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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嫡長孫在線閱讀 - 第82節(jié)

第82節(jié)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擾大人了?!彼旃ё叱鰜?。

    徐恭氣道:“還沒見過排場這么大的,即是殺人就該償命,怎么他還跟沒事兒人一樣,架子比誰都大。”

    “開平衛(wèi)位置險要,駐守的軍隊非常關(guān)鍵?!遍L寧看著日光透過枯椏落下來,淡淡地道,“天下能鎮(zhèn)守此關(guān)的最多不過三人,孟之州心里清楚得很,沒有人敢治他的罪?!?/br>
    徐恭聽了長寧的話也是一怔:“即是如此,那您怎么向董大人交差呢?”

    “再等兩天,他是案犯,必然比我們更著急解決這件事?!遍L寧準(zhǔn)備派人前往永平府探探底。又想起門外的百姓,“……派人把他們都驅(qū)散了,堵門口像什么樣子。”

    話雖是如此說,但孟之州這種絲毫不配合的態(tài)度,還是讓人心情很不好。

    擱趙長寧身上,孟之州究竟要不要洗刷冤屈關(guān)她什么事!要不是董耘把這個差事交到她手上了,她才懶得過問。

    倒是莊肅聽說后親自前去,卻在孟之州那里吃了閉門羹。人家一整天地在院子里練箭,射柿子樹上新掛的柿子,見都沒見他。莊肅也回來跟沈練抱怨說:“……軍功沒多少,架子都要頂?shù)轿夷樕蟻砹?,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這么狂?”

    沈大人看他一眼:“什么都沒問出來?”他隨手給自己的文須雀喂了一把小米。

    “沒有。你還是別派小師弟去碰壁了。那孟之州實(shí)在太狂,沒人制得住他。”莊肅拍了拍他的肩,“還有,今年估計也沒有柿子吃了?!?/br>
    沈練又長嘆口氣:“行了,我知道該怎么辦了?!?/br>
    叫司務(wù)打盆水進(jìn)來,他要洗手進(jìn)宮一趟。

    這日準(zhǔn)備從大理寺下班的長寧本來正想從絲綢胡同里穿出去,卻被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擋住了去路。

    車后的錦衣衛(wèi)簇?fù)硪蛔峙砰_,干脆把路完全堵住了。

    長寧下車站定,看到里面走出來個人,身披灰鼠皮大氅,表情冷漠,不是陳昭是誰。

    “陳大人今日頗有雅興,竟然來攔趙某?!遍L寧對他自然沒什么好印象,微微一笑說,“青天白日的,大人有何貴干?”

    “陳某傷了趙大人,趙大人又害陳某被皇上罰跪。如此一說來,我們實(shí)則恩怨已經(jīng)分明了?!标愓训?。

    趙長寧就一笑:“陳大人當(dāng)真覺得已經(jīng)恩怨分明了?”

    陳昭卻不再接這個話了,轉(zhuǎn)而說:“坊市胡同有家掃雪茶社,供頂級碧螺春,不知道趙大人感不感興趣?”他問了之后又接了一句,“當(dāng)然,趙大人就算不感興趣,恐怕也要跟我走一趟的?!?/br>
    掃雪茶社,此茶社背后的主人實(shí)則是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宋大人,往來的也是頂級文人雅士。

    侍者將陳昭迎到了二樓的雅間,錦衣衛(wèi)立刻將二樓守住,不許任何人再上去。侍者一看這位身份不凡,臉色也煞得很,搞這么大排場難不成是來砸場子的?于是有些遲疑。

    陳昭見他不動就冷冷道:“還不下去?”

    侍者還是未動,又看了趙長寧一眼,長寧才道:“這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大人,快叫你們羅掌柜親自上最好的茶來招待?!?/br>
    侍者跟趙長寧是認(rèn)識的,如此才躬身,語氣輕快:“那趙大人您請稍等!馬上就來?!?/br>
    趙長寧才坐了下來說:“此茶社的店主我認(rèn)識,若陳大人早說要來,我就知會一聲了。”

    半柱香的功夫,羅掌柜親自奉了茶上來。給二位大人恭敬地奉了茶,低聲湊在趙長寧耳邊說話。說的是什么陳昭聽不到,只見長寧微一擺手,似乎示意了什么。這位羅掌柜才帶著人退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長寧端起紫砂壺給他倒茶,淡淡道:“我知道陳大人找我為什么?!?/br>
    陳昭這時候才笑了笑:“趙大人聰慧無比,既然已經(jīng)知道用一個‘蠻’字來刺激陳某,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我只想問趙大人一句話,這個‘蠻’字——你究竟是從哪里來的?”眼神竟然有些凌厲。

