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喬亦柔倏地回頭。

    來人一襲干脆利落的黑色勁裝, 年四十左右，濃眉厲眼，面皮黝黑身材粗獷。

    蹙眉，她朝四周觀望，似乎只有他一人, 但無法確定四周是否還有埋伏……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br>
    這種話聽聽就好了，喬亦柔根本沒有在怕的，他身上就佩了柄長劍, 真鬧起來, 她不會吃太大虧，“那你想如何？”

    男人以為她在警惕, 便取下長劍朝扔在地上, 凜聲嚴(yán)肅道, “上次洛陽街的那張紙條, 你就當(dāng)真對其中內(nèi)容絲毫都不好奇？”

    并不。喬亦柔沒吭聲，實際上這件事她早就拋卻腦海，若無人提及，她會認(rèn)為這是個惡作劇或者紙條捎錯了人。但依眼前情況看, 那張紙條就是塞給她的。

    “是你們刺殺陛下？”

    “你的關(guān)注點就是這個？你娘雖死得早，可到底是你親生母親，你就一點都不想知道她為何會走到這般田地？”中年男子胸膛起伏，似是動怒。

    喬亦柔眸中閃過一絲暗色，她努力掩飾情緒, 低眉道，“看來你是要與我說故事的，說完了之后？希望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我是希望你能站在正確的立場上。”

    “那你可以說說看?！?/br>
    男人憋了口氣，他看她半晌，平復(fù)情緒，閉眼再睜眼，再看向她的眸中滿是心疼，“我叫宮靖名，其實我是你親生舅舅。”

    “我娘可不姓宮。”

    宮靖名面目僵了一瞬，他沒好氣道，“不要打斷我，你娘的名字并非真名，她原先叫宮雪如。你雖年紀(jì)小，大概也聽過三十多年前的越溝事變。”似乎怕她再度插話，宮靖名醞釀了下說辭，沉臉飛速開口，“齊陽德那狗東西當(dāng)年沉迷美色，微服私訪時被曾經(jīng)被他舉兵滅國的一個異族娘兒們帶領(lǐng)族人們拿捏住，要在越溝木橋上將他碎尸萬段，拋尸入河，以慰亡者之靈?！?/br>
    “我娘長相并無異族人的特征，我也沒有?！?/br>
    氣不打一處來，宮靖名一時不察，竟又被她打斷，他脾氣本就不好，緊緊攥拳，他生生忍住暴躁，切齒道，“難道我有么？”深呼吸，他抬手道，“再者那異族人與中原人并沒有很大外貌上的區(qū)別，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你不要再隨意打斷我的話，時間緊迫，我會速速與你說完?！?/br>
    喬亦柔“哦”了聲，齊陽德乃先皇，但齊毓玠似乎對他一點親情都沒有，所以喬亦柔對他也無需尊重，任由對面粗獷男子左一聲狗賊又一聲賤人王八蛋……

    與自稱她親舅舅的男子始終保持安全距離，他說話的語氣、他動作間的神態(tài)，他口中的故事，喬亦柔都看得仔仔細(xì)細(xì)聽得清清楚楚。

    事情很簡單。

    按照他說法，他們宮寨，說是寨子，似乎就是個特大號土匪窩。

    齊陽德那狗賊……哦不對，先皇本是去親自剿匪的，順便沿路收集美女。哪知遇到亡國復(fù)仇公主，喜歡上了，被陰了，一個女人陰死了一支精英軍隊。

    剿匪本都捉了大半了，要凱旋而歸，結(jié)果整出這種恥辱的幺蛾子。

    沒有辦法，皇帝是一定要救的，于是有個大臣就臨時想出一個策略，把腰圓膀子粗武力值高的匪徒們籠絡(luò)過來，許以好處，讓他們補(bǔ)充軍力去救陛下，畢竟山高路遠(yuǎn)，等到援軍來黃花菜都涼了……

