? 她回過頭,淡淡地道:“他說人是我殺的?!?/br> “?。俊痹S知縣沒有反應(yīng)過來,“大人說笑了,人怎么會是大人殺的?!?/br> “怕他是裝瘋賣傻不肯說出真相吧!”徐恭反應(yīng)過來,擼了袖子,“大人別怕,我去逼問他?!?/br> “你瞧他這個樣子,你逼死他也問不出來。”趙長寧阻止他,又問,“證詞寫下來了嗎?” 現(xiàn)在手里握有的證據(jù),已經(jīng)足夠推翻陳蠻的定罪了。 “寫下來了?!毙旃Я⒖膛踅o她看,“兩條人命確非陳蠻所為,您的官位是保住了。” 趙長寧沉默不語。 這個案子是她經(jīng)手的第一個案子,她這個人,最討厭有事情沒有弄明白了。這世上的事,是非曲直就應(yīng)該如此。 這夜長寧靜靜地點了一盞油燈,望著外面的東花廳,空無一人。 她披了件外衣,繼續(xù)寫公文。 等這個案子進入三司會審后,就是寺丞大人和少卿大人上場了。她現(xiàn)在把公文趕出來,就能早一日推入審理之中。 想了想,她另起文書,寫顧章召貪贓枉法,私賣鹽引的事。顧章召任轉(zhuǎn)運鹽使運判數(shù)十年了,怕所得銀兩不下十萬。 寫了一會兒,她放下了筆:“我想還有事情沒有弄明白?!彼f道,“顧福說人是他殺的,但是殺死顧章召的那個人,只能比顧章召還高,否則勒痕不會是那樣的。所以顧福絕不可能殺人,他是在為別人頂罪。你究竟是誰?顧家兩口人的死跟你有沒有關(guān)系?還有……你為什么要幫我?” 隔扇外仍然寂靜,只有夏夜里蟋蟀的叫聲。 趙長寧等了會兒也不見回應(yīng),只得擰滅了油燈,脫了襪履準備上床準備睡覺。 她剛躺在床上,突然就有人從背后摟住了她的腰。趙長寧這次沒人掙扎,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她記得,是一股類似中藥的苦味。 “你不要查顧章召貪污一事?!边@個人說,他的聲音不正常地沙啞,可能是刻意地改變了聲音,“往下查一牽之而動全身。這事你不該管了?!?/br> 趙長寧抓住了這個人的手,她沒有回身:“你究竟是誰?” 這個人沒有說話。 “但是顧章召的死還不清楚,還有他女兒的死。這當中必然有牽連,我想弄清楚?!壁w長寧告訴他,“我只是想弄明白,他為什么會被殺人,他曾經(jīng)貪污的那些銀子又去了哪兒。” “你該回去了,案子結(jié)了?!边@個人說,然后輕輕捂住了趙長寧的口鼻。 那股苦味又從他的手上傳來,還有股刺鼻的藥香,趙長寧睜大眼,想掐住手心讓自己不至于昏迷。但抵擋不過片刻,就在這個人懷里昏睡了過去。 這個人低低的嘆了口氣,低頭輕輕一吻她的眉心?!澳愫伪貓?zhí)拗……” 等到第二天長寧醒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日上三竿,四安在外面敲門叫她。 刑部來人將陳蠻壓入京城三司會審,而這樁離奇的案件,也沸沸揚揚地傳遍了通州。至于破了奇案,給陳蠻洗刷了殺人罪名的趙長寧,也在通州的百姓中有了些名聲。趙長寧帶著四安、徐恭走在路上的時候,路上竟然還有人認得她。 “……那就是那個破了奇案的趙大人!陳蠻就是他救的呢!” “陳蠻多不容易啊,坐了一年的冤牢。我聽說他的房子都讓別人占去了……” “這位大人長得可真俊啊,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福氣好能嫁得這樣的郎君……”這個私語的聲音低了很多。 趙長寧聽了回頭一看,竟然有個長得俏生生的,穿粗布裙的少女偷偷往她。她頗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遇到別人愛慕她,特別還是姑娘愛慕她,總是覺得很不習慣。 