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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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嬤嬤屈身行禮,周承禮伸手一擺:“大少爺在嗎?” “大少爺剛服了湯藥,應(yīng)該是在看書吧。” “嗯,我進去就是了,你們不用通傳了?!敝艹卸Y淡淡說了句,立刻就要進去。 顧嬤嬤下意識地伸手攔住他。周承禮看向她,目光冷淡,她的聲音立刻小了下來:“七爺,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周承禮頓了頓:“是要向你請示一下的嗎?!?/br> 她不過是個下人,只因為大少爺是她奶大的,才在下人中有些身份,但這并不代表她可以攔下主子。顧嬤嬤聽了周承禮溫聲的話,冷汗都要下來了,勉強說:“奴婢不敢?!?/br> 周承禮回過頭,守門的小廝打開棉布簾子,請七爺進去。 趙長寧的確是在看書,直到屋內(nèi)的丫頭屈身喊了七爺,她才從書卷中抬起頭。七叔解下披風(fēng)遞給了丫頭,在她對面坐下來。長寧讓人給他沏熱茶,笑著問:“您提早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好讓人去渡口接您?!?/br> 周承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盯著燭火怔住。 “七叔,您是不是心情不好?”長寧接過下人遞上來的茶,親自放在他手邊。 周承禮搖頭道:“每年回去都這樣,習(xí)慣了?!?/br> 周承禮每年冬天都會回山東祭祀他的父母。 周家跟趙家是同鄉(xiāng),籍貫山東濟州府。周承禮的父親當(dāng)年也是驚才絕艷之輩,時任戶部侍郎,主推丁辰變法,震動朝野。后來變法失敗被被貶官四川任嘉州知府,卻死在了去四川的路上。尸首被運回濟州府安葬。 若非他父親身亡,當(dāng)年周家也是濟州府的清貴世家,族譜可追溯到唐朝,不至于他童年飽受顛沛流離的煎熬。 周承禮每次看到父親的墓碑,都想起當(dāng)年,父親教導(dǎo)他讀書的情景。少年的他除了恨之外也別無他選,如今他能手握權(quán)勢了。 但那又怎么樣呢。過去的苦難永遠不會因為現(xiàn)在的強大而更改,因為苦難成為骨血中的一部分。再恨再苦,完全成長的他,在父親的墓碑面前,他依舊是當(dāng)年那個少年,如此的無力。 所以,他對那個時期美好的事物,都有特殊的感情。 那個時候的小長寧,軟軟小小的孩子,白白的團兒,在草堆里滾了滿頭的屑。他看似不耐煩她,實則卻很喜歡她。也許每天他都盼著孩子從那個小洞鉆進來,雖然他不跟她說話,但是看著她,內(nèi)心卻是平靜溫柔的。 周承禮抬起杯子喝茶,里頭泡了兩粒棗兒,熱乎乎的,吃起來甜滋滋的。長寧便喜歡給別人棗茶,不光能喝茶,還能吃棗子,多好啊。 “最近可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周承禮放下茶杯,“回京的時候,聽了些你的流言蜚語。” 長寧嘆道:“最近主審孟之州,被罵幾句大概也正常?!?/br> 周承禮抬頭:“你主審孟之州?” 孟之州這么大的事,他應(yīng)該是知道的。長寧頷首:“他這個人倒也挺有趣的,可惜太桀驁不馴了,也只能做守城之將,放到朝中怕是活不了幾個月。” “朱明熾也知道,才一直留他在開平衛(wèi)的位置上。”周承禮對朝中的事知道的自然比長寧更清楚,“他與高鎮(zhèn)、陳昭同為朱明熾的心腹,你說朱明熾最信任誰?” 長寧沉思,然后道:“不會是陳昭。孟之州跟他感情不深,應(yīng)該是高鎮(zhèn)?!?/br> 周承禮就笑了一聲:“看來你還是不明白開平衛(wèi)有多重要?!?/br> 長寧不可置否,一邊嚼著棗子一邊說:“我如何不明白,為了孟之州的事,我都差點被刺殺了?!?/br> “有人刺殺你?”周承禮語氣一頓,立刻皺眉,“怎么回事,為何沒有告訴我?” 長寧笑道:“我還沒這么招恨。是有人想刺殺孟之州,誤殺成了我,無妨,也沒有受傷?!?/br> 周承禮抓著她仔細看了看,見紅潤白皙才放心下來。 “我得派些護衛(wèi)守在你身邊。”周承禮收回手說。 