    長寧抬頭:“讓我回答大人這個問題,其實(shí)也不難,但是大人也需要告訴我一件事。這個‘蠻’與大人,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

    陳昭聽到長寧的話就沉默了,似乎不太想說,長寧喝茶,補(bǔ)了句:“大人若不說,我恐怕也只能說什么都不知道。即便陳大人再怎么逼問我,我也不會說的?!?/br>
    陳昭捏緊茶杯,才緩緩松開:“也并非我想隱瞞,只是說來艱難。我有個小我六歲的胞弟,小名便是蠻兒,只是他兩歲的時候,被我家里的一個姨娘陷害至今下落不明,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他,我母親也因思念他過度,這些年郁郁寡歡,如果你有任何他的消息——”

    其實(shí)陳昭說到這里的時候,趙長寧是恍惚了一下的,雖然她看上去仍然平靜,心里卻是驚濤駭浪!

    原來陳蠻真的是陳家的孩子,一個差點(diǎn)受冤入獄,自幼飽受貧寒疾苦的人,竟然是陳氏子弟,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親弟弟。

    她定定地看向陳昭:“你當(dāng)真想他回去?”

    陳昭聽到這里,臉上卻飛快地掠過一絲喜悅:“他真的還活著?他在哪里?”

    看到一向面色陰沉的陳昭這個樣子,趙長寧輕輕道:“陳大人不用太高興,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他是誰?!?/br>
    陳昭聽到這里,手就按住了放在桌上的繡春刀劍柄,趙長寧微微一笑:“陳大人若殺了我,恐怕就更不能知道了?!?/br>
    但陳昭仍然沒有放松,冷冷地看著她。

    “陳大人也不用急于一時,你也可以自己派人去查。但如果你當(dāng)真想要他回去,就不要太輕舉妄動?!壁w長寧起身準(zhǔn)備離開,她自然不能立刻給陳昭說陳蠻的下落,這畢竟是陳蠻自己的事,讓他自己做決定吧。

    “站住?!标愓岩矝]站起來,而是慢聲叫住她,“我來找你不止為此事,有個人要見你?!?/br>
    這個‘他’指的是誰其實(shí)是不言而喻。

    長寧被他帶出了茶社,只見前面到了一個宅院。

    她倒也不怕陳昭使詐,下了馬車跟在陳昭身后進(jìn)去了。

    陳昭還沒討厭她到非要?dú)⑺豢傻牡夭?。就算真要?dú)⑺?,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請她走,這個她心里還是很清楚的。

    這宅子是三進(jìn)的門,每一進(jìn)都護(hù)衛(wèi)重重。進(jìn)門之后,長寧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屋檐洞眼,她看過一些機(jī)關(guān)布置的書,知道多半布置著筒箭。大明的時候,武器研發(fā)其實(shí)已經(jīng)非常先進(jìn)了,這個宅子的安全級別是不言而喻的,若不是陳昭領(lǐng)著,她恐怕一道門都進(jìn)不來。

    院子里面倒是非常的風(fēng)雅,布置了疏木假山,泉眼流出一條溪澗,從草木之間穿過。漏窗外植兩株芭蕉,長寧一眼就看到一座涼亭,亭下擺了桌,身著玄色袞冕的帝王在喝酒,四周寂靜無人。

    而她回過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領(lǐng)自己進(jìn)來的陳昭也不見了。

    坐在涼亭下的帝王向她招了招手。

    長寧緩步向他走過去,正要行禮,卻被他止住了:“不準(zhǔn)跪?!?/br>
    他說不跪就不跪吧,她也不是非得跪了才能舒服。

    朱明熾精壯高大的身邊穿著件玄色常服,即便是常服,也有暗銀色葉紋繡在袖上,動作之間頗為尊貴。他穩(wěn)穩(wěn)地給趙長寧倒茶,問道:“……在大理寺遇到什么麻煩了?”

