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未矣
"姑娘?"輕微的敲門聲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婉婉,她也不起身徑直閉著眼睛道,"進來吧。",身邊的被窩已經(jīng)涼透,昨夜擁著她睡的人大概走了多時了,她稍稍換了下姿勢只覺得從骨頭縫里面都透出一股酸軟無力來,索性就這般躺著不起了,身子還是挺清爽的,田歷走之前應(yīng)該是為她清理了一下。 房門被推開,柳青娘指派來服侍她的翠兒,端著一大盆洗漱的熱水走向床邊的洗漱架,"姑娘,翠兒服侍您洗漱。"她將水盆放在了床邊的架子上,拿起柔軟的楊柳枝與茯苓膏讓婉婉漱了口,又擰了一張熱帕子替她凈面。 “姑娘可要奴婢按按肩解解乏?”翠兒恭敬道,婉婉隨意地應(yīng)了聲,翻過身子,趴在床上,偏過頭看到翠兒又擰了張熱帕子,將覆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到腰際,只見原本如白玉無暇的背上遍布紅痕,少許地方泛出青紫之色,不用想也知道昨夜兩人的激烈程度。 翠兒就像沒看到這些歡愛的痕跡一般,低垂雙眸仔仔細細地一邊擦洗一邊按摩婉婉身上各處酸軟的位置。難怪柳青娘要給她派這么一個人,婉婉被按摩得全身舒服極了,身上哪處酸澀,哪處疼痛翠兒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漸漸地,一陣困意涌上來,婉婉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巳時將盡,屋子里靜悄悄的,想來翠兒給她推拿之后便出去了。 她起身穿好擺放在床邊的衣衫,是一套白底繡黃色小花的廣袖羅紗裙,婉婉看著銅鏡中清純的人,感覺自己好像還是唐府中備受疼愛,不知人間疾苦的千金小姐,但是無端地,婉婉就是從這張仍顯稚嫩的臉上看出了風(fēng)塵的氣息,那種柔媚風(fēng)流不經(jīng)意間就從眼角眉梢流露出來,搭配青澀的臉龐和衣裙想來更能引起男人的興趣。 不,我不要這樣!婉婉失態(tài)地后退兩步,轉(zhuǎn)身跑到衣柜前,找出了一套碧荷色罩衣月裙換上,略顯老氣的裙裝硬生生將她的年齡提高了好幾歲,描眉點唇,直到那種矛盾的氣息不復(fù)存在,她才平靜下來,怔怔地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 “翠兒?”她坐在梳妝臺前喚了兩聲。 “奴婢在。”守在門外的翠兒立刻推門而入,隨即問道: “姑娘?” “今日可還有客人來?”,婉婉側(cè)身坐在鏡前,輕輕梳著自己及腰的秀發(fā),一邊問道。 “讓奴婢來給姑娘梳頭吧,田公子可心疼姑娘了,特特地去跟mama交代了要讓姑娘多休養(yǎng)幾日呢。”翠兒接過木梳道,“廚房里備著膳食,姑娘要不要用些?” 婉婉了然,田歷應(yīng)是去找了柳青娘多付了銀錢換來自己這幾日的休息,“我沒什么胃口,問問廚房有沒有清粥,給我送一碗清粥來就好?!?/br> 翠兒應(yīng)了聲,為婉婉挽了個簡單的發(fā)髻便出去吩咐伺候的小丫頭把廚房準備好的粥點送過來。 在田歷第二次踏入尋歡坊之前的幾日,婉婉帶著翠兒去街上書鋪買了許多書回來,其種類繁多,不一而足。 尋歡坊中姑娘是可以隨意進出坊間的,只是須提前告訴柳青娘要去的地方和時間,只要不出城,無論去何處,柳青娘也是不會制止的,況且坊間的姑娘,出了門去的還不只是那幾處地方,什么胭脂水粉首飾鋪,景山音樓隱龍寺。 柳青娘得知她每每出去都是去了書鋪,還帶了許多書回來也打趣過她是想要繼續(xù)當(dāng)才女了,這樣怕是那些恩客會更是前赴后繼地向她撲來。婉婉只是笑笑并沒有答話。 因此在田歷帶著一老嫗進來婉婉小院的時候,看到的便是著一身天青色羅裙披散著青絲的女子正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撐著頭看書。 