    土匪們四肢發(fā)達(dá)腦子轉(zhuǎn)得不快，可也知道一定要從皇帝口中得個保證。

    救駕時，皇帝眼見刀子就要割破自己脖子，忙許諾給土匪頭子親王的爵位，許最繁華昌盛的封地。

    不要命的救下皇帝，宮寨死傷嚴(yán)重，他們原以為會得到該得到的東西，孰知皇帝翻臉不認(rèn)人，被救走的當(dāng)夜，在土匪們回到寨子為即將到來的富貴慶賀喝得爛醉之時，暗衛(wèi)們紛紛出動，一把火將寨子燒了個精光，唯有數(shù)人逃難逃了出來……

    “我與你娘不久后走散，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尋她下落，輾轉(zhuǎn)許久，最近才得到線索追到梧桐縣?！睂m靖名傷心欲絕，語帶哽咽與憤怒，“我應(yīng)該早日找到你娘，這樣她就不會枉死，我應(yīng)該早些找到你，這樣你就不會屈辱的當(dāng)那賊人之后的妃子?！?/br>
    喬亦柔面上沒什么神情，單說故事，頗為精彩，與流傳的“越溝事變”完全大相徑庭。但雙方本質(zhì)上，其實都不是什么好人。而且這跟她娘的死，關(guān)聯(lián)牽扯得委實頗為勉強(qiáng)，她娘的死……歸咎到底，是愛錯了人誤把終身托付給一個懦弱卑鄙無情無義的渣滓。

    “可有什么證實身份的證據(jù)？”她問。

    “自然?！睂m靖名肯定，“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外甥女兒，我豈會亂認(rèn)？你娘是被奶娘抱著失散的，奶娘最后改嫁給一個鏢局的三當(dāng)家，我沿著這個線索一路追蹤，幾經(jīng)周折才找到你。”怕她不信，宮靖名繼續(xù)道，“你娘脖頸左肩處有塊梅花印記，右臂中心有兩顆距離不過微毫的小青痣，是也不是？”

    “是?！眴桃嗳崽袅颂裘迹目诘?，“那舅舅，先皇已經(jīng)死了，大仇已報，你還想做什么？”

    “什么叫大仇已報？我們宮寨數(shù)百條性命只剩下寥寥數(shù)人，舅舅沒有大本事，努力拼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點起義的人脈與底子，那狗皇帝卻自己病死了，舅舅不服?！?/br>
    “怎么能服？”

    “好外甥女兒兒，舅舅已拿捏住那端王，你只需助舅舅一臂之力，待新帝登基，舅舅便是萬人之上的親王，你也會尊榮無限?！?/br>
    喬亦柔豁然開朗，又不解道，“何須如此麻煩？待我有了小皇子，封為太子，舅舅的身份可比親王金貴多了，那才是嫡親的?！?/br>
    結(jié)舌，宮靖名被她氣得不行，覺得她不但愚蠢天真還難纏，她以為她是誰？她一定生兒子啊，她生出的兒子就一定是太子啊，心里這么想，面上卻感動道，“舅舅怎能讓你臥薪嘗膽在那狗皇帝面前卑顏屈膝？”他從袖中取出一藍(lán)色小瓷瓶，鄭重道，“好外甥女兒，這藥只要你讓他飲下，在上次殘留的毒素刺激下，毒素緩緩發(fā)作，待兩三月后，舅舅與端王暗中布置好一切，便可在他死后瞬間發(fā)動兵變搶占局勢先機(jī)登上皇位?！?/br>
    “這……”喬亦柔猶豫地望著那藥瓶，“我、我……想想?！?/br>
    “把藥瓶拿著想。”將之塞給她，宮靖名篤定地望著她，“其實舅舅早有周密計劃，但舅舅希望能借你手而不費一兵一卒，舅舅這些年真的對你歉愧太多，一個妃子有何留念？待他死后，你可以做皇后?！?/br>
    “他們要醒了?！睂m靖名眉目慈善地最后再看她一眼，“不要怕，別宮內(nèi)會有人與你聯(lián)系?！闭Z罷，轉(zhuǎn)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喬賢妃，賢妃娘娘……”另側(cè)迷糊醒轉(zhuǎn)的侍衛(wèi)捂著生疼的后脖頸，嚇壞了的踉蹌著來找她，“娘娘您沒事吧？”

    搖頭，喬亦柔看了眼掌心里的藥瓶，“杏春可醒了？回宮?！?/br>
    “還暈厥著?！笔绦l(wèi)拱手道，“是，屬下也要立刻向上級稟報，方才有人襲擊屬下，這里很不安全，娘娘需速速回宮?！?/br>
    侍衛(wèi)背著杏春，一行三人從南門折返。