    長寧抬頭看他。他只淡淡說了句:“朕是天子。”

    這四個字他究竟想說明什么,長寧不知道,她仍然不說話。

    朱明熾也沒有解釋,抬頭吩咐外面,“去把孟之州叫過來。”

    孟之州很快就過來了,他穿著件藏藍(lán)的袍子,穿著皂色長靴,給朱明熾跪下行禮:“微臣孟之州叩見皇上?!彪S后抬頭就看到了趙長寧,她站在帝王的身邊。

    原來他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皇上……”長寧正欲出言,朱明熾一邊喝茶一邊說,“朕在這兒看著,你問他就是了?!?/br>
    淺淡的夕陽落在他的肩側(cè),帝王的側(cè)顏俊毅而堅冷,他長得一點(diǎn)都不溫柔,若是再沉下臉說不定還能嚇哭小孩,但就這個時候顯得溫和。長寧的眼神著實(shí)有些復(fù)雜的。

    孟之州則相當(dāng)復(fù)雜地看了趙長寧一眼。

    當(dāng)年朱明熾在邊疆打仗的時候,二人曾交情過硬,所以朱明熾登基他也是擁護(hù)者。倒沒想到……這小小的大理寺丞,值得他親自出馬!孟之州的眼神在趙長寧的臉上游移片刻,此人究竟何德何能?

    “此事你也不要拖延了?!敝烀鳠肜淅涞乜此谎?,“上折子給你請罪的可多得是,不過都被朕壓下來了。別以為你有個開平衛(wèi)指揮使的位置就高枕無憂了,那幫人可隨時準(zhǔn)備致你于死地的。朕叫你回來一方面是迫于壓力,一方面也是想讓你自己澄清,背負(fù)個斬殺清官的罪名你以為是好玩的?以后史書會怎么說你?”

    孟之州再這么桀驁,也不可能反皇上的話,他微低頭道:“皇上,我不說自然有我的道理,他們只管說便是了,我也不在乎。”

    “孟之州!”帝王語氣一沉。

    孟之州冷笑:“他們?nèi)粲羞@個能耐,便自己去守開平衛(wèi),我在邊疆吃了八年的沙子,如今想殺個人也要看人臉色,有什么意思?”

    趙長寧聽到這里,不禁也暗自佩服——孟之州簡直是作死的人才,她至少沒見到過誰敢當(dāng)面忤逆皇帝的。

    朱明熾跟孟之州明顯挺熟的,這話雖然過分,他卻沒有真的生氣:“吃了八年的沙子,性格也不改改——行了,朕今日不逼問你也要問,你想耗,朕也沒有那個耐心?!?/br>
    話說到這里,朱明熾指了指另一石凳,“坐下來,邊吃邊審?!?/br>
    話說完就有人去傳膳,不一會兒菜便一道道端了上來,孟之州借故先離席了。亭下只余長寧和帝王,朱明熾默然不語,長寧片刻開口:“孟指揮使倒是挺有性格的……”

    “沒你有性格?!钡弁蹩此谎?。

    長寧嘴角微扯,朱明熾這是什么意思……

    有個小廝正好端菜上來,正好打斷了她說話。長寧的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他放菜的一剎那,袖中有銀光閃過。她的瞳孔極具一縮,那道銀光是正朝著她來的!只是剎那已經(jīng)來不及反應(yīng),“朱明熾!”她幾乎本能地突然喊了一聲。而朱明熾動作更快,他單手就將趙長寧往他身后一推,瞬間便伸手去擋。

    長寧整個被他擋住,視線蒙蔽在他的衣襟之下,隨后她看到帝王的臉色瞬間白了。她驚魂甫定地看著面前高大的身影,一把拉過他的手,然后厲聲道:“護(hù)駕!”

    那人立刻就要吞服毒藥,此時暗處一支箭破空而出,將他的手射開。同時暗處的錦衣衛(wèi)撲上前,按住此人的肩膀?qū)⒅址笤谏砗蟆?/br>
    而趙長寧低頭去看,只見他的右臂肘上一寸,小箭已深入筋rou,只留羽簇在外,血很快就暈開了衣裳。她鼻尖一酸,托著他的手臂道:“派人去請御醫(yī)來!”

    長寧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喊朱明熾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毫不猶豫地為她擋了這箭。但看他臉色不好看,就知道這箭必貼骨刺過,若非他有超常人忍耐的毅力,早便喊痛了。但是他沒有,僅僅是很平穩(wěn)地說:“不許驚動宮中,讓陳昭封鎖宅院!”

    見長寧凝視他的傷處,朱明熾微微一頓,低啞著聲地問:“嚇著了?”