田歷只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往日他在跟著母親到唐家時,他總是早早地掙脫仆人的手一個人在唐家的院子里亂跑,經(jīng)常在后院見到這樣一幅恬靜的畫面,然后他會悄悄地走到看書的小女孩身后,猛地蒙住她的眼睛,要她猜猜他是誰,當(dāng)然每次都被猜了出來。 若不是跟在他身后的老嫗突然沖到婉婉面前跪下,哭著喊出“小姐”,他幾乎就要沉溺在回憶中了。 婉婉并非不知道田歷今日來了,她這幾日下午午間小憩之后都是在院中看看自己買回來的那些書,如同往日在家中一般,她在賭田歷看到這樣的她只會對她更加愧疚,對待在這里的她來說,愧疚是很好用的武器。 只是,翠兒在告訴她田歷來了的時候,并沒有說他竟然這么快就將林嬤嬤帶了來。 突然沖出來一個老婦人跪到她面前,婉婉嚇了一跳。待仔細看了老婦的面容,婉婉心中的猜測被確認,手中書卷掉落桌上,豁然起身看著前面的灰衣老婦,喃喃道:“林嬤嬤?” “林嬤嬤,快起來?!蓖裢穹銎鹆怂灰姳粏咀鳌傲謰邒摺暗膵D人看上去四十左右,臉上已有很多歲月的痕跡,身上衣飾看起來雖不是很精致但比一般市井婦人倒是要好上一些,這些年過得該是不差的。 她是婉婉母親當(dāng)年的陪嫁大丫頭,本是喚作凝露,后來嫁給了唐家外面商鋪的一個姓林的伙計,婉婉從小都是叫她林嬤嬤。只是后來母親去世了,那個林姓的伙計也脫離了唐家自己開了一家店來經(jīng)營,唐忠便直接放了林嬤嬤跟那個伙計一起脫離了唐家,后來聽說是離了平京去南方某處營生去了,這才讓她在當(dāng)年唐家遭逢大劫時逃了過去。 “婉婉,我先出去走走。你們好好敘敘舊吧?!碧餁v半點沒有被忽視的不悅,只覺得自己站在這里有些尷尬,他摸摸鼻子決定給她們留出一點空間。于是便讓翠兒帶著自己出去逛逛院子。 “像,真像,你跟夫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田歷剛一離開,林嬤嬤握住了婉婉的雙手激動道,眼前浮現(xiàn)出的是夏婉娘當(dāng)年的樣子,當(dāng)年的夏婉娘被譽為平京城第一美人,美的不止是其容貌,其才情也是許多人難以望其項背的,每年詩會中夏婉娘所做的詩沒有不令人驚艷的。林嬤嬤眼淚連珠串似的掉下來,”我可憐的小姐??!怎么,怎么都到了這地步…….”。 “嬤嬤,我沒事,我還好。”婉婉勉強扯出一個笑來?!皨邒撸裉煺夷鷣?,我是有一件事想問您?!彼_口道。 “小姐有什么事情?”林嬤嬤不解道。 “嬤嬤來,這邊坐?!巴裢褡屃謰邒咦谑琅?,自己也坐了下來,”我想問您,我娘親,當(dāng)年,是怎么過世的,我不相信娘生了那么重的病,明明前幾天都還好好的,還教我彈曲子…….”她緩緩說出盤旋心中許久的疑問,神色凝重。 “.…..小姐……”林嬤嬤欲言又止,事先并沒有想到唐婉婉會突然提起這件事,當(dāng)年唐家夫人去世時,婉婉不過十來歲,對世間事一知半解的年紀,夏婉娘去世得很是突然,唐家上下特別是唐老爺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大家都忙做一團,對唐婉婉說她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沒有辦法來看她最疼愛的女兒,得了什么病,何時得的病卻是沒有只言片語。 “求嬤嬤告訴我?!蓖裢裰币曋謰邒?,站起身手一提裙擺,作勢就要跪下去?!叭羰悄镉惺裁次?,我這做女兒的又怎么活得安心?!?/br> “使不得啊,小姐!”林嬤嬤一驚,急忙站起來緊緊拉住她。 “求您了?!蓖裢癜櫭甲穯枺磥懋?dāng)年娘的去世果然有隱情,可憐她枉為人女,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唉!”林嬤嬤長嘆一聲別過頭閉上眼,似是不想回憶當(dāng)年的事情,哽咽道“夫人,夫人她是自盡的?!?/br> “什么?!”婉婉難以置信,那么溫柔那么愛她和父親的母親怎么可能拋下他們。 “不,我不信,我不信,嬤嬤你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你也長大了,又來了這種地方,當(dāng)年夫人的遭遇,嬤嬤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小姐,你要記住,這世上的男人除了你爹,沒一個好的!“林嬤嬤紅著眼眶,聲音中帶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夫人當(dāng)年被甄夫人邀著去做客,被甄薦那禽獸不如的東西,玷污了!夫人回來之后一直郁郁寡歡,若不是要靠著我瞞著你父親,這件事她連我也不會告訴的,我可憐的夫人啊,我當(dāng)初卻是不知道她已心存死意。等我事后追悔莫及,只怨沒有好生開解她。當(dāng)初為了夫人的名聲沒有告訴你爹,可恨任那該千刀萬剮的東西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小姐…….”林嬤嬤只看婉婉聽完她的話,愣愣地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出聲道。 “所以……我娘并不是想拋棄我和爹爹的?”婉婉聲音停滯了一瞬,像是將哭音咽了回去,雙眼閉了閉睜開時已是通紅,“嬤嬤,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會替娘親報的!” “小姐,不—”林嬤嬤一怔,阻止的話還沒出口,便被走進來的人打斷。 “婉婉?”田歷大概是覺得兩人談得差不多了,折了回來。 “嗯。”唐婉婉先是背過身用隨身攜著的手絹擦了下眼角,復(fù)才提起裙角迎向走進來的田歷?!皻v哥哥是怎么找到嬤嬤的?” “婉婉哭了?”田歷看著面前嬌俏可人的人兒紅著一雙眼睛,心疼道。 “婉婉是太高興了呢,歷哥哥實在太厲害了?!蓖裢裱壑虚W著熠熠的光芒,好似真的很是崇拜眼前的男子,任誰都無法抵擋這樣一個美人兒用這種目光直視著自己。就好像自己是她世界的英雄一樣。 “這沒什么,以后就讓林嬤嬤留下來陪著你可好?!碧餁v腦子一熱,不經(jīng)大腦的話脫口而出,這是什么地方,這種地方怎么可能隨意讓外面的人進來,他這次帶著林嬤嬤進來已是花費了大力氣,若讓她留下來,不知道還要去怎么樣求這坊間的主人。 “多謝歷哥哥好意了,婉婉這里,不是什么干凈的地方,嬤嬤還是住外邊兒的好,只求哥哥能常帶嬤嬤進來看看我。”婉婉柔聲道。 “是我考慮不周,都聽你的?!碧餁v靠近她,“若是你想嬤嬤了,只管跟我說。” 婉婉眼角余光看到翠兒已經(jīng)將愣愣的林嬤嬤連拖帶拽地出了門,心中輕輕一嘆,主動依偎進他懷里。“我知道歷哥哥貫是疼愛我的。” 田歷雙臂收緊緊,低下頭下巴輕輕抵在婉婉頭頂,“我從小就知道你將來會是我的娘子,不疼愛你疼愛誰呢。今年是太后六十整壽,我聽父親說,今年千秋節(jié)皇上要為太后積福,會頒布敕令大赦天下,到時我定將你贖出來,我們可以買個小院子,你就做我的娘子。我們會生很多像你一般漂亮的孩子。” 田歷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卻不知道乖巧地依偎在他懷里的婉婉卻是想著如何為自己的母親報仇,根本沒聽進去他的話,不過就算聽進去了恐怕也只會想,在外面買院子安置自己不就是養(yǎng)個外室么,還生孩子,且不說她被調(diào)教這好幾年,那些開發(fā)她身子的湯藥有沒有破壞她的生育能力,就算她能生,她也不想生出那等沒名沒分的私生子來。 她正盤算著要怎么利用甄薦來這里的機會,將他除掉,擁著她的人松開了懷抱,“婉婉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么?” “廚房里該有備著晚膳,我們一起用些吧,不知歷哥哥要不要聽些曲兒?”婉婉道。 “不用不用,你知道我向來不講究的,學(xué)不來那些文縐縐的家伙,吃個飯還要讓人來又唱又跳?!碧餁v急急拒絕道。