    喬亦柔頂著太陽回承陽苑。

    路途中，她低頭思索著這事兒，真是哪都透著古怪與荒誕，甚至還有一絲想笑。

    不知是否她思緒過于沉浸，迎頭突然撞上了什么人，她穩(wěn)得很，下意識想要攙住重心傾斜的對方，卻被對方手胡亂一扯，腰間香囊突然墜落，里頭小顆香丸散了一地。

    “對不起賢妃娘娘?！彼さ乖诘氐慕F嬪慌忙道歉，她替她拾起香囊，蹙眉望著地上香丸，驀地靈機(jī)一動，她彎唇從自己腰間解下香囊，把里頭香丸裝進(jìn)她香囊里，輕聲笑道，“娘娘素來對異味比較敏感，這香丸乃狄國貢品，味道清淡舒適，此次別宮行奴才們應(yīng)該未備下多的份額。”

    “不用，江貴嬪你不用這樣……”喬亦柔忙拒絕。

    “娘娘不用客氣，這些對我一直都是可有可無。”將最后一粒香丸放入香囊中，江貴嬪淡笑著起身，雙手將之呈給她。

    喬亦柔不接也不好意思，加之她急著回去見齊毓玠，便抿唇接過香囊系在腰間，道，“多謝江貴嬪割愛。”頓了頓，禮節(jié)性的問候，“聽聞來別宮后，江貴嬪身子就不大好，那日上后山我看你的確面色不佳，可傳御醫(yī)了？”

    “謝娘娘關(guān)心，天氣炎熱，人不過有些蔫蔫的罷了，少出門便可，并無大礙?！?/br>
    頷首，囑咐了兩句“注意身子”，就此別過，喬亦柔匆匆疾行，朝承陽苑而去……

    江一依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手指捏了捏手中空空如也的香囊，亦轉(zhuǎn)身回秀蘭苑。

    “陛下呢？”日頭已至晌午，閱兵演練已經(jīng)結(jié)束，喬亦柔疲憊地跨入門檻，她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問李久。

    “端王求見，陛下仍在書房，娘娘可需先傳午膳？”

    “端王？”喬亦柔驚了下，杯中頃刻濺出一片水漬，“房中就他二人？”