長寧想說不用了,她身邊有護衛(wèi)二十人。但周承禮料得她要說什么,道:“不許不要,你那些護衛(wèi)都是烏合之眾?!?/br> 他說的長寧又不能反駁,只能任由他說了。周承禮又跟地說:“我雖然不了解劉春霖,但我了解孟之州,他容易被人煽動,尤其是涉及軍情的問題。殺劉春霖……不像他應(yīng)該做的事,可能有外力推動。” 這是長寧早就知道的,她是是暗暗驚詫周承禮竟然猜得這么準。 周承禮起身要離開了,長寧送他出去,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初冬的深夜中,她站在原地,仿佛在想什么,微低著頭,下巴瘦削而優(yōu)雅,影子在蠟燭下成了一道斜長的影子。 周承禮漏夜而歸東院。 寒風(fēng)吹過,他的五官在夜色中凜冽如被刀刻斧鑿,俊美而冰涼。 他隨手將手爐遞給旁邊的人,問了句:“宋平呢?” 來人恭敬地回答:“宋先生出去了?!?/br> “大少爺遇刺是怎么回事?”周承禮接著問。 這時候此人卻有些猶豫了。 周承禮淡淡問:“有什么不好說的?” “那位擁護太子的將軍,想在京城借咱們之手除掉孟之州?!边@個人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聲音發(fā)緊,“屬下派了幾個死士刺殺孟之州,他們混入了皇上的私宅。這幾個倒是挺厲害的,竟然真的接近了皇上??上М?dāng)時孟之州避開了,他們……錯把大少爺當(dāng)成了孟之州,誤下殺手!不過皇上當(dāng)時在旁救下了大少爺……” “孟之州和陳昭帶人盤查私宅,他們當(dāng)中幾人被抓,有個趁亂突圍,回來稟報了我?!?/br> 這人說完后,久久沒有聽到周承禮的聲音。 當(dāng)他抬頭的時候,周承禮突然一巴掌重重甩過來,他的臉被打得偏過,火辣辣地發(fā)麻。 他冷冰地說:“蠢物!” 那人甚至不敢伸手捂臉,立刻跪下說:“卑職也沒有想到……索性大少爺沒有受傷,倘若因此傷到大少爺,卑職幾條命也不夠賠的!” 周承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以后朱明熾身邊,都不準我們的人再近身?!?/br> 朱明熾此人異常聰明,若是讓他察覺到異常,一切就難以收拾了。 —— 第二日起來天還沒亮,堂屋里籠著盞油燈,長寧就著油茶吃早膳。 顧嬤嬤叫管事來回話。 二爺趙承廉趕赴任地,家中大事由大爺管著,但每月長寧還要再過問一遍,免得出漏子。 趙長松上次春闈只得了同進士,正準備明年再考一次。三房、四房的幾個堂弟剛?cè)肓俗鍖W(xué),長寧叫請了國子監(jiān)退休的先生回來給他們授課。 倒是趙長淮,最近頗得朱明熾重用,在戶部官員中嶄露頭角。給他說親的人如過江之鯽,他自己挑三撿四的,到現(xiàn)在都沒定親。 “……有幾個濟州來的秀才,本來是想著到京城來趕考舉人的,結(jié)果花光了盤纏。大爺出門遇到他們賣扇子。見是同鄉(xiāng),便想一并收入族學(xué)中,還把族學(xué)倒座房拾掇出來,讓他們住下了?!惫苁抡f道,“每月還給二錢銀子買紙筆?!?/br> 父親對落魄的讀書人一向富有同情心,每年考后都會收一批人,更何況是同鄉(xiāng)。 趙家家大,也不會被幾個秀才吃窮了。長寧揉了揉眉心道:“養(yǎng)幾個人倒不是大事,只注意他們莫要入內(nèi)院沖撞了女眷,也不要打著趙家的旗號,在外頭胡作非為就是了?!?/br> 管家應(yīng)喏,行禮后躬身退下,長寧才披了斗篷出門。 此時天色蒙蒙亮,卻是陰沉沉地壓著,沒有半點出太陽的樣子。長寧走了幾步才發(fā)現(xiàn)是下雪了,細雪如絮,落在斗篷上片刻就化了。 一炷香后天亮了,但因為初雪,和沒亮的時候似乎也差不多。到大理寺時徐恭正守在她的號房門口,凍得臉色發(fā)紅??吹剿⒖逃蟻怼?/br> 徐恭的神色不太好看:“大人,出事了!” 大理寺后院,重兵把守。長寧快步走入后院,這次孟之州的親兵倒是沒有攔她。屋內(nèi)幾個人匆匆往來,趙長寧進屋后,立刻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孟之州躺在炕床上,臉色蠟黃到了極致。 長寧沉著臉問旁邊的大夫:“可要緊?” “所幸發(fā)現(xiàn)得及時,孟大人又喝了許多酒吐了兩次,誤打誤撞地解了些毒,沒有性命之虞?!