徐恭在旁樂呵呵的:“大人您瞧,您多受歡迎??!” 回到京城后,長寧蒙頭大睡就是一天,這小半個月忙著查案,她幾乎沒怎么睡好。顧嬤嬤心疼地給她揉著眉心:“少爺,您不能真的把自己當男的使啊……奴婢瞧著都心疼?!?/br> “無事?!遍L寧緩緩睜開眼睛,她有一雙如暖陽映照溪水般清明的眼睛。眼梢微長,看著就有種冷淡感。 長寧說,“嬤嬤,您給我穿公服吧,今天還要去大理寺呢!” 顧章召的案子已經(jīng)了結(jié)了,她不能再過問了。 那個人畢竟還是在幫她。既然陳蠻已經(jīng)洗脫了罪名,那這件事就與她無關(guān)了。 公服比常服正規(guī)很多,有補子,依舊是盤領(lǐng)右衽樣式,袖寬三尺,由紗羅絹制成。 長寧今日到大理寺之后,待遇卻與往常不同,大家看她的目光帶著好奇,甚至有些人還挺熱情的同她打招呼,或者來問這個案子究竟怎么辦的。趙長寧一路笑著走過來,卻比一開始進大理寺的時候腰背更挺直,她總算是有了自己是大理寺的一份子的感覺。夏衍和吳起庸二人面色卻不太好看,他們可是一直沒給過趙長寧好臉的人。 長寧走到自己號房門口的時候,竟遠遠地就看到少卿大人站在她號房的門口。清晨的風緩緩吹起他的衣角,沈練背手站得筆直。 “少卿大人?!壁w長寧連忙對他拱手。 沈練嗯了聲,淡淡地說:“以后你是大理寺的官員,在外面不要丟大理寺的臉……也不要丟我的臉。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報大理寺的名號?!边@句話就相當于是承認她的地位了。 “下官謝過少卿大人。”趙長寧見他要走,連忙叫住他,“不知道大人說的賭約是否算數(shù)?” 沈練的腳步頓了頓,卻只說:“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你玩忽職守,你也隨時會被撤職。” 徐恭見沈練走了,才為長寧拉開門說:“大人您別見怪,少卿大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您是不知道,您破了紀大人的案子大家都很高興。咱們大理寺的人都不喜歡他,這個人簡直猖狂,有的時候還專門隱瞞證據(jù)不交,簡直就是戲弄咱們!偏偏刑部人人都袒護他,把他當成鎮(zhèn)部之寶看待,供得跟菩薩一樣?!?/br> 但當他打開門之后,趙長寧沉默?!斑@些是什么?”她案桌上堆了高高厚厚的一摞案卷。 徐恭笑著解釋道:“這些都是遞交上來的案子。沈大人說能者多勞,他既然升了您的官,您就得多勞動?!?/br> 趙長寧深吸一口氣,翻了一下卷宗問:“誰定的罪?” “還能是誰,刑部紀賢紀大人啊。” 長寧看著成摞的案卷久久無言:“少卿大人這是把紀大人定的案子都給我了嗎?” “正是如此,以后所有紀大人的案子都由您負責審查。”徐恭說,一邊給她打扇,“大人,大家都很期待!” 趙長寧看著那些案卷……沈練……對她很有信心嘛! 不管沈練是如何折騰趙長寧的,他倒也說話算話,一個多月之后,趙長寧任大理寺正的批文就了下來。而陳蠻的三司會審也開始了。趙長寧還沒有資格參加三司會審,只有等升入大理寺丞這一級別才有資格參與。聽說陳蠻是當堂被無罪釋放了。 不用結(jié)果傳來,趙長寧就知道他被無罪釋放了。 當堂釋放的那天,陳蠻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一聲不吭地幫她把成摞的案卷搬上了馬車。 然后陳蠻就轉(zhuǎn)身,在她面前半跪下來說:“日后陳蠻就隨身服侍大人,望大人勿嫌棄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