    長寧抬頭的時候,她的眼眶是微微紅的,不知道是哪里觸動了一些她的心思,她的心思這么的不好猜,給銀,給權(quán)勢,她自己說了想要的——但都沒有什么觸動的樣子。偏生這樣狼狽的時候,她似乎有些觸動了。

    因為方才自己喊了他的名字的,仿佛是要朱明熾來救自己一樣,而他因此還受了傷。

    “沒有?!遍L寧說了兩個字,要他坐下來,“御醫(yī)再等一刻鐘就會來?!?/br>
    但她坐在那里的時候,眼眶就一直泛紅,然而淚水會不掉。只是那個神情,便足夠讓人揪心。帝王看了她片刻,他不想說自己是心疼。因為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怎么哄她。傷的又不是她,又不是她疼,為什么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甚至沒顧及身邊的錦衣衛(wèi),伸手將她按進(jìn)了自己懷里,只是聲音仍然有些異樣:“朕無大事,你哭什么……?”

    “我沒有哭。”趙長寧只是聲音有些發(fā)抖,因為他有傷的那臂搭在她身上,她甚至不敢推他,她重復(fù)一遍的時候,鼻尖的酸意就越發(fā)的明顯了。

    帝王不想更惹她,哄了她一聲:“好、好,你沒有哭。”

    很快孟之州和陳昭二人已回來了,兩人臉色都難看的可以,一個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特務(wù)頭子。另一個是開平衛(wèi)指揮使,坐擁八萬兵馬,這一生就沒打過敗仗。眼皮子底下竟然混進(jìn)來了刺客。不僅是將宅院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一盤查過往的人,還直接從金吾衛(wèi)、神機(jī)營調(diào)派了人手,將附近的街道也封鎖了,隨后五城兵馬司的人一到,半個京城都戒嚴(yán)了。權(quán)勢第一人遇刺,那豈是可以說著玩的。

    屋內(nèi)許太醫(yī)用剪刀剪開了帝王的袖子,自箱中拿了把柳葉般的小刀,對朱明熾說:“皇上,此箭有倒刺,不可強(qiáng)拔,只能破開血rou取??赡苡行┨?,您稍微忍著些?!?/br>
    朱明熾的神色是平靜的,畢竟是從戰(zhàn)場上過來的人,頷首道:“取出再說,不要耽擱,此箭應(yīng)當(dāng)是淬毒了?!?/br>
    許太醫(yī)不敢耽擱,小刀在油燈的火苗上撩過,等不再燙了。他才用刀沿著箭身往下開。剛探到肌膚的片刻他頓住了。長寧在旁看到刀尖落在堅實(shí)手臂的血rou上,刀尖刺破,突地冒出血來。

    刀順劍身破開了些,這樣活生生的疼,平常人怎么忍得了。更何況還要把這血淋淋的箭,附骨拔出,許太醫(yī)已經(jīng)盡量快了,剎那帝王仍然皺眉悶哼一聲。

    許太醫(yī)立刻用上好的金瘡藥敷上,然后以紗布包扎。

    長寧在一旁,緊緊地抿著嘴唇,從剛才開始到現(xiàn)在,她幾乎是一句話都沒說過。

    包扎完畢之后,朱明熾便屏退了人,見她低著頭,伸手將她的下巴略微抬起一些,其實(shí)他的手不如往常有力。但看到她一直微紅的眼眶,他的語氣比更柔和的時候還要柔和:“——說沒哭,樣子比哭還難看??墒切奶哿??”

    趙長寧本來應(yīng)該反唇相譏,她怎么會心疼的。但是自責(zé)令她說不出話來。

    但是哭或者發(fā)泄自己內(nèi)心的情緒,也決不是她的性子會做的事。她不想讓朱明熾看到她這個樣子,別過頭。卻被朱明熾一壓著,然后抱到了懷里:“……不要這樣,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好,你告訴朕,但是不要這樣。”

    長寧輕輕地吸了口氣,她說:“陛下何必為我擋這一箭?”

    朱明熾看著她,那一瞬間,仿佛是如鏡湖面突然投下無數(shù)石頭,蕩起千層浪花,再難平靜。一股說不出來的麻癢之意升騰而起。以至于他有種戰(zhàn)栗的、抑制不住的奇怪沖動。

    這個人一直是不可觸及的。偶爾對他有些溫情,卻又屢次冷淡無情地害他。因為無法捉摸,他想將這個人握緊在手里,又怕太用力會將她捏壞,更多的是一種無力的不甘心。

    帝王也會無力。

    就像他以前喜歡翠鳥,關(guān)在籠子里養(yǎng),養(yǎng)得再久,籠子一打開它還是會飛走的。

    但若是鳥兒心甘情愿的站在他的手上,與他偎依,吃他喂的食物,又怎么會想禁錮鳥兒的自由呢。必定千金萬金的捧到她面前,求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