贝蠓虿亮瞬令~頭的汗,“但究竟有沒有損傷身體,還得等孟大人醒了再說?!?/br> 長寧頓了頓,又問“……是什么毒?” “我驗了孟大人吐出的穢物,應(yīng)該是砒霜無疑?!?/br> 長寧漸漸的冷靜下來。倘若孟之州有事,大理寺難逃其咎,肯定是要被問罪的!但孟之州究竟是怎么中的毒?他身邊的人,可是連只蒼蠅都不放過地盤查! 她招手讓徐恭去請外面的孟之州下屬,下屬進來拱手行禮,大概也知道趙長寧想問什么,說道:“大人昨夜喝了些酒,我們都不知道,也并未驗毒。方才那酒罐拿來驗過了,毒便是酒里來的?!?/br> “酒是從何處來的?”長寧眉微皺。 那人道:“便是大理寺采買來的?!?/br> 孟之州住在大理寺,原本是想著更安全些,卻出了這樣的事。 長寧讓徐恭拿自己的腰牌,去把所有派來伺候孟之州的人全部抓起來,關(guān)到偏房里。不過半刻鐘,沈練和莊肅都趕過來了,莊肅看了孟之州不省人事的樣子,倒吸了口冷氣,問了孟之州的安危后說:“出這么大簍子……我得進宮稟報皇上才行?!?nbsp;孟之州要是真有事,大理寺可擔(dān)待不起! 沈練頷首,認同他趕緊去宮里一趟。他上前查看了孟之州,淡淡道:“趙長寧,你在這里守著他。那些人我親自來審問?!?/br> 其實此事全權(quán)交由趙長寧和莊肅負責(zé),沈練是不必過問的,不過趙長寧這時候也忙不過來。長寧由他離開了,又親自監(jiān)督大夫給孟之州喂催吐的湯藥。 喂藥倒也喂得進去,剛喂了小半碗,孟之州突然睜開眼,臉色極為難看。旁邊的下屬立刻端著痰盂湊過去,孟之州吐了會兒穢物,胃內(nèi)應(yīng)該沒什么東西了,吐出來的全是水。 吐完后他好像神智稍微清醒點了,癱在床上眼睛微睜。 長寧上前,靜靜看著他:“大人終于醒了,您這又是何必呢。” 孟之州閉上了眼睛,甚至嘴角微微一牽:“他們果然……是真的……挺恨我的。”說到這里又像是嘲笑,他別過頭看著趙長寧,“不過……你們大理寺防備也是挺松懈的……” 長寧不跟他白扯,微俯身問他:“孟大人可有不舒服的地方?腹臟疼不疼?”砒霜之毒傷及內(nèi)臟,倘若中毒過深,可能終身受害。 她來之前,大夫已經(jīng)催吐了他許久。長寧又讓人給他尋一些牛乳來,服下對胃好些。殘留在胃中的毒已經(jīng)不多了,只怕?lián)p失他的身體。 孟之州卻不說話,當(dāng)然,長寧看他的臉色也知道,恐怕現(xiàn)在能說話都是在強撐罷了。她道:“大人恐怕要在大理寺多休息幾日,你現(xiàn)在不宜走動,莊大人進宮稟報圣上了,開平衛(wèi)的事你也不要擔(dān)心?!?/br> 孟之州卻說:“我必須回去?!?/br> 長寧見他倔強又犯了,忍了忍道道:“你雖然被救回來了,但砒霜可是劇毒之物,開不得玩笑?!?/br> “我從不開玩笑?!泵现菡f。 趙長寧默然,大概是雖然不是太喜歡孟之州,卻也覺得他率真,才又說:“大人,身體才是自己的。這不是逞英雄的時候?!?/br> 孟之州難得沒有生氣,說:“眼看著入冬了,邊疆比京城冷得快,越冬的糧草、城防的部署,沒我看著別人做不來。我離開開平衛(wèi)半個月已經(jīng)是極限,要是邊疆的那些蒙古部落有異動,沒我在,誰能鎮(zhèn)壓他們?!?/br> 說著他的臉色又不好看起來,手捂著腹部,緩了片刻說:“我是開平衛(wèi)的指揮使……守開平衛(wèi)已有六年,非死不離?!?/br> 年輕又桀驁的孟之州,在這一刻,從他平靜的神色中,長寧看到了屬于邊疆大將的堅毅。 “好?!遍L寧也嘴角微挑,最終道,“大人既然這么說,我趙某,便也不勸了?!?/br> 只能把想害他的那個人抓到了。 雪漸漸下得更大了,大理寺門口積了一層薄雪。 長寧從大理寺出來,本來是想去一趟大理寺大牢的,這天氣驟冷,大理寺大牢沒住滿犯人,倒收了些逃饑荒的流民,她看看囚犯有無凍著的,順便看看他們要不要發(fā)冬衣御寒。 剛走出大理寺,她就看到周圍聚集了不少人。 看到有人出來,還辨認出是趙長寧,人群便有切切察察的議論聲音。 徐恭在后面給她撐著傘,小聲道:“大人,我聽說,大家已經(jīng)知道孟之州要回開平衛(wèi)的消息了……” “低頭走快些就是了。”長寧繼續(xù)往前走。 卻聽到有個聲音突然響起:“趙大人,你不能放過孟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