    李久低眉恭敬答：“是?！?/br>
    猛地起身，將茶杯扔在桌上，“啪啦”一聲，碎成了幾瓣，茶水嘩啦啦沿著桌角往地上淌……

    李久驚嚇地瞪大眼，沒懂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他沒得罪小祖宗??？

    可小祖宗跨出門檻前惡狠狠瞪他一眼做什么？真是好委屈！

    喬亦柔匆匆轉(zhuǎn)身，飛速奔到書房前，朝守在門外的兩位小太監(jiān)飛出一記眼刀。

    小太監(jiān)懵了一瞬，條件反射般的，兩人各自朝左右退開，給她騰出寬敞位置。

    余光中賢妃娘娘威武霸氣一腳踹開門的剎那，小太監(jiān)才覺得不對，誒，這陛下下令不準(zhǔn)任何人擅闖啊，哎喲我的娘誒，慘了慘了……

    齊毓玠盡管知道她要闖進(jìn)來，可轉(zhuǎn)眼瞅見她踹開門站在中間，不管是視覺還是感官上，都同時怔住。

    她背后是漫天燦爛耀眼的光芒，刺眼得有些瞧不仔細(xì)她的臉。待那幾縷金色散開，便露出她尤帶焦切的面龐……

    所以，她這是關(guān)心他？迫不及待地進(jìn)來救他？

    哎，齊毓玠有些可惜，這出戲好啊，可惜怎么不來個人配合配合他？他好想被他們家喬喬救下……

    第80章

    怎么回事兒？

    喬亦柔望著書房內(nèi)對坐的二人, 覺得這和她想象中的畫面不大一樣。

    同時又有些慶幸，她腦海里那些畫面，還是永遠(yuǎn)都不要出現(xiàn)的好……

    端王齊和泰是個大胖子，臉頰兩坨贅rou襯得眼睛細(xì)如縫。

    他坐在齊毓玠對側(cè)，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 半晌，才意識到這是喬賢妃吧？果真好生了得，就是沒規(guī)矩了些，和他家那位有得拼。他小心翼翼拿rou縫瞥了眼對面的陛下, 心想老百姓都以為他們這種人高高在上, 妻妾們貌美如花言聽計從，可過日子嘛難免磕磕碰碰, 犯不著時時喊打喊殺, 小白兔偶爾化身母老虎, 可稱為情趣, 但太過了就……好在他家那位雖日漸朝母老虎靠攏，但天生沒那神力，生不出大事，陛下這邊估計要辛苦些, 哎，過日子難??！太難了……

    齊毓玠聽著冷不丁抽了抽嘴角。

    “陛下，臣妾逾矩，請陛下恕罪?！表暱谭磻?yīng)過來地行禮，喬亦柔亦是察覺到自己多慮了, 就端王與齊毓玠二人在書房，端王還胖成這樣，手腳動起來都不如陛下利索，加之外頭門口杵著兩位小太監(jiān)，有何風(fēng)吹草動他們怕是也能立即感知，所以她急毛線啊急？

    嘴角情不自禁勾起，齊毓玠目光溫暖，嗯，他就喜歡她這著急起來的小模樣，嘖嘖，看多久都看不膩。

    “端王，此事朕已知曉，你先回別院，明日上午與劉統(tǒng)領(lǐng)大將軍一起來見朕?！?/br>
    “是，陛下。”端王挪動肥胖的身體起身，施禮退下。

    喬亦柔老實巴交候在一側(cè)，暗暗留意端王，他胖歸胖，動作倒算靈活。

    “這么著急找朕？”等端王離開，齊毓玠示意太監(jiān)從外將門關(guān)上，他笑眼彎彎地牽她去窗下矮榻落座。

    “有些事情與陛下回稟?！被厣?，喬亦柔在腦內(nèi)思索了下這種奇葩的事情怎么開口才算好，但失敗了，她干脆地從袖中將宮靖名交給她的瓷瓶擺在桌上，“臣妾送靜婕妤傅御醫(yī)二人出宮時，被自稱是臣妾親舅舅的莽夫大漢伺機(jī)攔截，她讓臣妾將此藥用在陛下身上，說是要與端王聯(lián)合，謀權(quán)篡位。”

    齊毓玠從她腦海中迷迷糊糊得出些信息，加之她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晰，很容易明白始末。

    拾起桌上瓷瓶，他抬眸軟軟望著她，“那依喬喬方才所見，這位端王看起來如何？”

    呶了呶嘴，喬亦柔想起他胖墩墩的樣子，脫口而出，“平日一定很能吃吧！”

    齊毓玠愣了愣，他抿唇瞅她一眼，旋即朝外喚人進(jìn)來。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小太監(jiān)麻溜兒推門進(jìn)入，恭順道。

    “太后傳話說外地進(jìn)貢了一批新鮮大櫻桃過來，今兒清晨才從宮中轉(zhuǎn)送運(yùn)來，你去挑揀一份冰鎮(zhèn)好的立即取來給賢妃嘗嘗鮮。”

    本訝異他喚人做什么呢，大櫻桃？喬亦柔眸中生出幾絲興致，她渴得很，方才未來得及喝水便顛顛兒趕來救他，雖未救上，可來一份大櫻桃補(bǔ)償她是應(yīng)該的嘛……

    見她喜歡，齊毓玠面上笑意更濃，半晌，又略微擰眉疑惑，“親舅舅？”

    “多半胡扯呢！”喬亦柔等著櫻桃，與他說話更自在了兩分，她撇嘴嘀咕道，“按他所說，他與我娘走散時才多大啊，什么梅花印記什么青痣的位置，哪能記得如此清楚？可能覺得臣妾比較有利用價值吧……”

    “你這點認(rèn)知不錯?！?/br>
    辨不清他這話究竟是否藏有別的深意，喬亦柔想起來問，“端王為何來見陛下？”

    齊毓玠沉吟道，“其實端王這個人并無什么大野心，就是貪財了些。知道他床榻是什么做的？”

    “金子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